第18章 丧仪
因着何乾去得急,府中一应物件并未置办周全,还是管家何大,抄起素日的本事,调停一切。吩咐往各家府上报丧,内外换上丧服,设灵座,香炉,祭品。
一应准备停当,进来内间,见着何祎然仍旧是那个模样,含泪上前劝慰:“姑娘,如今府上没个主事之人,还望姑娘振作起来。外间的丫头小厮们进来,大人该沐浴更衣了。”
何祎然并未应答。
“姑娘,姑娘,您难过,就哭一哭。哭一哭就好,可千万别憋坏了。”何大跪倒在她跟前,抬头望着依旧跪坐卧榻旁的她,哀嚎。
何大的,外间小厮们的,再往外,后院丫头的,门房的,角门婆子的,哭嚎之声,连绵不绝。
何祎然却是一动未动。她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假的,都是本书,这里的一切人和物,这里的所有喜怒哀乐,统统都是幻影,都是泡沫。
可是脑子怎么也指挥不动心。
还是那么疼。锥心地疼。
良久,直到外间伺候沐浴、更衣、含饭的小厮进来,她才回过神来,还是眼前之事要紧。遂收拾起来。
“姑娘,这主丧之人,还望姑娘拿个主意。”
何府上,除了已经嫁出去的姑娘,就何乾一个主子,这丧仪置办起来,倒也不怎么费事。唯独一件事难办,何家大哥何放不知是否健在,亦不知在哪个旮旯,如此一来,便没个主丧之人。
何祎然虽说是个姑娘,好歹也是亲生的不是。
“何叔,这主丧之人按理可是不能随便定的。”她一手扶着桌角,一手握住丧服一角。
何大想继续劝说。
她抬手,喟然长叹,“罢了,大哥不在,那就我来。”左右一次两次的,如今也都没了区别。
待第二日小敛,第三日大敛,再放入棺椁,端正放在灵堂,何祎然作为主丧之人便跪在棺椁前主位之上。
前来拜祭哭丧的人,来来往往,她得空便抬眼看着棺椁出神。如今何乾心念念的大哥不在,由她来替大哥主丧,不知他泉下有知,该是作何感想。
对了,没什么泉下有知,都是些封建迷信。
想到此处,她自嘲一笑。
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报国寺的法师做了四十九日水陆道场。这些时日,韩琉作为女婿,倒是上门来过几趟,还遣了好些人手过来帮衬。她一一谢过,如此便再没有什么了。
往日同何大人交好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宴大人,亲自来一趟,在跟前好生哭泣说道才离开。
倒是万年在小佛堂礼佛的沈皇后,多年来头一次派人出来,还是跟前最为得力的女官,三月郡君。来何府好生上了几炷香,又跪拜好一会,同何祎然说话安慰,才离开。
临了,嘱咐道,往后有什么事,遣人往端王府上说话就是。
当然,端王也亲自来了,见着这等阵仗,来的人越发多了。就此略过不提。
出殡这一日,何祎然扯幡摔瓦,双手抱着灵位,走在最前,将何乾葬在城外的东门山。
东门山地势较高,站在山顶一望无际。墓地正对东北,那是河北路的方向,那也是何乾在世之时,最为牵挂的大哥何放生死不知的地方。
何祎然站在山顶上感受着五月的燥热,突然间微风拂面,些许凉意从脚底泛起,是时候了结了。
回到府中,将何乾在世之时的衣物、用品等收拾妥当,封存起来。她这才叫上何大,在前院书房中叙话。
“前些时日,世子是不是来找过阿爹?”她开门见山,声音异常冰冷。
“有日大人晚间回来,很是开心,说道韩世子已经上了折子,替姑娘请封,晚间还小酌几杯。”
这诰命一事,从元旦大朝拖到阳春三月,再到严明月自行回府不久,韩琉觉得他当真有了个贤惠大度的妻子,这才草草写就,递了上去,不过现今却是还未批复就是。
此事她确实丁点不知。原书中的何祎然身为韩琉的结发妻子,却在严明月生下长子后不久,便被请入佛堂,孤苦半生,从未有过什么诰命。
这丧事也不该提前半年之久。照理,何乾得知请封之事,无论他看中的是她这个姑娘,还是她嫁入韩府这件事,她何祎然能得韩世子看中,在府中站稳脚跟,他都应当开心。
她又问道可有什么异乎寻常之处。
何大思索良久,却说道并未有什么,好半晌,才补充道:“大人就只见过韩世子和韩伯爷。”
听罢,何祎然不敢细想,却止不住的细想。往日这亲家二人可算不上怎么熟络。
坐在椅子上,双手拿起茶杯,稳稳喝上一口,才又慢慢放下。
“当年定亲,韩世子于亲事上可有不顺?”终究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何大顿住,支支吾吾,好一会才说道:“似乎不太顺,听闻先前是打听了好些人家的姑娘,像是要找个大吉大利,天作之合的。后来跟姑娘定亲前,报国寺的大师批的命,无上富贵,一帆风顺。”
及到此处,还有什么好追根究底的,何祎然抬手示意何大出去。独自坐在书房内,静默良久,起身,在屋内转悠。书架一排排,书籍一册册,可终究都没有她的地方,诚如严明月所言,她真当是个棋子。
韩琉虽然身为韩家老六,却是个独子,在看重子嗣的古人眼中,找个命好会生养的媳妇,算不得什么出格之事。这事诚然也怪不到韩琉身上。
何乾,为了报当年的救命之恩,将自家闺女嫁入恩人之家,想来,他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男子风流,算不得什么不好的地方。
可为什么,为什么当她在韩府待得万般不如意,人人都能来跺上一脚的时候,还要告诉她,好好待着,待着就能等到大哥了。
儿子重要,女儿就这般不重要吗。
无人回答她,她也只能在心中叹息,怪道书中何父之死只有寥寥一笔,怪道手握多张王牌的原主会安心待在佛堂。
无人真心相待,却又身处逆境。
她虽不是她,现今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这种行走于世,被人扒皮抽筋喝血的感觉。
……
第二日一早,何祎然早早起身,带上来时的丫头,乘了马车,回韩府而去。再如何,她现在还是韩琉的妻子。再有,既然她如今替她活着,就得偿了这肉身之债,方能来去无牵挂。
进了府门,直奔前院寻诚毅伯韩报国。
本想着会有人阻拦,却不想顺顺当当进来,好似就等着这一刻似的。
韩报国大马金刀坐在书房外间上首,一张脸颓唐无比。
“伯爷,想来您是知道晚辈今儿要来的。”何祎然见礼,在下手落座。她是说不出“儿媳”这个自称的。
韩报国却是不看她,也不回话,眼神虚无望向门外许久。
“前些天,我见过你阿爹,说过一些话。可我如何都没能想到,他就这样,”顿住,眨眨眼,憋回泪水,“如今,你要埋怨我也成,要我赎罪也成,横竖我就这一条命,你要想要,就拿去。”
何祎然一口茶水,差点呛着,稳了稳,半晌说不出话来。堂堂指挥使居然是这样的性子。转念一想,阿爹知不知道,不对,阿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晚辈并无此意,今儿来此,只想知晓您当日跟阿爹说了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不是你能知道的,往后也莫要再提。记住,我今日说的话,凡我在世,皆尽有效。”韩报国抬手抚了抚衣角,起身撵人。
如此行不通,何祎然又起身,行了万福礼,说道:“如今阿爹新丧,大哥不在。晚辈此前既已替大哥做了主丧之人,这结庐守孝之事,顺带也一块替了。晚辈已找了东门山脚下的无着庵,望伯爷成全晚辈一片孝心。”
说罢,也不起身,就等着韩报国答应。
韩报国却是一脸怒气,本已转过去的身子,复又转回来,朝眼前行礼的何祎然看去,一口气提到嘴边,却又生生止住。
“让世子来一趟。”颇为无力朝外间喊道。
片刻功夫,瞧见韩琉急冲冲而来,甩了句“你们夫妻二人自行商议去”,就摆手出门。
韩琉眼见气氛不对,走到何祎然跟前,小声问道:“这是怎的?你惹阿爹不快了?”
何祎然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一回。
他手肘撑在桌上,上半身往前倾,靠近她,确认道:“你确定要如此?”
何祎然点头。
他却笑了起来,抬手理了理衣袖,“我知你不满表妹之事已久,可你虽是正妻,表妹却是我心爱之人,这事如何就能到这个地步,往日你不是做得挺好。”他自动忽略了被人拦在门外的好些时日。
何祎然皱眉,这又是怎的,前些时日在灵前相见,还挺正常的,这两日是偷吃严姨娘的保胎药了。
她又说一遍。
韩琉见状,才知晓她有几分认真,但仍旧觉得是在借机找场子,哪一家的妻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不诚心给妾室留下登堂入室的机会不是。
“女子,时而小性,倒也可爱。可这欲擒故纵却是个危险的法子。你一去三两年,往后再想回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何祎然疑惑。
见着她低头不语,韩琉越发肯定了,这铁定是又深爱了他几分,借机生事,不能惯着。
“你既这般孝心,我也不好阻拦,你且去吧。”起身站在原地,一脸傲气,就等着她后悔再来央求。
她却是低着头道“是”,而后头也不回出门而去。
如此,遣人到靖琪院收拾物件,好似万年不会回来般,收拾了个彻底,晚间才拉着好几车行礼,回到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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