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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桃干(上)


十一月廿二。

        这日,翠羽、翠瑁两大丫头,以及香叶、八角、桂皮、白术四个小丫头,并冯嬷嬷,早早就守着何祎然。

        才五更天,正会周公的何祎然,本想倒头接着睡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还如何能睡得着,好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没有毛骨悚然,万分害怕,那都是因着是日常熟悉之人。

        冯嬷嬷不辞辛劳再次提醒道:“姑娘,该起身了,不然来不及收拾,花轿就该进门了,我的姑娘诶。”

        翠瑁试探问道:“嬷嬷,姑娘昨儿睡得晚,不能再好好睡会儿吗?今儿可得劳累一整日,姑娘没个精神怎行!”

        冯嬷嬷侧身看她一眼,“这成亲有得忙,哪还能再睡。”

        又开始叫姑娘起床。

        何祎然再厚脸皮,也装睡不了,只得起身。

        冯嬷嬷继续说道:“有些话,姑娘切莫怪老奴多嘴,夫人不在,大人毕竟是个男子,照顾不到这头。等今日晚间行了这结发之礼,姑娘可就是韩世子妻子,往后侍奉姑舅,晨昏定省的事情,姑娘切不可再如同现在这般,万事不放在心上,得上些心才是……”

        好一阵唠叨,教导着姑娘为人妻,为人母之事,算得上僭越,却也是冯嬷嬷的一番心意。

        已经穿上大红嫁衣的何祎然,此时正在绞面,见着冯嬷嬷停下话头,盯着她,“嬷嬷,怎的不说话了呢,我可是听得真真的呢,一句没落下。”

        冯嬷嬷这才又说起话来。

        绞面后,敷粉,点妆,画眉等等,多少工序,直直让何祎然坐到双脚发麻。

        终于高绾发髻,上戴头冠,长叹一口气,早知道古人结婚这么辛苦,该早早跟阿爹讲,看能不能直接略过。

        在房内安稳坐定,还未早膳的她,已经快要双眼发昏,问身边的翠羽,“现在花轿走到哪里了?”

        好想吃饭怎么办,她何祎然会不会是大夏有史以来第一个在自己婚礼上饿过去的姑娘。

        翠羽却以为她是在盼着新郎快来,笑着说道:“姑娘,按着择定的吉时和迎亲的线路,现下姑爷应当过了州桥。姑娘莫急,且等着就是,来了咱府上,可还有拦门催妆呢!”

        说道最后,笑得越发欢快。

        何祎然:谁盼着他来啊,我就是想有口吃的。

        见着翠羽不解,直说道:“翠羽,能给个吃食不,一口面饼也行?”

        不挑剔了,能饱腹就行。

        “姑娘,新婚这日,得到新郎官儿掀了盖头,才能进食呢。姑娘,可不能错了,不吉利!”

        何祎然听罢,连连叹气,定亲一年有余,她从未如此盼望着赶紧见到韩世子。

        而此刻的韩琉,还未过州桥。

        出门时,差点过了吉时。只因严明月说道自己身子不爽利,哭哭啼啼。起初他还如同往常一般,好生劝慰开导,后来,外间的小厮已经来催促两趟,他才狠下心出门。

        骑上枣红大马,身穿大红吉服,身后跟着傧相、礼乐等一众迎亲队伍,韩琉无甚欣喜之色,反倒露出浓浓的厌恶来。

        头一次觉得,女人当真是个麻烦的物件。往日深明大义的表妹,如今怎的这般模样。

        一路厌恶到了何府,下马,进门,前院男宾原本准备的拦门,却在见着这张脸时,统统都化作虚无,简简单单草草了事。

        韩琉顺顺当当进得后院,留前院众位宾客,就着韩府上表姑娘如何貌比仙人,攀谈起来。

        不然,这二品大员家的姑娘,还与大爷和三爷颇有渊源,往后后宅的助力可是不小,就如何能让人摆出这样一张脸来。

        归因于美貌,那还说得过去,总不能统统归因于韩世子脑子不好使。

        前院宾客中,属端王和晋王两位皇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宴岐山最为显赫等,几人单独落座。

        端王算着时辰,也听见门口的鞭炮声,想来现在是最为热闹的拦门,可这声响却不如先前,疑惑起来,抬眼看看小厮山岳,山岳便出门打探。

        片刻功夫,山岳回来,望着端王对他点头之后,这才向众人说道:“新郎官儿已经去了后院,现下前院的宾客都自顾自的热闹。”

        晋王见状,出言问道:“这是为何?”

        山岳见自家主子未阻拦,才说道:“好似新郎官儿脸色不太好。”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端王:三郎也有顾虑周到的一天。

        却原来,三五日前,秦玙深夜来到端王府上,借着酒劲,说道往后在京城,要好生照料何姑娘,可不能看着这傻愣愣的姑娘,让人白白欺负了去。

        端王当时疑惑,陛下并未答应三郎去北三路,这怎的像是托付一般。

        直到昨晚陛下大发雷霆,这才反应过来,他早已有了远去之意。

        如今这才一日功夫,就应验了。哎!

        晋王:这等好事,可惜了三弟不在,得命人传信,好好说道说道。

        宴大人:这武将之家,就是粗鲁,上不得台面,不知陛下怎么看中这样的人家。改日得参他韩报国一本。

        韩报国,现任诚毅伯,韩世子之父。

        韩报国穷苦出身,谨小慎微了大半辈子,好容易靠着军功,和陛下当年的奖赏,得了个诚毅伯的封号,万不料自家独子,韩老六却是这样在外给老父亲涨脸的。

        话说进到后院的韩琉,正在何祎然闺房门口,不甚耐烦地念着早早备好的催妆诗。

        韩琉堪堪进到后院就明白方才的错误,现下自觉已经好生收敛了脸色,摆出个欣喜模样。

        可哪是那般容易的,身为萧山营副指挥使,平日舞刀弄枪不说,府上也没个温和环境,培养君子如兰的气质。

        现下扯着个笑脸,半张脸上却是不耐烦,再加上混迹军营的生人勿近的气势,惹得内院一众大姑娘小媳妇的,不是低头看向自己的鞋面,就是频频侧头瞥瞥他,不到片刻功夫,内院如同前院一样,自顾自玩耍起来。

        这届新郎不好带啊!

        新郎念了三首催妆诗,才有两个身着大红礼服的童男童女,八九岁模样,一人一根红绸,一左一右,将门缓缓拉开。

        外间看热闹的众人,连带着新郎身后的傧相,齐齐喊道:“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这才是正真的催妆。

        韩琉:这是什么鬼习俗,感情自己方才白白表演了一场。

        待童男童女费劲拉开房门,众人才瞧见内间端端坐着的新娘。

        韩琉在众人的围观下,独自上前,走到何祎然跟前,从媒婆手中牵过红绸,在热闹和调笑声中,牵着新娘出来,往前院拜别双亲。

        揉搓着手中的红绸,他这时才第一次感觉到,今日是他的婚礼,倘若无甚意外,一辈子就这一次。

        想转头回望被他一直遗忘在角落的何祎然,却被媒婆调侃,“新郎这就心疼自己媳妇了,再心疼啊,现下也不能回头,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紧紧跟在身后,因着新郎的威武,一直未能发挥作用的傧相,这时候也齐刷刷阻拦,“不可,回头可意味着婚事不顺,往后多苦多难,世子万万不可。”

        遂作罢。

        可这话落在红盖头下的何祎然耳中,她却是当场笑了起来,婚事不顺,多苦多难,嗯,就是这样。

        这事,作者大大说了算,可跟回头与否没有半分钱关系。

        何祎然跟着红绸,进到正厅。

        厅上左首端坐何乾,右首空着,却在相邻处的方桌上,摆着个排位,乃是何祎然母亲,王娴的牌位。

        新人上前听训。

        倘若王夫人还在,那应当是何大人嘱咐新郎,王夫人嘱咐新娘,现今,何大人一手包办了。

        先是朝韩琉说道:“往后夫妻一体,休戚与共,应当共同进退才是。”

        何乾也是个嘴毒的,三日回门都没等到,就开始教训女婿。

        韩琉的表现自不用说,婚前有个相好,还将要有个孩子,闹得满城风雨,何大人不知被多少同僚不怀好意地恭喜过。

        何乾身为男子,本觉男子风流些不是甚要紧事情,可今儿婚礼上,女婿黑着个脸,却实打实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如此一来,望女婿往后多多顾念着妻子些。

        训话完毕,韩琉拱手见礼,高声应下。

        何乾见状,满意点头,转头嘱咐何祎然:“我儿,如今既已嫁作人妇,该当恪守规矩,侍奉姑舅,戒骄戒躁。”

        在何乾眼中,自家姑娘在规矩上,还是过于松散了些。往日念其早早没了母亲,不忍管教,竟生生拖到今日。但愿聪慧如她,能在诚毅伯府上,早日成长起来。

        何祎然安静应下,与韩琉一起,拜别双亲。

        出府门,进喜轿,一路吹吹打打往长乐坊而去。

        何祎然坐在喜轿内,估摸着时辰,摸摸肚子,再听听声响,一声声差点盖过外间的礼乐之声。

        可太饿了,着实忍不了了。

        遂从袖口摸出个圆滚滚的帕子,扒拉开来,是个桃干。握在手中,瞅着它发笑,还是她何祎然精明,要是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现下这个时辰,哪还有桃干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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