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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窝窝糕(上)


次日一早,何乾便起身上朝。虽是个从二品的光禄大夫,但本朝的光禄大夫,远不如前朝,乃是个散官,也就是个光拿钱不怎么理政的官。

        从垂拱殿出来,恰巧,迎面碰上未来女婿,韩琉。

        身为萧山营副指挥使,他今日随上峰进宫,禀告近来步军操练进度。

        韩琉身为晚辈,礼数周到,率先上前见礼,“何大人。”

        说罢,就打算离开,却不想,往日注重规矩仪态的何乾,却在这时候将他叫住,“韩世子,这是哪里去?”

        说了句废话,这觐见陛下去呢。

        可聪明如韩琉,自然知晓这句话问的,并非是这句话。转念一想,今儿早间有同僚恭贺他三喜临门,再想到眼前这个是未来岳丈。这话还有何不明白的。

        这是在替自家姑娘找场子呢。

        韩琉不卑不亢,好似并未犯错,坦然说道:“待小侄今日公务一了,定当前往集雨巷,拜见何大人。”

        说罢,这次倒是乖觉,停在原地,并未擅动。

        何乾,四十上下年纪,如何能看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个怎样的想法。

        可又能如何呢?这桩亲事,毕竟是他当初上赶着定下的。

        可就算如此,何乾心中也突突地往外冒着火气。

        待今日政务一了,好个今日,这韩世子,到底有没有将这亲事放在心上。

        明日成亲,今日就该发嫁妆。现下的何府,不说乱成一锅粥,也是去了连口热茶也喝不上的时候。

        气得何乾愤然说道:“既然指挥使有要事在身,那就不必了。老夫这厢先行一步。”

        摆手而去。

        韩琉眼见何乾负气而去,转念一想,却是明白过来,不过,现下要紧的还是朝见陛下才是。

        待他从垂拱殿出来,出宣德门,过御街,再过州桥,便看见路上红红火火,颇为壮观的嫁妆队伍。

        深色短衫红绸腰带的精壮男子,两人一组,抬着正红色绸布覆住的嫁妆,一组组一对对,整齐划一,颇为壮观。

        又瞧着一步一脚,稳扎稳打,颇为用力的样子,韩琉不禁纳闷,这何府上连个女眷也没有,何大人节俭名声在外,这般干练的人手,可以是外头四司六局雇的,但这般实打实抬嫁妆,岂不是人都还没赶过来看热闹,就没了。

        没看过自家媳妇嫁妆单子的韩世子,着实小瞧了未来岳丈。

        打头的几件家具摆设不说,后头跟着的头一件便是半人高的红珊瑚,恰逢当下日头正高,明晃晃直瞎人眼。再后便是古玩字画,古董药材。还有几张火红的狐狸皮子。

        韩琉瞧了几眼,觉得无趣,打马回府。

        一进门,便觉得府中今日格外拥挤,避开主道,抄小路回到前院书房换洗。

        觉得拥挤,无甚奇怪的。何乾府中,就剩下一个姑娘,虽然是耕读出身,但好歹当年也是个三品知州兼安抚使,如今也是个二品大员。

        攒下不少家底,如今除了日常嚼用,和栖身之所,统统给何祎然做了嫁妆。

        那可真是掏空了家底。

        何祎然这个半截子进门的姑娘,如何能知道这些,只能星星眼,感叹“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再多的,也不会了。

        眼瞅着要成亲却一点不放在心上的韩世子,刚刚归家拾掇完毕,外间严明月的小丫头金朵已经等候多时了。

        好容易瞧见世子收拾停当,赶紧上前,哭哭啼啼,“世子,您赶紧瞧瞧姑娘吧,姑娘今儿一早就心口疼,现下喝了安神汤也不顶用,”话未说完,瞧见韩琉满脸关切,急冲冲往外走去,当下也快步跟上。

        小跑着跟在世子身边,继续说道,“姑娘喝了安神汤,也就能歇下半个时辰。现下好容易瞧见世子回来,您去瞧上一瞧,姑娘铁定能好些。”

        金朵这番话,说得是断断续续,一来是要忙着哭泣,二来这韩世子的脚步着实快了些,差点赶不上。可赶不上也要赶,姑娘的意思,怎能不传达到位。

        一路小跑,进了严明月在韩府中的院子,听涛轩,金朵便颇为识趣,停下来,在院子门口放风观望,留得韩琉一人急冲冲进门。

        韩琉进门便瞧见严明月坐在窗户边,靠着椅子,望着窗外,小脸煞白,迎风流泪,当下心痛万分。

        “表妹,这是作何,你向来吹不得风,在窗户边坐着干甚,快快过来,小心一会儿脑门子疼。”

        万般关切之语落入严明月耳朵里,那眼泪顿时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掉,“表哥,你这时候来管我干什么,横竖你明日起,便有佳人相伴,还用我做什么。我这个昨日黄花还不如去了的好!”

        一面说话,一面抹泪。

        韩琉站在她身侧,拉起手,另一手抬起将窗户关掉,“哭什么,你现在可是双身子,可别哭坏了。”

        他向来是个公务为重之人,在男女情爱上难免缺了点什么,现在听自己的心上人如此说道,也不明白这是小女人在求个安抚,只当她是陈年旧疾又犯了,劝她多顾念着点肚子里的孩子。

        可怜严明月,哭得更凶了。

        “我就知晓,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这般,没得手的时候,要星星也给,要月亮也给;得手了,便弃了他去。现在表哥眼中,只有这个孩子,那我还算什么?不如趁着今日天好,了结了自己,也算个好的。”

        说罢,甩开牵着的手,负气往内间寻剪子。

        韩琉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赶紧一把拽住,拖回来,摁在怀中,好生安抚,“你是知晓的,当年定亲本就非我本意,是阿娘执意如此。明日成亲,就是个礼数,没甚要紧的。往后你的院子,你这里的事情,直接报前院就行,我跟前的小厮落玉,你认得,有事儿跟他讲,万不会欺了你去。再说,这府里,现下还是阿娘统管,莫要害怕。”

        好一阵安慰,又许了诸多好处,这才安稳下来。

        萧山营还有要事,韩琉见人睡去,又疾步出门。在院外,见着金朵,好一阵训斥。

        末了,问道:“银朵去哪个地方偷奸耍滑去了,半晌不见人,再如此,就找人牙子来发卖了去。”

        韩琉只觉得除了将要当爹,剩下的诸事不顺。

        可有人觉得,打小就没顺心过什么事情,当真是万般心酸在心头。

        这是何人,当然是秦三爷。

        秦三爷打从出生起,就不受陛下待见,好容易摔摔打打长到十七上下,却突然听闻喜欢的姑娘要定亲了,新郎还不是自己,气得就想拆了清居殿。

        可清居殿也不是他的,是陛下的,陛下赏给自己的三郎暂时居住的,待成了亲,加了冠,就得到自家王府去住。

        这就又回到成亲这事上来。

        秦三爷觉得,他从来没有被上天眷顾过,像个弃子,像条野狗。

        秦大爷开府建衙极早,还未定亲,便早早有了自己的府邸。那时候,秦三爷成日也就不回清居殿,就在此歇下。

        在大爷府上那些年,才是最开心的,可惜就要没了,今日一过,就彻底没了!

        所以今天的秦三爷,决定大干一场。

        今日一早,秦玙便写好请罪折子,趁着内官姚青云还未醒来之际,放在卧榻旁的高几上。而后,带上东风,南阳等四个小厮,急冲冲出门。

        出宫门,先是往京兆衙门走了一趟,说了些今日可是诚毅伯和光禄大夫联姻,发嫁妆的日子,城内恐有慌乱,得好好派人巡逻一番。

        京兆尹郭盛不明所以,这城内,落片瓦都能砸着个皇亲,好几个着红着绿的地方,就是个发嫁妆的日子,怎的就能有慌乱呢?

        虽不明白,但看在三爷亲自来一趟的份儿上,还是安排手下人手,巡逻得仔细点,精心点。

        眼瞅着夜幕四合,巡逻兵马也精疲力竭,打道回府,秦玙站在集雨巷巷口,身后跟着一群黑衣人。

        今夜玄月高挂,真真是个夜凉如水的日子。秦玙抬手,命手下躲在暗处,守住集雨巷的几处口子,他则拎着个盒子,从何府后角门翻墙而入。

        抹黑,挨着墙角,走得蹑手蹑脚,不敢有一丝声响。

        屏气凝神,猫着身子,堪堪走过一处漏窗墙,顿觉不对,似是身后有人,退回,透过墙上的空隙往对面一瞧,当下便僵在原地,双目圆瞪,站立不住。

        迫切想往外逃去,却哪里逃得掉。

        原来,漏窗墙对面,是何乾,早早就在此处等着的何乾。

        此处漏窗墙,虽处后花园,但乃是从后角门到何祎然寝居之所的必经之地。

        一时间,万籁寂静,只听风声。

        秦玙还未想好怎么解释,何乾却率先开口,“三爷,这般晚了,来臣府上,是有甚要事相商不是。臣平日在前院书房办公,请随臣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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