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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红煨肉


京城外城西南面宜男桥旁,集雨巷第二户人家,乃是当朝光禄大夫兼皇长子府长史何乾,何大人的府邸。

        泰康二十年十月十三这日,门房无聊得打瞌睡之际,恍惚间见着有人往前来,搓了搓眼睛,还未醒神,听见来者说道:“这位爷,小的是仁和酒楼的跑堂,替贵府未来姑爷,诚毅伯世子,来送信的。”双手递上一封信,拱手见礼,就转身离去。

        门房接过,犹豫着,想到自家确实有个未来姑爷,只是这一大早的,就在酒楼作甚。京城贵公子的生活,真是让人难以理解。还是我河北路好些。转而又想到月初时分,姑娘的交代,思索一番,将这封信转呈后院。

        这何大人的姑娘,何祎然,年十四,再有两日,便是及笄之礼,再月余,便要嫁入诚毅伯府上,为世子韩琉之妻。

        今儿一大早,何祎然本打算照旧早早起身,等着,可是都已然等了十来日了,一点消息也无,也是愁人得很,遂赖床不起。顺道让翠羽吩咐厨房,今儿吃酱肘子。

        “跟厨娘好好说道说道,定要小火慢炖,两个时辰,上次的就不够软糯……”

        话未说完,叽叽歪歪,又会周公去了。

        未几,恍惚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姑娘,韩世子给您来信了,这盼了半个来月,可算……”

        “哪里,信在哪里?”睡梦之中,一个鲤鱼打挺,猛然起身,接过信来。

        展开一看,笑起来,果然如此。

        多少年的期盼啊,终于让她等到了。

        “姑娘,您如今眼看着就要成亲,可不能再这样,没点世家贵女的风范。您就算再喜欢韩世子,也好歹……好歹矜持着些!”递信的丫头翠瑁在一旁小声提醒。

        横铁不成钢。

        这韩世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成日里风花雪夜,哪里好了。

        何祎然却是不以为意,笑道:“阿爹穷苦出生,能到如今这地步,已经是三生有幸,哪里来的什么世家贵女。这东西,可跟我一点儿都沾不上。翠瑁,就别操心啦,快替我梳妆,今儿定要拿出我河北路女子的大气从容来。”

        矜持,如何矜持,穿书多年,才等到开始走剧情,她等得头发都快白了好吧。

        一想到今日踏出这步,就将开启狗血文女配的一生,近距离围观男女主打情骂俏,你追我逃,你来我往,当下便兴奋得不得了。

        这等好事,且等着姑娘我来。

        当即名翠瑁伺候梳妆打扮。

        眼见她从妆奁匣子中拿出个珍珠步摇,连忙抬手止住,“就簪两个素金簪子就好!”

        “姑娘,这珍珠步摇,可是现下最时兴的,好多姑娘们都有呢!”翠瑁试图纠正姑娘的审美,见情郎这等事情,如何能打扮得这般素净。

        “不用。就素金簪子就行。”

        何祎然:诚然我知道自己就是个中人之姿,比不过诚毅伯府中寄居的那个美若天仙的表姑娘,可倘若韩世子眼瘸,瞧上我了,那可怎生了得。

        这跟棒打鸳鸯有何区别。

        我何祎然可不是那等不知趣的人。

        最后,何祎然头簪素金簪子,身着桃红襦裙,外罩灰绿褙子。

        “姑娘,有您的信!”

        正打算出门而去之际,外间的小丫头,香叶匆匆跑来,又递上一封信。

        何祎然疑惑,这是年岁久了,记不清了,书上明明写的是一封信来着,这又是什么。

        接过一看,还是言道在仁和酒楼一叙之事。

        跑堂的小子,想拿两份赏银?!

        转头吩咐香叶,“给外间传信的小子,赏二两银子去。”

        “姑娘,这可使不得,二两银子,都够普通五口之家好些月的嚼用了。半吊钱就足够了。”

        翠羽去了厨房,刚进门便听见这话,忍不住提醒道。

        翠羽替主子拿主意,何祎然一点儿不放在心上,点头示意香叶,让其寻冯嬷嬷领钱。

        “翠羽这提醒甚好,自个儿去寻冯嬷嬷,也赏你半吊银子。”见着翠羽愣着,出言调侃,“翠羽,这是嫌半吊银子怪沉的,那就一个铜板!?”

        “姑娘,又拿奴婢寻开心。”

        快步出门,领赏钱去。

        剩下一屋子的丫头女使,皆是笑作一团。

        临行前,何祎然想着,今日休沐,便往前院书房见阿爹。

        何大人,年四十上下。今日休沐,并未前往大皇子府上听候差遣,在家思念妻儿,顺带写写相思之曲。

        何祎然进门,给父亲见礼。二人相互关切一番之后,便无话可说。

        府中之事,如何能瞒过何大人,“妍妍,既是要出门,便早早去,早早回来。后日便及笄,再往后,便无甚好时候可出门了。好好逛逛再回来。”

        “阿爹……”

        来到这书中多年,开局便是母亲病逝,哥哥走丢,父亲重病,何祎然安慰自己,遇此大难,性情大变,在所难免。

        可是,她还是怕,怕提早结束这段旅行。

        好好的领略一番这古韵悠长不好吗,何苦折磨自己。

        这么多年,在家中,就父亲一个亲人,想多说两句,可每每瞧着阿爹那黯淡无光的眼神,何祎然本能地退却了。

        可不能让这饱经风霜的老人,知晓他的女儿亦是早已不在。

        导致这多年来,父女二人好好相处的时光,寥寥无几。

        更是不曾感受到,来自父亲的爱护。

        直到去年定亲,阿爹牵着她的手,不停说道:“对不起,妍妍,阿爹对不起你……”

        何祎然,这才明白过来,虽然她在阿爹心中,不如不知所踪的大哥,不如早已不在的娘亲,可是只有她还陪在阿爹身边不是。

        今日,再次感受到,来自阿爹的爱护,何祎然,突然觉得眼眶微热。

        “阿爹,我定然早早回来……阿爹,我让后厨,炖了酱肘子,晚间,我们一道晚膳可好?”

        午膳铁定赶不回来,那就晚膳吧,可不能废了好好的一锅肘子。

        何乾笑着点头。

        何祎然这才出门而去,到了偏门,可翠羽素来稳妥重规矩,今儿的事情,跟着可不好,“翠羽,灶上的肘子,你今儿在家,看着点儿,我要是回来晚了,可不能炖干了,得留着点儿浓浓的汤汁儿……”

        翠羽抬头望了一眼,笑而不语,嘱咐两句,便拐进二门。

        姑娘这样明显想撇开她,翠羽心里明明白白。

        去仁和酒楼,不是贪万岁寺的素斋,就是贪汴阳坊胡记糕点铺子的糯米糕。就两口吃的,罢了罢了。

        马车出了集雨巷,过了龙津桥,何祎然开始琢磨着,怎么将翠瑁也给撇开。剩下两个小丫头,一个车夫,这才能不妨事。

        到得小南门、国子监附近,何祎然频频朝翠瑁望去,思索着如何开口。

        “姑娘,别看了,国子监这儿,就香娘子的窝窝糕,能入姑娘的法眼,还必得是头锅的。现下可都快午时了,这头锅的窝窝糕,可是早被人买了去了。”翠瑁笑道。

        “还有个地儿。翠瑁你是不知。”何祎然笑着昂首看着翠瑁。

        “姑娘,哪个地儿?”

        “这国子监往南走,有个杀猪作坊,内里有个赵屠户,庖丁解牛。翠瑁,待会儿寻赵屠户买些短肋五花肉,咱们回家吃红煨肉。”单单想想就甚是美味,这仁和酒楼都险些不想去了。

        “姑娘,何谓红煨肉?”

        寻六七十斤的金华猪,取短肋五花。割成方块,或用甜酱,或用酱油,亦或不用酱,每斤肉三钱精盐,纯酒煨之,但须熬干水汽。小火慢煨,待色如琥珀,则可出锅。早起则黄,晚起则紫,精肉转硬。煨肉中,盖得盖好,不可多掀,多掀则油走,味尽在油中。肉烂不见锋棱,入口即化,不油不柴,甚是美妙1。

        “姑娘,我这就去。”说罢,掀开帘子,让车夫停车,翠瑁这就寻赵屠户而去。

        如此这般,待得仁和酒楼,就剩下香叶和八角两个小丫头和车夫,甚是合意。

        何祎然迈着端庄的步子,往仁和酒楼走去,老远就有伙计过来,笑吟吟招呼,“姑娘,二楼的渭水包厢,见天的给您收拾着呢,且等着您来……还是老样子?”

        何祎然点头,“老样子,照着上就行。”

        说话间,已在渭水包厢坐定。片刻功夫,一品海参、五柳鱼、炖炙舌掌、蟹烩白菜,并三两素菜,一碟子干果,一碗虾羹汤就摆在桌上。

        伙计识趣退下。

        何祎然略略尝了几口,便吩咐外间伙计给两个小丫头并车夫也一并安排午膳。

        此刻,时机已到,赶紧出发。

        故作坦然淡定,却又贼眉鼠目出来包厢,左右看罢。

        真是天赐良机,韩琉的小厮落玉就在隔壁包厢外间候着。

        故此,转身回去,在隔墙边小心等候。

        这酒楼包厢的隔墙,可不是河北路的火墙,约莫才寸余,就算不高声叫喊,也是听得见的。

        午后,何祎然坐在凳子上,睡意朦胧间,忽听见墙对面喊了一声“好疼!”

        顿时一个激灵坐正,开始认真听壁脚,默默计算该她上场的时机。

        而后,又听见珠玉和着其他摆件落地的声音,何祎然不禁在心中叫喊:还有这等好事,为何书上没写。这是被剪了不是?!

        正当何祎然跟着隔壁的响动,面红耳赤之际,包厢的门开了,走进来一男子,八尺上下,锦衣华服,头戴幞头,手摇折扇,端的是风流不羁之态。

        “妍妍,甚事儿,想得这般认真。”

        何祎然听见问话,这才发现有人来,起身转过来,方才瞧见是秦玙。

        话说何祎然能在这日进斗金的仁和酒楼,有个自己的包厢,何时来都能立马进来,不用预定,也不同在大堂,还真是托了眼前这位爷的福。

        何祎然上前行礼,平复一番之后,这才说道,“三爷何时来的,也不敲门,怪无礼的。”

        秦玙收起折扇,“这是三爷我的包厢,何时来,还用跟你小丫头说,也忒瞧不起你三爷我了。”

        说罢,也不嫌弃,就着桌上的剩菜,吃了起来。

        何祎然见状,连忙上前阻拦,碍着男女之别,却是不好强硬,到让这厮胡吃海塞了好几口。

        只得作罢,出言调侃。

        “你个天潢贵胄,堂堂天家嫡次子,吃个剩菜算什么,体会民间疾苦来的!?”

        “从二品光禄大夫独女,倒是真识得人间疾苦!海参、鹅掌、蟹黄的,真乃民间疾苦也!”

        秦玙好容易在她阻拦之下,咽了一口羹汤,才出言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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