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强闯
然而当众人上岸后看见陵城城门下成群的难民时,不安再次蔓延,心都凉了一半。
那些难民都是身披布衣,在城门口或坐或躺,哀嚎遍野。他们也不知道在这城门口守了几天,瘦得脱相,灰土一身。不少妇人抱着自己年幼的孩子跪在地上苦苦捶门,恳求一份食物。
这些人在场诸位都认得出,这是前一批先逃的姑苏人,甚至不少人还是自己几日前打照面的邻里。
几乎所有人都沉默了,然后心照不宣地,没有犹豫地掰了点自己带来的干粮,跑去给已经昏过去的人们救命。
刘大哥也翻开包裹,找出不多的干粮。
靠着大树越来越恹的某位神经病目睹此情此景,眼中只有凉薄和讽刺。
但他依旧是笑着的:“愚昧。”
刘大哥脚步一顿,这下是真的怒火中烧:“你懂个屁,那里有不少人都是我们每天照面的邻里!难道看着他们死?”
柳璟站在树荫下,桃花眼深沉,一言不发。
“嗯,你们要救那些人,救醒了那些昏死的,然后呢?那些饿疯的但是还没昏过去的你们打算怎么办呢,如果全都要给你们有这么多么?”
他面上倦容明显,声音也发哑,双目阖上,嗤笑出声。
这话不近人情,但是客观真实。
话音刚落,城门那边就闹了起来,好心拿出自己的干粮救醒一个年幼孩子的姑娘被一个饿疯了的壮汉扑倒在地,来了好几个人才拉开。
已经有了开头的人,城门剩下的难民也开始蠢蠢欲动。
良善之人濒死时也会抵不住求生的欲望。
刘大哥愣在原地,久久不知道该怎么办。黝黑的大手攥着自己的包袱,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柳璟叹了口气:“想解决这种情况只有带着他们进城门。”
但是如今城门不开,想必是太守不乐意开门,哪能想进就进。
正思考着对策,靠着树的那位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失了力道,直直往地上倒去,人事不省。
这动静吓了二人一跳。
刘大哥憨厚又怔愣地看看柳璟:“这烦人的货饿晕了?”
柳璟:“……”
半晌无言过后直接蹲下,上手扒了他的衣服。
刘大哥看着他的举动眼睛一转,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他甚至想问一句“你俩真好上了?”
然而布衣被扒开后,入眼即是染了大片鲜血的绷带,这伤应该是他自己处理过。解开绷带后,露出了浸水溃烂的伤口,有一处甚至是直接捅穿腹部。
刘大哥哪见过这阵仗,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他怎么了这是?昨天一天也没看出来啊。”
还以为受伤只是说着玩。
柳璟没回他,蹲在原地沉默,想着到底是好心救一把还是干脆把他扔这自生自灭算了。
一番斟酌过后,柳璟对自己的为人产生了怀疑,怎么办,不是很想救呢。
刘大哥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还好现在在陵城,这附近盛产止血的伤药!我这就去林子里找找。”
柳璟:“……”有点遗憾呢。
柳世子又嫌弃兮兮地摸了摸这位神经病的额头,猛地缩回手后朝已经跑远的刘大哥喊:“再看看有没有退热的!”
这边三人因为突发状况,幸免了城门口的骂战。
说出来可笑,曾经生活在同一座城池的居民们现在因为半块干粮也能吵红了眼。
几位大婶把刚才壮汉扑倒的小姑娘护在身后,企图和这些饿疯了的难民讲理。
“我们一共也就这么点!全给你们我们吃什么!”
“我们可是你们的同乡啊,就这么看着我们饿死?”
“你道德绑架谁呢!”
“对啊,想给就给哪有强要的。”
……
“诶哟我苦命的孩子啊你怎么了啊!”
柳璟站在树荫里,目睹了一场农夫与蛇的闹剧,还有在纸醉金迷的上京从未见过的泼妇骂街,顺便看了眼躺在地上一身伤的俊美男人。
突然觉得人生实在是太难以琢磨的东西,上一刻还是上京柳世子,下一刻就被迫当难民,逃难路上还附赠个神经病。
就在骂战最激烈的时刻,陵城城门终于大开,但没有一个难民敢冲进去。
因为冲出来的是陵城驻守的官兵。
他们一言不发,骑着高头大马,手执红缨长矛。将不敢对准敌人的矛头,对准了自己的百姓。
他们身后还跟出一个江湖团伙,为首者额头上有一个极像王字的疤,长发杂乱,又胖又壮。
刘大哥这会儿已经回来了,见柳璟往那看的起劲,一边把草药碾碎一边解释:“陵城这河水急,江湖里那群脑子有病的觉得这地方大气磅礴,不少江湖三教九流都在这会集。”
他把草药碾碎后憨憨一笑,推给了柳璟:“那什么,上药你来吧。”
柳璟觉得这笑有些诡异,但好歹接过来了,不怎么讲究地往人身上倒。
那边的难民们早就不再出声,绝望地听着这位胖虎高声警告。
那胖子简直可以说是趾高气昂。
“你们知道缚骨楼吧?我可是那魔头丹绛的下属!太守已经明令禁止你们带着瘟疫进城门,你们还死不悔改的话,老子我可就不客气了。”
末了,他刀锋出鞘。
柳璟饶有兴致地看完胖子威胁,地上的某位神经病刚好恢复意识,刚醒就撑坐起来往那边看去,神情有一丝古怪。
刘大哥见人醒了,实在没忍住:“你怎么回事?被仇家追杀?”
闻言神经病素来含笑的眸子凉了下来,而后很快恢复一副混账样子:“养了条狗,被狗咬了。”
刘大哥:“……”
不想说就别说,编得也太离谱了。
城门再一次轰然紧闭,这回众人连吵架都懒得吵了。
事实就是兵荒马乱之际,上层官僚已经放弃了他们。
霎时间哭泣声呜咽声接踵而至,陵城城门外,是绝望的悲歌。
目睹所有的柳璟桃花眼慢慢变冷,一撩衣袍坐下,心中已有盘算。
他爹一生戎马,为的可不是现在的百姓流离失所。
柳璟望着远方,有些出神。也不知道老头子到底去哪了。
刘大哥看着紧闭的陵城城门,长叹一口气:“活不久咯。”
神经病缓过劲来,正靠着树理衣服,回得随意:“会好的,说不定明天里面那人就想通了大开城门。”
柳璟听着挑了下眉。
刘大哥苦笑一声,扯了个别的话题:“一直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双凤眼风华潋滟,脱口而出:“柳绛。”
此名一出柳璟风流脸上笑得意味悠长:“你同我是本家?”
柳绛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身边树叶:“自然,我和公子有缘。”
柳璟挑眉应着:“与美人同姓,我之幸也。”
刘大哥:“……”不会真的是断袖吧。
……
萎靡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晚上。
难民们都窝在城门外的地上睡,为了保存体力,刘大哥也早早睡下。
只剩下柳璟和那位柳绛大眼瞪小眼。
柳璟忍无可忍:“你不睡觉?”
你一个伤号怎么这么能熬呢。
柳绛一副“你真是不解风情”的样子:“月黑风高你不欣赏风景?”
见他是真没有要睡的意思,柳璟干脆不熬了,昨晚划了一夜的船,大不了先睡,反正活不急着干。
就在柳璟迷迷糊糊睡过去时,他感觉身边起了道风。
……
柳璟再醒来时,看天色已经夜半子时了。
他站起身来看到所谓的柳绛不见踪影后,心中冒出了一个猜想。
但柳璟很快收起疑虑,敛了气息,足尖轻点越过重重人群,运转内力飞身而上高耸城墙,眨眼间没了影,宛如黑夜中最敏捷的野猫。
落地的刹那,赶在守卫开口吼叫之前,柳璟一个手刀快速放倒,皱了皱眉。
空气中似乎有迷香的气息。
柳璟心中猜想逐渐清明,下意识理了理身上的麻布衣裳,环顾陵城城内。大街整洁,商铺玲琅,宛如没打仗般安逸,也无怪乎太守不愿放人进城,天高皇帝远,又有谁能管得着?
趁着巡逻守卫没有出现,柳璟不愿多费功夫,没再耽搁,一路轻功飞踏,直奔太守府。
正是夜色浓重的时候,但在两盏灯笼的点缀下,太守府威风的门面也能看个清楚。
守卫看见柳璟,不同往日地警惕,长矛一拦:“什么人敢夜闯太守府?”
柳璟看着横在身前的长矛,风流眉眼中冷意流转,仅仅一袭布衣,却有说不出的矜贵。
习武之人五感卓越,他闻见了与城门口同样的迷香味。
守卫看着他的神色,没敢轻举妄动,柳璟斜睨两人,不紧不慢地,从袖口掏出一块虎纹羊脂白玉玉佩,御赐之物,代表上京柳家。
守卫自然不认识上京柳家,却知道这玉佩绝非等闲,仅仅片刻犹豫后就让人叫来管家将其迎入。
管家是个高瘦的老头,走出来时打着呵欠正要骂人,一见柳璟手中把玩的玉佩,站定看清后,人一下就清醒了,颇有些惶恐,恭恭敬敬作了个长揖:“老奴见过柳世子。”
柳璟敢闯进来正是因为柳父曾来过陵城视察,太守和管家都认得这玉佩。
柳璟说明来意,被管家被一路战战兢兢地引到正屋,还没开门,柳璟就听见屋内一阵鬼哭狼嚎,俊眉轻蹙,当即挥手一拂,大门敞开。
入眼即是满地的鲜血,吓得管家腿一软,直接往地上坐去。有一个背影英挺的人立于血池之中,正把一个身着讲究寝衣的老头摁在桌上。
管家吓得又往后挪了挪:“老爷你没事吧?这府中守卫森严怎会有刺客进来啊?”
可是老爷身上看起来没外伤,那这血又是谁的?
太守才没空管他,只管在桌上嗷嗷叫:“尊驾饶命啊!老夫……老夫明日就大开城门!”
柳璟看着那人的背影,轻轻挑眉。
意料之外,又似乎是意料之中。
那人转过身,两人视线交集的刹那,窗户纸彻底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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