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风波恶，杏林殇

凌珊一时没反应过来，“毒？什么毒？”

        施绿秧只顾哽咽，想是一时激动没听到。

        但已无需她答，凌珊一问完，便自己反应过来了。

        施回春早年遍访深山，尝尽百草导致气血枯败衰老加速之事，并非秘密，她自然也听说过，虽然前些年因为只是护国山庄雨门普通密探，要调阅各种卷宗有些麻烦，便没细查，因而只是粗知而不精晓，但这次决定来长安，她为了知己知彼，来的路上，特地查过，清楚了许多。

        曾在食神居购买过消息，作为交换，护国山庄内连他的一些私密之事也有所了解，就比如他的身体状况。

        施回春的问题，并不仅是衰老加速，还有一身积毒，只是一直被他以精湛医术与不俗内功压制住罢了。

        他如今年近七十，是天底下大部分人一生难及的年纪，这期间，与百草之毒对抗纠缠长达数十年，能以微薄人力做到如此，可见医术之精，而且，常伴毒者亦知毒，凌珊曾还为此窃喜，深感当日武当山的选择果然正确。

        当然，一时压制，不代表永远无忧，他体内毒性并未除去，终有一日，积毒爆发，那就是神医也难自救之日，显然，如今这毒发之日终究到了！

        一想明白，凌珊暗暗叹气，向一旁的叶明奴使了个眼色。叶明奴一怔，随即明白，知机退开，去外面找人来。

        凌珊则出声提醒道：“绿秧姐，先别忙着哭，你精通医术，还是快想想看能否救人，最不济也要先稳住形势！”

        施绿秧正方寸大乱，伤怀不知所措，闻言如见明灯指路，眼前一亮，啜泣立停，呐呐自语道：“对，对，救人，要先救人……可是怎么救？我该怎么做？有了，金针渡穴镇百毒，可以针灸……针……我的针呢？”

        她一手在身上摸索，才想起在家时，金针是不放在身上的，急小心将施回春放倒，道：“爹爹，我把金针放在房里了，先去拿针，你等我一会儿……”

        说罢便起身一溜烟快跑出去。

        凌珊看着她背影，叹了口气，她这情况，就算拿了针来，又怎么能施针？

        施回春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回了一口气，移转目光，望向凌珊来，颤抖着嘴唇，有气无力轻唤：“星……噗……”

        哪知一张嘴，便忽然胸膛一挺，脑袋一抬，口中喷溅出泛黑的血，然后头又落回地！

        “不好！”

        凌珊一见，急松开师姐，让她自坐，几步上前，到施回春跟前，将他搀扶起，手按在后肩上，将真气相渡。

        施回春脸色好似红润了一分，呼了口气，道：“我，我积毒已深，一旦发作，回天乏术，你这样，是浪费力气……”

        凌珊道：“老先生还是少说话，免得岔了气！”

        施回春道：“不，你听我说，别输气，以重手，依次点我膻中、乳根、气海……你记住了没？”

        他断断续续，在又吐了两口血后，总算报全位于胸腹后背间的十三处穴位名字，其中有四处穴位前后需点三次以上。而这些穴位，无一不是人体大穴要穴，若被外力所震，便是非死即伤的局面。

        换成旁人，若是在此时此刻知闻，哪怕明知这极可能是他抱怀希望的自救之法，也要踌躇，不敢动手，但凌珊听来却只觉得古怪、惊诧，而不怀疑效果。

        通神彻骨大傀儡手是一门极神奇的武功，可细分为三部分。

        先是识能，这个是用以认识人体各处经脉、主要穴位的位置与功能的。就像是习武之初，需要先认识经脉穴道一样，练大傀儡手，有学习这些知识的必要。

        区别则在于习武只需要认知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以及三十六要穴便可，但大傀儡手识能卷上所录的，除此基础之外，还有诸如经别、络脉、经筋、九百正穴、经外奇穴等等，最是繁复不过，不过，造化秘窟内传承残缺不全，除了正奇经脉、三十六穴较为具体之外，只有部分经别、正穴。当然，识能卷虽是基础，其实主要是涉及落子之时的灵活创新与死板规矩，练大傀儡手时也并不一定要对此精擅通晓，像造化秘窟内现有的那部分内容，凌珊就嫌太复杂，并未深究，只是照着具体法子练，对这门武学也能有所造诣，明月天倒是不时研究，但与精晓也还有距离！

        在极大意义上，这是杏林至宝，医道仙书，只当做练某一门武功可有可无的理论基础，已算得上一种浪费。

        而在识能之外，还有养气与落子，这才是大傀儡手具体的修行！

        养气对己，即蕴养穿透性强、易侵人体并难以清除的傀儡真气的方法，阻隔或麻痹他人对自身躯体的控制，这部分大体上可视之大傀儡手造诣深浅的标准。

        落子对人，即具体的落指路线或发力技巧，按理说有无数，但造化秘窟内所藏，只有大傀儡、小傀儡、封行、自强、排异等十三种落子法，前三种属于控制类，对人体无害，后两种则用以激发人体潜能，事后会有后遗症，而这五种皆是先人得神功之时便附带所得，而后八种，则是历代百花谷弟子自行摸索出来补充上去的。

        以前对付岁寒三怪的，就是封行法，通过一定运作后，发出的傀儡真气会多出麻痹的效果，可使人主观意识丧失对身体的一切感知，由此自然便不得自主，其实与寻常点穴法殊无二致，全仗傀儡真气的特性方建奇功。后来帮叶随风驱毒，就属于排异法，而帮衡山众人压制伤势的，则属于自强法。

        至于帮明月天祛火那次，方法是明月天自己琢磨出来的，故并不在那十三种落子法之内。

        而现在施回春所指导的点落线路，就与自强法雷同，间确有区别，但并不算大。就不知他是偶得其方，或是精研医术之时，自己悟出的，而无论哪种，都可说缘分不浅了。

        不过，虽知道此法必有效果，凌珊还是犹豫了。

        就理论上，人体潜能无限，无论以自强法还是排异法，只要强度足够，世间一切毒都应能除尽，只是人体承受力有限，真如此不管不顾，更大可能是不等毒素被化清，倒先人体机能崩溃而残废，甚至死亡了。

        这也是凌珊她们虽中毒中煞已深，却始终寄望于人而非大傀儡手的原因了，因为她们完全没把握如此做后会有何等后患。

        而施回春现在不仅仅是年高体弱，更是身体早已坏透的局面，，哪还能经得起折腾？行此大损元气之法，能否稳住形势挣得些许时间不敢保证，但人必死是可以肯定的，甚至不用等捱到事后，在点穴之时，就极有可能承受不住指力。

        察觉背后真气相渡已止，但凌珊却一直沉默无声，施回春强提精神，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星，星夜姑娘，你，你记住了没？”

        凌珊还过神，轻声道：“太多了，没记全！”

        施回春道：“那我，再说一遍，边说，你边动手！”

        凌珊叹了口气，继续渡入一道真气维系之后，说道：“等等，请老先生先告诉我，此法是否以死求生，拖延出一些时间，但事后必死？若不说清楚，恕晚辈不能从命。”

        “原来，你也知道……咳咳……”施回春艰难说道：“没错，用此法，有望暂复生机，但事后，必死无疑，可不用此法，我现在便，坚持不住，我还需要，时间，交待后事！”

        凌珊默认片刻，道：“我明白了！”

        既然施回春是必死之局，那索性就以自强法暂为他压制毒性，相对施回春所说的方子，她对习练多年的大傀儡手更加熟悉，也更有信心。

        一有决定，凌珊当机立断，集以精神，专注于前，以大傀儡手为他封住气门，隔断经脉，刺激潜能！

        在施回春身上奋指疾点，先无异状，当点落第九穴位开始，便生擂鼓一般的响动，细微，但沉闷。这并非是凌珊所用的指力崩声，更是施回春的潜能被引动，开始自内而外爆发所致！

        一遍走完，当十五处要穴三十二次落指殆尽的那一下，已响如虚空闷雷，震动耳膜！

        潜力激发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施回春哇的往前一倾，毒血飞落。

        “你做什么？”同时，正逢施回春的两名弟子接到叶明奴传话后赶到，见到的是凌珊猛击恩师背心，而恩师大口咳血的画面，焦心立化怒火，急火攻心，不加细想，凤南离大喝一声，眨眼间飞扑而来，掌掀杀机，催向凌珊：“我杀了你！”

        凌珊轻身一挪，移形换位，立就轻飘飘避开。

        西门钝也跟就扑来，但非对凌珊出手，而是停于施回春跟前，欲察看恩师伤情：“师父，你怎样了？”

        同时，施回春喝道：“给我住手！”

        心口被一只手捂着，剧烈起伏，喘息粗重！

        凤南离一定，急回身道：“师父，你没事吧？”

        西门钝正焦急去扶，却被施回春甩开，他喘了会，才摇摇晃晃站起，厉向三弟子喝道：“我能有什么事？是星夜姑娘救的我，你们还敢对她动手？做事不经脑子吗？”

        苍老如施回春，是很难看出面色红润还是苍白的，只有微颤的身躯，惫色的目光与中气不足的怒喝，才显出他的虚弱。

        两人一怔，接着面露愧色，想及前后，确实他们失虑了，凤南离躬身大揖，道歉道：“幽姑娘，是风某太冲动了，得罪之处，望请见谅！”

        西门钝道：“姑娘今日相救大恩，我师兄弟此生不敢或忘！”

        凌珊眯起眼道：“没事！”

        施回春摆手道：“你们先回去，有事我会再叫！”

        凤南离上前道：“师父，我再看看您的身体！”

        施回春怒道：“我让你们回去。”

        打发走忧心忡忡的两人，施回春叹道：“徒儿莽撞，老朽惭愧，请星夜姑娘海涵！”

        凌珊笑道：“他们拳拳护师之情，老先生该高兴才是！”

        施回春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递给凌珊，道：“这是昨夜，老朽所想出的方子，星夜姑娘照此方服药，短则十日，长则三月，毒性当清！”

        凌珊双手接过，拜谢道：“多谢老先生！”

        施回春摆手道：“谢就不必了，只是，尚有一个不情之请！”

        凌珊道：“老先生请讲！”

        施回春道：“老朽希望，姑娘离去之时，能带上绿秧，走得越远越好！”

        凌珊愕然道：“这是为何？”

        他亲传弟子就在外面，却将女儿托付于她一介外人，真的合适吗？还是另有深意？心头乱绪。

        施回春喟然一叹，看了眼周围，道：“坐下再谈吧！”

        两人就找了地方坐好，施回春道：“接下来老朽所说之事，希望星夜姑娘不要外传！”

        凌珊点头道：“那是自然！”

        施回春才缓缓道出昔年秘事：“绿秧其实是老朽养女，她生父乃是山中一名猎户，而那猎户是星宿海二十八星宿中奎木狼的兄长……当然，那时候，还没有二十八星宿，奎木狼也只是星宿海一个普通恶人，因招惹了强人，连累猎户为仇家所害，临死前，要奎木狼找到老朽，将方出生的女儿送交于我抚养，老朽早年蒙那猎户救过性命，恩人遗孤，不好不顾，便一直带在身边，视如己出，将一身医术倾囊相授。”

        星宿海并非门派名字，而是西原的一处恶地，聚集着江湖上不少恶人，本质与明月天打算创建的恶人谷一个德行，七八年前，星宿海中有二十八名高手联合，自称二十八星宿，横扫无数恶徒，就此成为了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星宿海势力，声势仅次于邪道三派！

        虽未打过交道，但这名字凌珊并不陌生，听闻关联，吃了一惊，眼神眯起，喃喃道：“没想到，绿秧姐竟还与星宿海有这一层关系？”

        施回春又幽幽一叹：“若有可能，老朽真的不希望有这一层关系。”

        凌珊问道：“看来，老先生希望我将绿秧姐姐带走，是与这星宿海有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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