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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1章水和油


  长安人很多。

  人多就吃得多,用得多,每一天的消耗都是惊人的。

  入了冬之后,有一项的物资就消耗得多了起来。

  那就是煤炭,煤大多是穷人用的,炭多数是富人用的。

  王三郎对于现在他自己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从他降生的那一天起,似乎就没有得到过太好的东西,任何他想要的东西,都必须经过一番痛苦的磨砺之后,才能获得,当然有的时候甚至是经历了努力,也依旧什么都得不到。

  然后王三郎就很早明白了一件事情,人和人是不同的,对于他自己来说,不能对生活有太高的期望……

  穷人,如果对于自己的生活期望太高,未必是一件好事情。

  现在王三郎就只是希望能多背两趟煤,然后给自己的娃换点用度。

  对了,王三郎今年才十六岁。

  十六岁的父亲,在大汉,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穷人孩子早当家,并不是一句空话,如果穷人不在这个年龄结婚生子的话,那么他的孩子就有可能在长大之前就没了爹。

  大汉平均年龄,四十左右。

  这还是被一些士族子弟拉高了的,就像是后世的社会平均收入。拉社会平均收入后腿的,请到一旁玩泥巴去……

  若是只计算那百分之八十,相信会是一个更为可怕的数字。

  清晨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虽然说雪已经停了,但是天气依旧不是很好,王三郎很担心,很担心他家里的孩子,在这样的天气之中,能不能顺利的熬过去。

  大汉婴儿的夭折率,大概是三四成。

  许多幼儿甚至还不能正儿八经的睁开眼,看一看,摸一摸这个世界,就死了。

  王三郎希望自己的这个孩子能活下来,不用像他的哥哥一样……

  背煤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大多数的时候,体力劳动都不是一件轻松快乐的事情。

  煤很重,而因为舍不得用麻布带子,便用的是麻绳。刚开始的时候,双肩都会被磨出血泡来,然后破了,再磨出一层,直至长出了厚厚的老茧,形成了深深的沟痕之后,才会好一些。两条麻绳勒在肩膀上,一条更加宽大的带子顶在前额上,这样做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当佝偻着腰往前的时候,能更有效的把全身的力气用上。

  煤筐底下还有一根丁字木杖,顶在煤筐下面,其作用并不是让这些背煤人完全放松休息,而是因为这些背煤的人害怕自己疲惫无力的时候,稍有不慎保持不住平衡使得煤筐倾斜,掉出煤来让今天一天的活都白干了……

  有经验的背煤人,每天都会走固定的距离,固定的路线。因为那一条路上每一块的石头,每一个坑洞都熟悉,不至于出现踩空绊倒的情况,然后就像是工蚁一般,默默的背着煤筐,在固定的路线上来回往复,即便是遇到了熟悉的背煤同伴,也甚少说话,更不会花时间闲聊,顶多就是目光相互触碰一下,就像是在相互鼓劲。

  自从骠骑将军用煤替代木炭之后,长安就从用炭大户变成了用煤大户。当然,百分二十那部分人,依旧还是用炭的,甚至还要用银炭,一般的炭还不屑于用,而大部分的长安百姓,便喜欢上了煤,煤更好看,更漂亮,可以比炭烧得更久,更实用……

  嗯,其实以上都未必正确,煤比炭更受欢迎的根本原因,就是煤更便宜。

  炭需要砍树,要阴干,然后再烧成炭,费时费力不说,产量也少,一窑也烧不了多少,煤就相对来说好一些了,再加上可以掺黄土打成蜂窝煤饼,比起一般的炭便宜太多了。

  骠骑有令,在长安城中,不允许设立炭市和煤市,所以长安城中和周边陵邑的百姓想要用炭用煤,要么就只能用车载,要么就是人背。

  车载量大,但是费用也高。

  冬天牲口也怕冷啊,又要吃得多,草料钱也是消耗,人就便宜多了,又不用特别照料,周边村落之中,趁着冬闲出来找点活干的人多的是,给点零散钱财物品也就打发了,省心省力省钱。

  更何况这活也就是季节性的,三瓜两枣的也养不活人,只适合像是王三郎这样为了多补贴一些家用出来卖气力的农夫……

  背一筐煤,领一片木筹,然后背到了地头,便会在木筹上盖个戳,一天下来,几个木筹就是几份报酬,简单,好认。

  长安当中制作煤饼的,分为两种,官营的,还有私营的。

  官营的自然都是骠骑之下的黄氏工房开设的,给的报酬会多一些,而且因为骠骑将军夫人心善,所以若是下雪大风等天气不好的时候,便会在一天结束的时候,除了原本的报酬之外,每个人说不得还能分到一小块的杂粮饼子……

  平常天气也会有,偶尔。

  今天么,应该就没了……

  只是阴天,既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风也不大。

  王三郎叹了口气,虽然说下雨下雪等恶劣天气会导致背煤更辛苦,但是那两指多款,三指多长的杂粮饼子,泡些水煮化了,再加些麦麸,便又是一顿啊……

  私营的么,报酬就一般了,一开始的时候还会因为筐里的煤少了些,便是各种理由扣了报酬,所以后来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给官营的去背,后来私营的煤铺子受不了,便拉高了报酬,可依旧是甚少人会去。

  因为骠骑官营的标杆在那边摆着呢……

  骠骑工房的煤铺子之中,负责兑换木筹的管事,是一个少了半条腿的瘸子,左脚小腿没了,用一截木头替代着。据说这管事之前是骠骑手下的兵,在战场上少了腿,然后活下来没死,又因为没了半截腿,骑马不方便了,也当不成巡检,便成了类似这样的不怎么需要跑动的小管事。

  『呦呵,可以啊,今天背了六趟?』煤铺管事接过了王三郎的木筹,夸赞了一声,『小伙子有些气力!要换什么?钱还是物?』

  『换粱!都换高粱!』王三郎大声说道,这也是绝大多数背煤人的选择。先将自家越冬的粮食备足了,才有可能再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之所以换高粱而不是其他的粮食,是因为高粱最为便宜,换的量最多。

  在没有高质量化肥的古代,高粱的产量可以是小麦的两倍,而且高粱不怎么挑田地,好坏都能种,房檐墙角院落偏地都可以种,收成或多或少而已,可问题是高粱里面有单宁物质,单宁物质就是许多果实未成熟之前蕴含的那种,比如青的柿子。

  所以口感么,自然可以想象。

  再加上之前又有甜粱问世,这原本口感不好的高粱就越发的掉价。

  但是像王三郎这样的,却不怕高粱难吃,他们怕的是没得吃。

  揣着小半袋的高粱,王三郎觉得身上的疲惫似乎也少了许多。多了这小半袋,家里至少又多了三天的嚼头,然后再背上个十几二十天,说不得就可以再换点布头什么的……

  小心翼翼的用手臂护着半袋高粱,王三郎和同村的几个人一起准备往回走。

  虽然说长安陵邑这几天还算是大体平静,但是一些不好的传闻依旧是传了出来,据说在左冯翊的一些地方甚至有暴乱,抢粮杀人,焚烧店铺,好生可怕。然后听说长安陵邑之中也是死了一些人……

  可是王三郎对于这些传言,都感觉距离他很远,左冯翊在哪里?他不知道,甚至米铺他也很少进,因为他也买不起米铺之中高价的那些粮食,传言之中的一切,似乎都和王三郎有一定的距离,而距离他最近的幸福,便是他怀里的小半袋高粱。

  拐过了街角,远远的就看见十字街头站了一群的人,将路口几乎堵了个严实,不知道在议论着一些什么,比手画脚喷吐唾沫……

  王三郎等人顿时就有些发呆,然后下意识的就准备绕道躲避,却见到一队巡检行来,将堵在路口的人群驱散了一些,让出道路来。

  王三郎才发现原来只是新张贴出了一张布告,然后因此引发了议论而已,并非是聚众闹事……

  巡检看见了王三郎等人,便是挥手示意其通过,别站着挡路。

  有了巡检在场,王三郎等人自然就胆子大了一些,并且穿过十字街头也是最为直接的捷径,要绕道出城又要多走好远,于是便低头急急而过……

  一群在十字街头议论布告的士族子弟压根就没有关注王三郎等人,就像是虽然在这一刻同处于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但是穿锦袍的和穿麻衣的,身上洁净的和满身泥灰的,就像是遥远的海角和天涯一样,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就像是水和油,即便是暂时混杂在一处,也会渐渐的分离。

  ……(··;)(··;)……

  长安之中,十字街头掀起的波涛,逐渐的蔓延。

  还在官场之中的,或是在长安左近的士族子弟,多少能够快一点的感觉到,但是有些『隐士』,就没有办法说那么消息便利,迅速察觉了。

  汉代,一直都有推崇隐士的习惯。

  归隐与隐士,原先是应该是一种比较追求自由的个人行为,也是华夏历史上的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

  汉代动不动就归隐的现象很严重。

  唐代也很多,明朝就好多了,因为有个朱元璋……

  老朱同学爱翻脸,所以明朝隐士也是高风险……

  在二十四史当中,汉代就有专门为归隐者而作的《后汉书·逸民列传》,这可是列传啊,所谓列传者,便是『谓列叙人臣事迹,令可传于后世』,就足以说明在这个时间点上整体社会对于隐士的态度了。

  或许是因为官方对于隐者的认同,又或是当时的社会风气推崇,所以不仅是《后汉书》当中有,《汉书》里面也有大量的关于隐士的传记。

  隐士的理论基础,大概就是因为某个人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但是这个人说过的话太多了,他基本上一生都在说话,所以有时候各自的话有各自的意思,连他自己都未必全数都记得住……

  所以在汉代,尤其是在王莽时期,『……士之蕴藉义愤甚矣,是时裂冠毁冕,相携持而去之者,盖不可胜数……』

  这些归隐者,大部分人都是士,可以说基本上都有一定的文化素质,在某些时候甚至是儒家大佬。因为儒家最为经典的一句话就是『学而优则仕』,然后在难以做到『兼济天下』的时候,便可以光荣的甩一甩袖子,然后表示『独善其身』,躲到山林之中,『不立危墙之下』。

  尤其是在官吏之中,端起碗吃饭的时候说凑合,然后稍微有些不妙,便是立刻将碗一丢,『归隐』乡野……

  当然也有一些天性使然,性情冲淡之人,就像是后世之中也有许多人是社交恐惧症,人一多就不自在,所以自然而然的选择了隐居。这些人有能力为官当时并没有当官,甚至对于当官相当的排斥,算得上是隐士行列当中的较为纯粹的那一种,不管外界情况如何变化,他们一辈子都不愿出仕,始终是处于归隐的状态。

  这种真隐士,数量其实不多,在整个的华夏历史之中,整体也较为少见,绝大部份的『隐士』只是『身处江湖,意在高堂』,稍微见到了一些好处,立刻就是真香了得。

  殷陌就是等待『真香』到来的那一个人。

  『往日兮,仗剑关中,今日兮,挥毫竹林。煮酒兮,诗画为伴,归隐兮,得养残龄……』

  殷陌笑呵呵的高举酒爵,言辞之中也不失豪迈,颇有些看破红尘的味道,当然,如果说殷陌怀里不搂着个美姬,那就更有隐士的味道了。

  大隐么,便是如东方朔所言,『陆沈於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

  所以当下殷陌没有奔向钟南山,因为怕撞见了斐潜,钟南山便是在蓝田左近。于是在长陵之外的竹林之侧别院之中,一边饮酒,一边高歌……

  不管是哪个朝代,养一个美女的价格都不低。

  可是殷陌却不太在乎这个花销。赚钱么,不就是用来花的么?不趁着现在人还未老,只是微软还未松下,好好享受一番,难道还等着年龄大了再对着子孙袋空流泪么?

  再加上此处又是自家别院,更不用忌讳什么,于是乎殷陌更加放得开,在厅堂之中,便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大头小头都扎到美姬之中。

  美姬也是分成三六九等的。越是符合大多数人审美的,自然价格越高,当然也有一些特殊嗜好者,会选择一些特别的人……

  在长安之中,最便宜的自然就是一些胡女。这些胡女粗手粗脚,不通文墨,也不太爱干净,甚至不喜欢洗澡。这些胡女绝大多数都是被当成奴隶或是商品,甚至是被其部落首领送来长安,用来交换一些汉人的货物。

  一般人兜里有几个闲钱,忍不住了,便大多数会选择这样的胡女。

  便宜,实惠。

  而殷陌自然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他选择的是家养。

  家养美姬,费用就高了,无论是吃穿用度,胭脂水粉,香料绸缎,钱财便是如同流水一般,哗啦啦的就出去了。尤其是殷陌现在抱着的这种类型的美姬,就最昂贵了,会聊诗词,会弹小曲,会勾人魂魄,脸上永远都是怯怯的得如同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眸欲拒还迎,羞涩脸红更是常备的技能。

  因此甚至有人还专门作这样的生意,从小养……

  美姬抱着殷陌的脑袋,不知道是在往外推,还是往怀里按,『老爷这是真辞官了?』

  『这还有假?』殷陌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含了什么东西在嘴里一般,『吃了……淡然兹了……』

  美姬雪雪的呼痛了一声,然后眉头微微皱起,神色之中似乎有些别样的情绪流露了出来,手上的力量自然就差了一些。

  殷陌敏锐的察觉到了,翻了翻眼皮,坐了起来,一巴掌将美姬扇倒在地,『小浪蹄子,想什么呢?老爷我即便是辞了官,也照样养得起你!』

  殷陌有些恼火。

  他辞官,当然不是他的本意。

  就像是壁虎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就断尾一样。

  好好地,谁会想要辞官?愿意丢下手中的权利,从人上人,变成被压在底下的那个?

  可是不辞官不行。

  一想到这个,殷陌就是一肚子的火气。虽然说表面上装得似乎风轻云淡,视权柄如粪土,但实际却是心如刀割一般……

  美姬连忙叩首求情。

  殷陌看着美姬嫩滑的脖颈和高高撅起的美妙弧度,忽然从心中冒出了一个想法,之前他就有想过,可是一直以来都有些舍不得,但是如今……

  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殷陌嘿嘿的笑了起来,然后一把扯住了美姬的头发,听着美姬呼痛,体内那种施虐的快意也渐渐的高昂了起来,将衣袍顶了起来……

  正在此事,院门外忽然响起仆从的声音,『老爷……』

  『滚!』殷陌冲着外面怒吼着。

  殷陌不打算停下来,他依旧不断的拧着,掐着,抽打着,撕咬着,然后听着美姬发出痛苦的哭嚎声,便是越发的兴奋……

  『老爷……司直来人……要老爷去一趟……』

  院门外的奴仆显然也很犹豫,但是依旧坚持禀报。

  美姬忽然发现,在前一秒似乎还凶神恶煞一般的殷陌,在这一刻不仅是呆住了,竟然直接如同冬日里的落叶一般,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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