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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三本之智


  程千帆手里捏着电报,陷入了沉思。

  戴春风在电文中用了‘相机’这个词语,这是给予了上海特情组极大的自主权,有见机行事、灵活机动之意。

  同时,却还有‘不惜一切代价除掉阮至渊’的命令。

  ‘相机’和‘不惜一切代价’并不矛盾,前者是放权,后者是命令。

  程千帆能够感受到戴处座的震怒。

  很显然,刚刚‘立下功劳’的阮至渊叛国投敌,并且将上海站卖了个干干净净,直接导致上海站站长郑卫龙等人被捕,此事极大地激怒了戴春风。

  程千帆大致能猜到端倪:上海站成功制裁杨福元,处座大喜,甚至可能亲自在委座面前为阮至渊和上海站请功。

  大喜之后,转眼间便天翻地覆。

  弄不好戴春风还会因此在‘校长’面前丢分,遭了训斥,如此情况,说戴春风对阮至渊恨之入骨就不奇怪了。

  ……

  阮至渊是一条毒蛇。

  于公于私,程千帆都不会放过此卖国求荣之败类。

  要除掉阮至渊,首先要打探此人的行踪,确认此人现在何处。

  这并不容易。

  阮至渊深知特务处对叛徒的严酷惩治纪律,此人贪生怕死,必然轻易不敢露面。

  程千帆左手食指轻轻敲击桌面,要锁定阮至渊的行踪,此事还得着眼在特高课的内部。

  或者,更加确切的说,是要从荒木播磨的身上想办法。

  ……

  ‘将计就计’。

  脑子里想着这个词语,程千帆暗自思忖,‘希望荒木君能够聪明一些,自动入彀’。

  他向荒木播磨通报了卢兴戈之事,除了未雨绸缪、保护自己之外,还有一个考虑,那便是利用这件事做文章。

  荒木播磨看似鲁莽,实则精明。

  也许第一时间没有想得那么深入,但是,荒木播磨从阮至渊那里询问、确认了卢兴戈的身份后,沉下心来,应该会琢磨这件事:

  卢兴戈为何来找程千帆?

  答案不难推测——卢兴戈看中了程千帆的身份,想要从他这里打探郑卫龙的消息。

  如此,以荒木播磨的能力,是有可能想到安排他去见郑卫龙,争取取得郑卫龙的信任,获取情报,乃至是借机引出上海站其他高层,成功钓鱼。

  ……

  和荒木播磨会面的时候,程千帆压根没有提及这种想法、建议。

  原因?

  安全第一!

  以宫崎健太郎的性格,赚钱才是最大之兴趣,他是不会主动揽事的,更不会主动从事此种有一定危险的计划和行动。

  宫崎这个人,是有着非常明确的行为规范的,简而言之,无利不起早。

  他愿意帮助荒木播磨打探上海站人员的消息,一方面暗中打探消息危险性较低,另外其目的是帮助荒木播磨这个朋友,赢得荒木的友谊,而不是想着要立功。

  至于说接触郑卫龙,甚至是钓鱼上海站,这种有一定危险性的专业特工行为,宫崎健太郎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不过,现在戴春风下令不惜一切代价除掉阮至渊,程千帆则不得不有新的考虑。

  如果荒木播磨没有考虑到此节,他就不得不想办法不着痕迹的提醒荒木播磨了。

  任务和目标变了,计划就要调整:

  接近郑卫龙,骗得郑卫龙的信任,这个任务自然不容易,他可以顺理成章的要求阮至渊参与进来配合。

  阮至渊是郑卫龙的助理,对其人非常了解,他提出需要阮至渊的配合,这很合理。

  程千帆轻轻吐出一口烟气,当然了,最好还是荒木播磨足够聪明,能够想到‘将计就计’的妙招。

  ……

  “回电武汉。”程千帆掐灭烟蒂,缓缓说道。

  “武汉,处座钧鉴。”

  “来电知悉,铲除叛国败类,职部分内之事,定当排除万难,铲除此獠,洗刷我特务处之耻辱!”

  “另,获悉郑站长卫龙之最新情况,郑站长已受酷刑,然坚贞不屈,凛然大骂日寇,此坚强不屈之榜样,可歌可泣,职部悲敬不已。”

  周茹放下铅笔,将电报稿拿给程千帆看。

  程千帆扫了一眼,点点头,“发报吧。”

  “是!”

  ……

  “那是宫崎君的车子?”三本次郎站在二楼的窗口,看着一辆小汽车驶入中央巡捕房的大院子,问道。

  “正是。”荒木播磨点点头,说道。

  三本次郎看着程千帆下车,伸了个懒腰。

  周围的巡捕纷纷向他敬礼,打招呼。

  小程巡长微微颔首,微笑回应,随后踏着积雪阔步进入捕厅。

  “荒木,你的建议不错,可操作性不低。”三本次郎沉声说道,“不过还是有些粗浅。”

  “请课长指正。”荒木播磨微微鞠躬,说道。

  三本次郎看着有些不服气的荒木播磨,微微摇头。

  这要是宫崎这个家伙,定然会露出惭愧不已的表情,说些令人喜欢的话语,诸如‘属下愚钝,课长高瞻远瞩,属下惶恐,令课长失望了’之类的话,然后满眼期待的等着聆听教诲。

  “郑卫龙的抵抗意志坚定,虽然我们暂时不清楚为何上海站其他高层都撤离了,此人却有些荒唐的落网。”三本次郎看着荒木播磨,沉声说道。

  “但是,不要忘了,此人是上海站站长,绝非等闲之辈。”三本次郎继续说道,“对于这种老牌特工,在被捕的情况下,令其相信一个陌生人,而且是素来和帝国亲近的陌生人,这种可能性不高。”

  ……

  荒木播磨闻言,思考片刻,承认课长的话是有道理的。

  不过,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辩解说道,“课长所言极是,不过,安排宫崎君去试探接触郑卫龙,本就是一种尝试,能成功自然最好,被其识破了,也无伤大雅。”

  “愚蠢!”三本次郎沉着脸,骂道。

  “哈依!”三本次郎两腿一并,鞠躬,低头。

  “荒木君,你太急躁了,考虑问题太肤浅了。”三本次郎冷冷说道,“即便是要尝试去做某件事,也要力求做得最好。”

  “荒木有些不明白。”

  “宫崎君能够收获郑卫龙的信任,固然最好,即便是没有成功,也不能让郑卫龙怀疑宫崎另有目的,最好能够收获郑卫龙的一定好感。”

  荒木播磨低头琢磨三本次郎的话。

  信任,好感,是两个意思。

  信任,说明郑卫龙相信宫崎假扮的程千帆确实是受到卢兴戈所托,前来联系,郑卫龙自然会暗中配合。

谷</span>  好感则不然,郑卫龙出于特工的谨慎,暂时不认可‘程千帆’所言之事,不会配合行事,更不会告知‘程千帆’有关特务处上海站的机密,但是,却也没有怀疑其别有目的,对于‘程千帆’的善意还是会给予一定的积极回应的。

  ……

  “课长的意思是?”荒木播磨似懂非懂。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宫崎君以程千帆的身份打入力行社特务处的一个好机会吗?”三本次郎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缓缓说道。

  “嗦嘎死内!”荒木播磨恍然大悟,露出惊喜之色,“课长的意思我明白了。”

  “‘程千帆’暗中接触郑卫龙,向其示好,或者也可以在饮食、生活条件上暗中帮忙,令郑卫龙感激不尽,这也是示好的表现,上海站方面得知此事,必然认为‘程千帆’还是可以争取的。”

  “即便是此番不能将上海站一网打尽,如果我们能够趁机安排宫崎君打入上海站内部,埋入这一颗钉子,将来还是有机会对上海站展开雷霆一击的。”

  三本次郎露出得意的笑容,显然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颇为自得。

  当然,如果荒木这个不识趣的家伙,若是来上几句‘课长高见,属下自惭形秽’之类的话,就更加舒坦了。

  想及此处,三本次郎心中却是骂了句。

  自己也不是喜欢听奉承之言语的人,怎么现在竟然会有如此‘怪异’的想法。

  都是宫崎这个家伙!

  “这件事你去联系宫崎,交给你来操作。”三本次郎沉声说道。

  “是!”

  “最好不要一开始便表露是应卢兴戈之托联系,只是单纯的示好。”三本次郎思忖说道,“如果上海站方面获悉此情况,认为程千帆是可以争取的,最好是他们能够再次联系程千帆,如此才顺理成章,不会引起怀疑。”

  “明白了。”

  ……

  荒木播磨兴冲冲的出去打电话联系程千帆。

  须臾,荒木播磨一脸悻悻的回来了。

  “怎么了?”

  “宫崎君不在巡捕房。”

  “他去哪里了?”

  “巡捕房的人说他和政治处查缉班的皮特一起去货仓了。”

  “巴格鸭落!”三本次郎骂了句,宫崎这个家伙,满脑子只想着他的生意。

  他这才想起来,刚才看到一辆小汽车开出了巡捕房的院子,应该就是皮特的车子。

  ……

  “磺胺粉的数量越来越少了。”程千帆皱着眉头,打量着货仓。

  “没办法,欧洲那边也意识到了这种药物的价值,国内的需求量激增。”皮特耸耸肩。

  “法国打仗了?”程千帆冷哼一声,说道,“依我看,这是囤积居奇,故意降低出货量,提高磺胺的价格。”

  “不不不。”皮特解释说道,“据我了解,是意大利方面向国内的药厂下了大批订单,以至于亚洲方面的出货量急剧压缩。”

  “意大利?”程千帆微微错愕。

  “埃塞俄比亚。”皮特说道。

  程千帆明白了,他摇摇头,讥讽说道,“真是想不到,欧洲强国意大利竟然被一帮非洲土人弄得如此狼狈。”

  “欧洲强国,意大利?他们也配?”皮特故意露出夸张的表情。

  “真正的欧洲第一强国是强大的法兰西共和国,要是强大的法国军队的话,一个师的武装力量便可以轻易平定埃塞俄比亚的游击武装。”

  说着,皮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好了,我的朋友,我会催促国内加大药品的配额的。”

  他亮了亮腕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小心我告诉琳达,你偷偷去和露丝约会。”程千帆看着皮特的背影喊道。

  “我的朋友,你这是在污蔑。”皮特没有回头,摆摆手,“我今天是有事情要去埃斯达拉先生家里商谈。”

  “皮特,你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程千帆笑骂。

  埃斯达拉的一个法国商人,上个月得了重病去世,留下了寡居的夫人。

  “你们中国有一句话叫做,死在寡妇的身上是光荣的。”

  “那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程千帆纠正说到。

  “看吧,你们中国古人也很风流的。”皮特哈哈大笑,出了货仓,启动车子,一踩油门。

  “混蛋,车子给我留下。”程千帆气急败坏骂道。

  ……

  待皮特离开之后。

  程千帆假作查看了货仓的进货表,又巡视了一番。

  交代手下看好货仓,想起自己被皮特丢在这里,又骂了皮特两句,这才出去叫了辆黄包车离开。

  程千帆大肆采购一番。

  麦兰码头附近。

  一个比较僻静的小旅馆。

  程千帆带上墨镜,竖起风衣,压了压礼帽,警惕的观察了四周,看了一眼打瞌睡的店家,提着一个沉重的大网兜,径直上了二楼。

  进门之后。

  程千帆站在门后,听了听走廊的动静。

  “彭教授!”确认无异常后,他才放下网兜,和彭与鸥握手。

  “小程巡长。”

  两人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相视一笑。

  ……

  “几时离开?”程千帆问道。

  “两个小时后的船票。”

  程千帆表情有些黯然,算上老廖牺牲前的那段时间,他和彭与鸥共事两年多了。

  彭与鸥是一个非常有能力,也很有个人魅力的领导。

  此番离别,他心中自是不舍。

  彭与鸥心中动容,情绪上也是有些激动。

  他感受到了年轻的‘火苗’同志的失落,即将离开上海,离开他战斗多年的这片热土,离开战友,他也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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