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亦或他已经不值得她给半个眼神了？

秦家是营州隔壁滨州府城里的商户，有一份家族相传了好几代的产业，即经营胭脂首饰，产业不算大，覆盖范围也就一个滨州，但足以让秦家过上优渥无忧的生活。
  而秦文茵是秦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下边只有一个小好几岁的嫡亲弟弟，爹宠娘爱，本应在城里享福，之所以出现在东平县这个距离秦家遥远又偏僻落后的小县城里，名义上是为了探亲，实际上是为了避祸。
  也不是要避什么要人命的大祸，不过是她被同是滨州府城商户的孙家嫡二公子看上了，那人不仅是一事无成的纨绔那么简单，而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早两年还曾闹出过强抢良家妇女并将其玩弄致死的恶事。
  秦文茵满心抗拒嫁给这样声名远播的烂人。
  但是，孙家生意做得比秦家要大，积累的财富更多，尽管秦父为了她，愿意豁出身家与孙家为敌，胜算也不大。
  这也就罢了，主要还是孙二公子的姐姐是城里知州的小妾，听说刚给知州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正是受宠时。人肯定是要给弟弟给孙家当靠山的，她秦家根本没法抗衡。无论何时，民与官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为了这事，她爹她娘近段时间没睡过一个安生觉，想过找个人快速把她嫁出去以绝了孙二公子的心的办法，可一时之间没有合适的人选。秦家看上的，人未必敢得罪孙家娶她，而那种身份低贱孙家不屑刁难的人，秦家又不甘心把她下嫁过去，嫁过去也未必就幸福。
  最后，是她提出要到这里来探亲以避祸。当然，她不可能长时间留在这里，人孙二公子的耐心有限，长时间见不到人，可能亲自过来找，也可能直接出手打击秦家的生意逼她回去。
  她没那么天真以为就此一劳永逸，只是想短暂地避开孙家的监视，在这边寻找真正可嫁之人。
  女子嫁人，如第二次投胎，她对对方是有要求的。
  相貌不需多俊秀，但求端正顺眼；家世可以不显，但求有上进之心，读书人最好，因为读书人比普通人有特权，因为读书是改换门庭最有效的途径；品行不求大方无隅，但不可阴郁狭隘；智识无需卓绝，但有最起码的远见；除此，最最紧要的，是那人要足够疼惜她，有为了她对抗孙家的勇气。
  她秦文茵有才有貌，早早就立过誓，嫁人只嫁可托付之人，可托付代表她会把自身处境告知对方，对方如没有一点对抗孙家的勇气，她嫁之何用？倒不如不做挣扎，直接嫁到孙家，好歹也能当个正妻。
  遇见韩文远，是意外，但她更愿意相信是命运使然。那天，她在姨妈家呆得烦闷不已，便带着丫鬟到城西的月鸣寺赏枫，月鸣寺坐落在月鸣山的山腰上，那天正好有好些个学子在那里举办诗会，她避开他们，稍微往深处走了一会。
  忽而一阵大风刮过，红得浓烈红得如晚霞璀璨的枫叶纷纷扬扬地飘落，她伸出手想抓一片，然后就看到了一张写有隽逸文字的白纸乘风而过，她想也没想，抓住了那张纸。
  纸张摊开在手里，才发现上面是两句诗，字体写得比她乍眼看上去的更为隽逸洒脱，内容却还要比字体更精彩，“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注1），她一下子看入迷了。
  回过神来时，面前站着一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澜衫的书生，虽然衣服稍显破旧，却难掩书生高雅如兰竹的风姿，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让她眼中再装不下其他任何景任何人。
  书生即韩文远坦言她手中拿着的纸是他的，之前不慎被风刮走了，礼貌起请求她还给他。
  这样的相遇，比她所能幻想的一切情景都要浪漫，她无可避免地动了芳心。
  出于卖弄才华也好，想吸引韩文远的注意力也好，她以看了他的诗为由，大方地还他两句她以前作的颇为自豪的诗，主题同样是枫叶。
  韩文远听闻后，看她的眼神多了点热意，如她所愿。
  很自然而然地，他们交换了大致的名姓。
  下山时，韩文远不知因何故落后了其他学子一步，和她在山道上又偶遇了。她因为不好表露出来的激动和欣喜，一时踩空，差点没崴了脚，是对方及时拉了她一把。
  这种发展虽不是她有意安排，但她满意得不得了，以要还人情为由，索要了韩文远更多的信息。
  之后，她利用这些信息，开始找人调查韩文远的家世。当知道他一年前定了亲后，失望得一整晚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韩文远满足她对夫婿的所有要求，又高于她的要求，几乎达到了完美的境地，她不甘心，非常非常地不甘心，错过了她直觉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一边是道德礼教的苛责，一边是心中不甘，她痛苦地纠结了好几天后，选择遵从内心的想法。先是亲自准备一份贴心的礼物送到韩文远所在的学院，再去找其他人详细调查了赵珍珠的事迹，想从赵珍珠这边入手。
  一个普通农妇，她不认为自己比不过。

  一查，她内心的负罪感少了许多，因为赵珍珠劣迹斑斑，名声极差，不过是有个宠爱她的好父亲，以资助韩文远区区几两银子的恩情要挟，卑鄙地让两人定了亲。其实，她根本配不上韩文远。
  为了知己知彼，她甚至暗中去见了赵珍珠一回，然后她彻底放心了，赵珍珠没德也没貌，只要她找到合适机会，一定可以让韩文远彻底厌弃对方。
  机会来得比她想象中更快，既赵父出事，赵母也撒手人寰，帽儿村一大群讨厌看不惯赵珍珠的人，必定会嘴碎说些难听话。而赵珍珠一个蠢人，没有父母帮忙撑腰谋划，在那些难听话的刺激下，铁定会干点蠢事的。
  秦文茵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一个她想要的结局。
  就是赵珍珠一时半会没有干蠢事，她一个好吃懒做什么都不会的人，哪里撑得起赵家？赵家必定会散。赵珍珠作为长女，不管她有没有努力过，家散的锅都会牢牢扣在她头上，那时，她就不信韩文远和韩家没有想法？
  确定赵珍珠这辈子绝无可能嫁给韩文远了，秦文茵开始把精力专注于韩文远身上，她想刷足韩文远的好感，让他这辈子非她不可。
  她有预感，凭着韩文远的才华和抱负，他会在官途上走得很高很远，而她会帮他，陪着他。
  打听到韩文远会去书斋抄书赚点生活费，而昨天正是他定期送抄好的书到书斋的日子，她稍一思考，精心打扮了一番，领着丫鬟去书斋买书，以便制造一场自月鸣山一别后的首次巧遇。
  时隔十来天再见，韩文远看上去风姿更加出众，衬得整个书斋来往的诸多学子黯淡无光，让秦文茵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没错。
  等韩文远还了抄书，两人默契地逛了书斋，又默契地在县里的主街道同行。期间，为了制造再次见面的时机，她娇憨又大方地向韩文远打听了东平县的特色美食以及特色美景。
  其实这些不用她特地打听，早有殷勤的下人告诉她了，但是韩文远永远不会知道。
  两人一路相谈甚欢，秦文茵坚决不承认是因为她仔细打探过对方的喜好，所以能谈得很投合，她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走到暗巷的岔路口时，她眼角余光忽然瞄到了往暗巷深处走去的赵珍珠。
  这条暗巷是做什么的，她一清二楚。像她们这种有点名望出身的正经女儿家，为了维护清闺，嫁个好人家，哪些地方不能去，哪些事不能做，其实都异常警戒。早在来这东平县的第二天，她就着人划出东平县的红色禁行区域了。
  她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用话题用眼神很自然地引导着无所觉的韩文远发现了赵珍珠，随后，韩文远皱紧眉头匆匆和她交代了几句，就远远地追随赵珍珠而去。
  原本在知道赵珍珠没有她插手，也会自取灭亡后，她是没打算对赵珍珠做点什么的，可是大好的机会突然摆在了面前，她不做点什么，对不起她对韩文远的喜欢，对不起她对赵珍珠的厌恶，更对不起她这些时日所做的努力。
  赵珍珠去暗巷做什么，秦文茵也大概有所猜测，等一回到家，她立即找人暗中去确认，结果不出所料，和她之前的猜测大差不差，她忍不住嫣然一笑，她的最终目的要提前达成了。
  除了对自己的才貌自信，秦文茵自诩自己看人的眼光也很准，韩文远就是那种才华过人、天生有傲骨的人，这种人最是有原则有底线，他肯定无法接受赵珍珠做的肮脏事的。
  可为什么事情的进展和她想象中有出入呢？为什么赵珍珠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赵珍珠和以往蠢笨的形象有点差别？为什么韩文远宁愿为了这种不值得的人放弃大好的讨好老者的机会？他难道看不出老者身份不凡，将来指不定能给他提供帮助吗？
  秦文茵很想留下和赵珍珠亲自接触一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看韩文远能为赵珍珠做到什么地步？但她不能。
  她必须护送老者回去，她要展现出她的善良，她的明理大方，她要博得韩文远和老者的双重好印象。
  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内室里正在和大夫说话的赵珍珠，秦文茵迅速调整好自己隐晦的情绪，陪着老者走出了内堂。
  也就一小会的工夫，韩文远领着赶牛车的车夫回来了。
  扶老者上车坐好，又拿捏分寸伸出手臂给秦文茵借力上车，韩文远再次交代了车夫几句话，便站边上目送他们远去。
  等车子消失在拐角，他脚跟一转，就想回去找赵珍珠，恰好人已经领着老大夫出来了，身上竟还背着老大夫的药箱。
  “马大夫，您稍等一下，我去找车子，马上回来。”赵珍珠恭敬地说了一声，余光都不分韩文远一个，脚下大跨步往她先前看好的能租到车子的地方走去。
  由于饮食和医疗卫生条件，古代寿命远不及现代，五公里路，她没吝啬到不愿意给年过五旬相当于现代古稀之年的老大夫请车子。
  “哎，你把我药箱留下。”老大夫边喊着，边无奈地伸尔康手，这女娃也忒急，他又没说不出诊，能不能别上手抢他药箱威胁他啊！
  韩文远：……
  他这么老大一个人杵在这里，赵珍珠是真看不到，还是假装看不到？亦或他已经不值得她给半个眼神了？
  莫名有点心塞。
  ……
  注1：出自宋朝诗人程颢写的《秋月》：
  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
  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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