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关于那天鳞泷左近次到底有没有给飞鸟看脸,这件事最终被当做两人之间秘密隐藏起来。
但是第二天,脖子上挂着小小血瓶的乌鸦还是从鳞泷左近次的窗户飞了出去。
新年之后一连几天都是晴天,在太阳的烘烤下,积雪开始融化,第一抹嫩绿的草芽从雪层里钻出,山林间不经意响起的鸟鸣也多了起来。
仿佛一切都是新的一样。
飞鸟和真菰在同一天辞别了鳞泷,之所以选在同一天,就是为了不用重复“告别”这个不算太愉快的过程。
飞鸟站在高高的杉树下一边望着远处浮动的云彩一边等着真菰与鳞泷说话。
鳞泷左近次早在几天前就为真菰打理好了行囊,但此时的状态仍然像是个儿行千里的老父亲,飞鸟等了很长时间,穿着一身花朵图案和服的小姑娘才红着一双眼睛朝这里走了过来。
“……走吧。”真菰对飞鸟说道。
“这就走了?”飞鸟用眼神向少女求证,却发现真菰虽然还有些不舍的红着眼睛,但神情却已经变得足够坚定。
在飞鸟的认知里,这是一个人只有在确认了目标,有了无论如何都想要去做的事时才会出现的表情。
这样想着,飞鸟向身后望了望,发现戴着天狗面具的鳞泷也正注视这边,只是挺拔的身姿在空旷的木屋前莫名显得有些寂寥。于是飞鸟抬手冲着老者挥了挥,然后就随同背负着行囊的少女一同踏上了前往远方的道路。
他们需要在天黑之前到达城镇,飞鸟原本的打算是在这里与真菰分开,然后去游历这片大陆,但在发现某些人看向小姑娘时闪烁着不明意味的目光后,青年又无可奈何的改变了主意。
虽然真打起来的话一般的成年男性都不会是小姑娘的对手,但总归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毕竟有些大人的心还是很脏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于是在真菰询问飞鸟下一步的打算时,飞鸟便如实说道:“我陪你去藤袭山。”
“真的吗?”真菰先是高兴的跳了一下,但马上就想到了什么,担忧的问:“不会耽误飞鸟你自己的事吗?”
“不会。”飞鸟无所谓的说:“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目的地,不如先陪你走一趟。”
“太好了!有飞鸟在的话路上就有烤兔子吃了!”真菰笑眯眯地拍了拍手,决定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可不许反悔哟!”
说完这话,小姑娘就跑去老板那里安排住店了,走动间,腰侧悬挂的面具随着少女的步子晃来晃去。
“我从刚才就想问了,你之前没有这个面具吧?”飞鸟走到真菰身边,顺便替毫无察觉的少女挡掉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客栈的老板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翻找名册的动作都是慢吞吞的,在等待期间,飞鸟就与少女随意闲聊起来。
“啊,是的。”真菰闻言忍不住翘起嘴角,把腰间的面具取下来给飞鸟观赏。那是一个脸颊上绘着蓝色花朵的小狐狸面具,和少女衣服上的图案十分相似,飞鸟只看了两眼便认出了面具的雕工和鳞泷脸上的天狗面具一致,于是扬了扬眉,明知故问道:“鳞泷送给你的?”
“要叫鳞泷先生啊!”小姑娘不赞同的看了飞鸟一眼,不过很快眉眼又都柔和下来。
“鳞泷先生说这是消灾面具,据说能够躲避灾祸,消厄解难,是鳞泷先生亲生雕刻的哟。”少女说着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摸了摸光滑的面具,那样子就像是对待自己最珍视的宝物。
飞鸟安静的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个人是不太相信这种冥冥之中的东西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鳞泷的消灾面具起了作用,接下来的几天一路都非常顺利,他们很快便抵达了藤袭山山脚下的村落。
真菰和飞鸟找了一间客栈安顿下来,好好休整了一个白天,然后,就在太阳沉落、月亮升上树梢的时候,真菰再一次检查了武器和必备的伤药,确认没有问题后就走出了客栈。
飞鸟安静的站在庭院中为少女送行。青年目光扫过少女腰侧被月光掩映地似乎散发着洁白光辉的狐狸面具,最后落在少女稚嫩的脸上,原本平静冷漠的眉眼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七天之后选拔就结束了吧。”飞鸟想了想,笑着道:“通过之后要做什么?”
“那当然是立刻回去告诉鳞泷先生这个喜讯,还有义勇师兄那里也要写信过去。”真菰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你还真是喜欢鳞泷那个老头呢。”飞鸟摸了摸鼻子,无奈的说。
“是啊,所以我一定会加油的。”少女用力点了点头,认认真真的承诺道。
然而,七天之后,飞鸟却并没有等到真菰。
他待在客栈里,从天亮等到了日落,然后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女孩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对于这个结果飞鸟感到有些意外,但却也并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参加那个所谓选拔的前提就是要做好赴死的准备。
按道理说,他现在就可以离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只是,他好巧不巧的又记起真菰的话。
女孩说,她想要回到鳞泷先生身边。
飞鸟突然从坐位上站了起来,他先是找老板结清了食宿费,然后又十分礼貌地跟老板买下了后院用来打柴火的砍刀。
老板一直用十分谨慎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飞鸟。
他其实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位容貌出众的客人,虽然客人只是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喝茶,但随着时间推移,老板却敏锐的察觉到客人周围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
这种气压在客人询问能否将砍柴刀卖给他时达到了顶峰。在某一瞬间,老板甚至觉得自己面对的并非人类,而是吃人的猛虎。这种令人心悸的恐慌感一直持续到飞鸟的背影消失在远处,他才终于悄悄松了口气。
飞鸟并没注意到老板的战战兢兢,甚至他也并不认为自己有在生气。
在他看来,他只是很平常的走在上山的道路上,穿过从山脚一直到半山腰次第盛放的紫藤花海后,他就被穿着黑色制服的人给拦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来人伸手搭在刀柄上,警惕地看向飞鸟:“这里是私人领地,未经许可禁止擅入。”
“唔,选拔已经结束了吗?”飞鸟问。
“你是来参加选拔的?”那人的目光发生了变化,嫌弃道:“那你来晚了,选拔已经结束了,你明年再来吧。”
“选拔|出来的人呢?”飞鸟接着问。
“哈?他们当然是回去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选拔已经结束了。”
那人说着,语气已经变得不耐烦起来,但飞鸟却丝毫没有察觉,自顾自地继续问道:“那么,活下来的人里,有叫做真菰的女孩子吗?”
“……”
月影下青年的声音十分平静,但下一刻,与他对话的黑衣队士却突然后撤一步,同时俯低身体握紧刀柄,做出了进攻的姿态。
事实上,这位黑衣队士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进展。他只知道,在他真正对上青年的双眼并且在那双眼里看到浓雾般蔓延上来的暗色后,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准备攻击的指令。
这是一种对待危机的本能指令,在与恶鬼的战斗中,这种本能曾经屡次将他从死亡边缘拉扯回来。黑衣队士完全信任自己的直觉,所以此时此刻,这个来路不明的青年在他眼中就和凶恶的食人鬼画上了等号,令他感到无比忌惮。
紫藤花的香气在月夜中蔓延,山里的气氛却陡然凝重起来。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落了下来。
“……没有。”
说话的是一个留着白色短发的女孩子,女孩看起来大概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她穿着一身布料上乘的振袖和服,头上带着一串金色头饰,瞳孔很大,像是真人娃娃。
“很抱歉。”女孩从用来暂时休息的简陋帐篷中缓步走出来,她是这次选拔的主理人,并且刚刚才完成了新队员详细信息的记录,所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次选拔的情况了。
女孩子向飞鸟欠了欠身,轻声说:“本次选拔活下来的三位都是男性,并且,他们中也没有人叫做真菰。”
……这样啊。
“我知道了,多谢。”飞鸟点了点头,又多看了女孩一眼,就继续向山上走去,期间完全无视了还保持着攻击架势的黑衣队士。
“喂!等等!你想要干什么,那上面可是有鬼啊!”队士下意识反手抓向青年的肩膀,但就在手掌将要碰触到衣服的时候,青年却突然偏了偏身子,队士抓了个空,身体由于惯性向前栽去然后被飞鸟抓住手腕掀了出去。
黑衣队士的视角骤然发生了变化,他只感受到了一股巨力袭来,然后就已经飞出去了。也算是身经百战的黑衣队士试图改变重心稳住身体,但青年的力气大的惊人,他一连退出了好几米远才堪堪停了下来。
一股恼怒直冲上头顶,黑衣队士的脸色变了变,但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再做什么。在冲上去打一架出气和守卫主人之间他迅速选择了后者,重新站起来后第一时间来到女孩身边做出防卫姿态,瞪着眼睛紧张地目送着青年的背影进入深山。
“非常抱歉,日香大人。”
确定飞鸟走远之后,黑衣队士才膝盖点地半跪了下来,沉下声音严肃的劝说道:“那人给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他闯入藤袭山还不知会出什么事,但这里恐怕会不安全,我留在这里关注情况,还请您立刻撤离。”
经过刚才短暂的交手,黑衣队士已经认清了自己绝非这名青年的对手。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必须要先保证女孩的安全才行。
黑衣队士盯着地面有些懊恼地握紧了拳头,然而下一刻,他的肩头就被轻轻拍了拍。队士茫然抬眼,就对上了女孩恬静的笑容。
“请安心,渡边先生。我认为不需要撤离。”
女孩伸手将队士扶起来,随后她望着细长的崎岖山路和隐没在浓重黑夜的山巅剪影,稚嫩的脸上显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与笃定:“那位青年对我们应该没有恶意,不过为了防止选拔场地被破坏,还是请您让餸鸦将消息传递出去吧。”
“……是,我这就办。”
这样说着,黑衣队士冲着落在树枝上盯着这里的乌鸦做了几个手势,拥有一身漂亮黑羽的鸟类发出几声长长的鸣叫,展开双翅飞了起来。而就当餸鸦急切的鸟鸣声穿透夜晚的宁静时,因为某个原因而正向山脚下的城镇赶来的两名柱同时抬头,向着藤袭山的方向遥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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