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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


比春天更早到来的是初雪和新年。

        富冈义勇因为被委派到长崎出任务没办法赶回来过年,但是因为多了一个飞鸟,这个新年也不算冷清,鳞泷左近次还特意在大雪封山之前囤积了许多过年的物资。

        真菰的力量训练进展得还算顺利,虽然一直没有冥想出【念】,但富冈义勇成为水柱的消息似乎给了少女极大的动力和信念。在经过了一整个冬季的拼命锻炼后,小姑娘不只是力量得到增强,就连个子都跟着长了一些。

        然后就在新年的前几天,真菰终于成功劈开了岩石。

        飞鸟对新年没什么特殊情结,往常都是随便找一个热闹的地方品尝当地的特色美食,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度过新年。于是心情还不错的飞鸟就按照这个国家的习俗做了一顿非常丰富的年夜饭,然后三个人在除夕夜的晚上一起围着火塘烤火,一边吃零食一边聊天。

        窗外非常应景的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片静悄悄的飘落,垒砌出苍茫的山谷与竦峙的雪山。

        屋内柴火却烧的很足,摇曳的火光将寒冷驱赶得远远的,烟筒呼呼的冒着热气,远方传来悠长缥缈的钟声,一声一声穿过寂静无人的原野送入三人耳中。

        鳞泷说这是寺庙里的新年钟声。

        佛说人世间有108种烦恼,所以新年也要敲响108下钟声,让人不再为过去的烦恼而忧虑,轻松的迎接新的一年。

        飞鸟也不知道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烦恼,但好在这钟声听起来还算清净。

        因为是新年,鳞泷左近次非常少见的开了一坛清酒与飞鸟对饮,真菰因为是女孩子而且还未成年所以只能喝茶。不过仅是能和最喜欢的鳞泷先生一起安逸的过渡新年,就已经足够让女孩开心了。

        为了保证持剑的手始终平稳有力,鳞泷左近次平时很少摄入酒精。飞鸟却是喝惯了高浓度的现代酒,喝着清爽顺口的大吟酿,青年不仅丝毫没有醉意,一双眼睛反而被摇曳的炉火映衬得格外明亮。

        就在钟声敲到差不多七十还是八十下的时候,鳞泷左近次垂眸看着木枡中的倒影,忽然开口道:“真菰已经和我说了,她准备参加今年的藤袭山选拔。”

        被点到名字的少女挺直了脊背,原本咔哧咔哧吃仙贝的声音瞬间停了下来。

        “……啊,已经说了啊。”飞鸟有些意外的看了小姑娘一眼,随后也坐直了身子,微笑道:“那么我也应该向你辞行了。”

        “感谢你和真菰这段时间的照顾。”飞鸟真心实意的说:“药费和食宿费等我有钱了一定还给你。”

        “不,是我要感谢你教导真菰。”鳞泷左近次放下酒枡,目光平和的看过真菰,又看向眉目清朗的青年,缓慢的说:“其实,我本来是不想让这个孩子参加选拔的。”

        “这段时间你也已经知道了,这世间有食人鬼。食人鬼有鬼王,并且只要鬼王不死,这些恶鬼就永远斩不尽也杀不绝。我们鬼杀队就是和恶鬼进行战斗的组织,一旦通过选拔成为剑士,她将要面对的就是比现在还要艰苦百倍的战斗。”

        鳞泷左近次曾经身为水柱。但也正是因为身为水柱,他才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的知道与鬼的战斗有多惨烈和痛苦。这也是为什么他明知道真菰在力量上有所欠缺,但每天上山设置的却依然是锻炼速度与反应能力的机关。

        他并不想让真菰战斗,并不是因为女孩很弱,恰恰相反,女孩温柔、坚定、聪慧且勇往直前,女孩有着许多人都无法拥有的美好品质,但他只是,不想自己的孩子再经受苦难了而已。

        毕竟……

        “人的身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像鬼一样强壮。”

        “鬼只要不被砍断脖子或是晒到太阳就不会死,无论是断手断脚还是被切成几段都能重生,可人却会流血会残疾会死。而且随着你碰见的鬼越强,你就会发现它们的脖子也越来越硬,然后总有一天,你会觉得力有不逮。”

        鳞泷左近次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发已经白掉的老者脊背依然挺得笔直。他用深沉且温和的目光凝视着穿着花朵和服的女孩,认真的说着:“或许你可能会不甘心,但一旦超出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肌肉就会撕裂,骨头就会折断,甚至可能会在战斗中动弹不得。我已经看过很多这样的场景,我的同僚们有数位就是因此而丧生,所以,我不想我的孩子去经历这样痛苦和绝望的战斗。”

        鳞泷左近次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话峰却突然一转:“可是,我到底也是一名培育师。”

        “这具身躯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鬼杀队培养优秀的剑士,我虽然不想你上战场,但我也没有办法违背我的职责。于是我对自己下定了一个界限,也就是那块岩石。”

        “真菰。”鳞泷左近次呼唤少女的名字,声音中有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不舍和如释重负般的欣慰:“你靠自己的力量,靠手中的刀劈开了挡路的巨石,那么,我也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拦你了。”

        “你有决心,这很好。”鳞泷左近次看着真菰,面具之下的脸上露出了极为温和的笑意:“无论未来如何,你永远是我鳞泷的骄傲。”

        “……”

        飞鸟适时地保持了沉默,少女也没有说话,只是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落到了茶杯里,又被女孩飞快抬手揉了揉眼尾的动作掩饰了过去。

        然后就在火炉暖融融的烘烤下,第108下钟声敲响了。

        他们三人迎来了新的一年。

        “好了,快去睡吧。”沉重的话题就到此为止,鳞泷左近次回过神来,温和的对女孩催促道:“明天不是还要早起迎接日出吗,在能休息的时候就尽可能的多多休息吧。”

        真菰鼓了鼓脸没有说话,心情激动的小姑娘当然是不可能睡得着的。虽然这段时间因为非常拼命的锻炼,在难得闲下来后难免感到疲惫,但精神抖擞的坚持到天亮还是不成问题。

        不过在鳞泷左近次温和但有坚定的注视下,小姑娘最后还是乖乖的回去休息了。

        鳞泷左近次目送着真菰的背影离开,却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相反的,老者将目光投向了飞鸟,说道:“可以请你等一下吗?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嗯?好啊,你想聊点什么?”飞鸟向老者微笑,示意自己愿意倾听,然而下一秒,鳞泷左近次却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你杀过人吗?”鳞泷左近次问。

        “唔,杀过的。”飞鸟说着扬了扬唇角。

        “为了什么?”鳞泷左近次紧紧盯着青年,浑身的气势一触即发。

        “……为了什么吗?”飞鸟神情并不沉重,他托着下巴认真想了想,答道:“嗯,我想想,应该是为了活着吧。”

        鳞泷紧紧盯着面前的青年,似乎想要判断他是不是在说谎,经历了漫长的沉默后,他原本摸向身边打刀的手又安稳落回了膝盖上。

        飞鸟看了忍不住暗暗砸舌,如果他回答杀人是为了开心的话,大概会被砍吧。

        不过他也没骗鳞泷就是了。

        他的兴趣是自由自在的活着,有空的话就去发现美丽的景色和好吃的东西,如果不是威胁到自己生命,他才没那个闲工夫去杀人呢。

        “我们之前一直没有好好聊过,现在能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吗?”鳞泷左近次似乎不打算追究下去了,他重新端起酒枡,却发现木枡里的酒已经被他喝空了。

        飞鸟为他重新斟满酒,听他继续说:“你的实力应该很不错,怎么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飞鸟安静的听着,思绪却不由被带回几个月以前。

        那时他偷渡黑暗大陆寻找传说中包治百病的香草,就当他准备摘下祭坛附近的青色花朵时,迷宫遗迹里出现了怪物。

        那是一只脑袋像是光秃秃的肉瘤,下身却是人类裸男的奇特生物。如同植物根须一样的青色脉络攀爬在那颗肉瘤脑袋上,随着脉搏不住的跳动。

        飞鸟看了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就跑。

        当然跑之前还不忘作死的揪了一把青色小花。

        在美食猎人林涅的笔记中,这种肉瘤裸男叫做金银锭,是守护遗迹的植物兵器。萨黑尔塔合众国的一支特殊部队就是招惹了这种东西而被几乎全灭。

        飞鸟的目标只有能治病的香草,如果能够拿着香草跑路他才不想和这种东西硬来。不过很可惜,守卫如果能放任小偷在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也就不叫守卫了,于是在他拔腿离开的同时肉瘤裸男也迈开大步追了上来。

        这座埋葬在林海深处的迷宫城市虽然失落已久却依然保存着当年宏大巍峨的模样。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除了祭坛之外,整座城池的围墙都被建造得格外厚实。高高耸立的围墙将天光遮掩的只剩一道幽暗模糊虚影,待得久了会让人对时间的流逝感变得迟钝。

        飞鸟在空旷的街道上拔足狂奔,整座城市中只有沉重而紧促的脚步声在他身后追逐。

        飞鸟回头望了望,昏暗的巷道里好像随时都会冲出来一个肉瘤脑袋。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构造,跑起来速度飞快不说还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疲累一般,这样下去不出半个小时,他就会被追上。

        于是飞鸟在体力用尽之前停了下来。他看了眼四周的环境,然后找了一条岔路钻进去,后背紧贴着墙面站好。与此同时,一柄浑身漆黑的直脊长刀在他手中悄然成型。

        飞鸟屏着呼吸安静等待,直到沉重的那脚步声出现在路口的瞬间,飞鸟手中的长刀也闪过一道寒芒,厚重的刀锋砍在那颗臌胀的肉瘤脑袋上,相撞之后发出了极其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碰撞产生的火花短暂的照亮眼前,飞鸟眯了眯眼,诧异的神情一闪而过。

        此时被劈了个正着的金银锭也反应了过来,一拳轰向飞鸟面门,又被他侧头躲开。

        锋利的拳风擦过脸颊带出一丝火辣的痛感,飞鸟在裸男肩头踹了一脚,借助反震的力道翻身弹出几米,然后没有丝毫停顿的向着巷道更深处跑去。

        这老哥头也太铁了。

        飞鸟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吐槽。

        明明看起来像是植物,但却比他砍过的任何金属都还要硬。

        飞鸟手臂上血管暴起,肌肉为了保护骨骼也都臌胀起来。他拿这么铁的脑袋没什么办法,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当手臂上的麻木感减退之后,飞鸟便再次停下脚步,看着锲而不舍追上来的裸男提刀就上。

        不过这一次飞鸟没有瞄准那颗头砍,所以他成功的在裸男手臂上砍出了深深的伤口。

        裸男生前应该也是一名念能力者,一身缠修炼的十分扎实,只是缺少了流动感,像是潭死水一样。

        ——果然没错。

        飞鸟甩了下刀锋,暗暗点头。

        只要不对着那个肉瘤脑袋和连接着身体的脖子下手,金银锭就可以砍。

        但是仍然有什么不对。

        飞鸟把目光集中在金银锭的手臂上。他砍出伤口明明已经深可见骨,但却没有血液流出。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粘稠的白色浆液从伤口缓慢溢出,接触到空气后蒸腾为稀薄的雾气。

        使用着死人身体的金银锭感知不到疼痛,自然也不知疲倦,在飞鸟发呆的瞬间再次攻来。飞鸟不得已只能挥刀抵挡,而随着金银锭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空气中的雾气也浓郁起来,最终牢牢笼罩住了这条巷道。

        飞鸟的神情愈发冷峻,薄雾下的眼瞳也愈发暗沉。

        因为如果仔细去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雾气并不是单纯的雾气,而是许许多多游曳在空气中的微型白色蠕虫,它们扭动着纤细的身躯一层一层包裹住了飞鸟的身体。

        早在最初雾气逸散时飞鸟就已经用了念来防御,但对于这种情况却似乎没有作用。

        这些诡异的白色蠕虫在触碰到飞鸟的缠的瞬间便尽数溶解,穿透防御后重新汇聚成细细丝线扎进飞鸟的皮肤,又顺着血管往更深处钻去。

        飞鸟下意识往自己头顶摸了一把,然后就摸下来了一大把头发,脸色不由一黑。

        飞鸟现在已经明白了金银锭的增殖方式,对此他并不觉得恐惧或是疼痛,但只有一想到这些莫名其妙的虫子会占据自己的血肉,让他变成下一个顶着肉瘤脑袋的裸男,死了还要被后来人指指点点,他就有些反胃想吐。

        于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飞鸟遥遥望了一眼巷口,随后从口袋中摸出一枚小型蔷薇炸弹,颇为潇洒的挑开了保险栓。

        几秒钟后。

        伴随着耀眼的火光与震耳轰鸣,遗迹中的一条巷道坍塌,飞鸟和金银锭一起被炸成了碎片,然而在漫天的血肉中,属于飞鸟的部分却化成光点消失,再下一秒,飞鸟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巷道口,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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