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返程者
“队长，我们该怎么出去？”
一位队员低声开口。
所有人都沉默了。
其实他们何尝不知道……队长再厉害，也不是神，没办法这么快找到出口。
先前所说的【门】，可能只是一个猜测。
只是，留给他们的时间似乎并不多了。
在这黑雪山上，落下的雪屑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失去了顾慎的“炽火链接”，他们的精神也逐渐变得虚弱……
“快了。”
仲原只是脚步微微停顿了一秒，他的神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沮丧，遗憾，失落之类的情绪……
凰火已经不再如先前那么炽烈。
他便收缩了【凰戒】照明的范围，将光线控制在方圆十米左右，这样七位队员，紧紧挨在一起，可以不被风雪冲散。
“队长，我们这样走下去……有用吗？”
袁元神情有些苍白，他默默以心声传音。
有些话是不能当众说出来的，这句话，便是如此。
若是他开了口，整个队伍里的人心都会动摇。
他是二队的副队长，也是全世界最相信仲原的人，先前的“镜面世界”猜测，袁元是赞同的，只是如果小队真的进入了一个虚拟的镜面世界，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又有什么用？
不过是在循环之中兜圈子。
浪费体力，浪费精神……最终，凰火一定会熄灭。
而那时候，所有人都将迎来极致的“黑暗”。
闻言之后，金发男人略微回头，他平静瞥了眼自己的副手，直至此刻他的眼神依旧没有动摇，在黑雪呼啸的微弱光明之中，给了袁元一个万分坚定的回应。
“相信我。”
于是整只队伍就这么闷头继续向前跋涉。
黑雪弥漫。
为了节省体力，对抗这场没有尽头的“旅程”，所有人都选择屏息，默默集中精神……
他们完全信任队长。
信任队长能够带领大家走出险境。
只是没有人明白，这么一直走下去……究竟有什么作用？
不知多久之后。
仲原忽然站住了脚步。
他们再一次回到了篝火前，那是这场噩梦开始的地方。
几位队员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远方，又看向身后。
“找到【门】了。”
历尽了漫长的跋涉，凰戒内的火焰已经微弱到难以庇护十米范围的光明了……
而这一刻，仲原的话，便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门】在哪？”
袁元神情困惑，他所看见的，只有无数片飞舞的雪屑。
“注意到了吗？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保持等同步距的情况下，走一个完整的循环需要两千三百一十八步，每一次都是这样，这不是梦境所能做到的。”
仲原轻声开口。
袁元怔了怔，“您的意思是……这里是另外一个真实世界。”
“是的。只不过和‘现实’一模一样，如果这是真实存在的世界……那么它也需要超凡源质的支撑，才能运转，无论再怎么特殊，它也必须要符合现实世界的铁律。”
仲原忽然笑了：“我一直在想，我们究竟是怎么和小顾先生分开的，一开始我以为，是小顾先生出了意外，可现在看来……似乎是我们被拉到了‘镜面’之中。”
一位队员沉声问道：“队长，您看出了什么吗？”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吗？”
几位队员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记得！
之所以进入这个鬼地方，是因为他们点燃了篝火。
然后……遭遇黑雪！
“我想，我们触犯了这座黑雪山上的‘禁忌’，所以招惹了【门】的降临。”仲原平静说道：“或许，禁忌就是……火。”
“光明？”袁元诧然。
下一刻他就明白了队长的意思。
仲原举起手掌，他轻轻挥舞了一下，缭绕在空中的那头火焰凤凰，高亢长吟一声，拖着残躯，消散在了黑雪飞舞的空中。
笼罩在小队众人头顶的光明，就此熄灭，凤凰羽焰在黑雪翻涌之中凋零。
紧接着。
仲原弹指，激荡出一缕精神。
他熄灭了石碓中的“凰火”。
整个世界，瞬间变得黑暗……原先有“凰火”的庇护，众人只是觉得昏暗，此刻便是真正的永夜降临，下一刻，从山顶了下的“黑雪”再次呼啸而过。
黑雪山，常年寂灭。
终日无光。
如果真的有人布置下了这座“镜面世界”，并且设置了一扇【门】，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寻找“光”，有光，便有人。
凰火太明亮。
所以被直接盯上！
仲原盯住前方的黑暗，无数次噩梦中的黑雪画面袭来，他闭上双眼，重新睁开之时，眼瞳之中只有一线金亮璀璨的炽光！
右手从源甲腰侧划过。
撕拉！
仲原放出了腰侧那由北洲军方研制的坚韧钩绳，黑绳索犹如铁线一般冻手，此刻在大风之中鼓荡飘开，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救命稻草”！
“诸位，抓住绳索。”
既然光明已熄。
想要保持小队不散……就需要用最原始的方法。
好在，那些原始的方法，往往也很好用。
黑绳索上传来了一道道的抓握之力，看似矮小的金发男人，此刻身躯之中爆发出了莫大的力量，他一脚踩入雪坑之中，数股被大雪吹得飘摇的力量，顺着绳索传递到他的腰间，却无法撼动这个“瘦弱”男人的脚步分毫。
仲原拽着队员，开始攀登雪山，火焰熄灭之后……没有人知道前面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先前的推论是否正确。
此刻风雪太大，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走在哪里。
黑暗，无尽的黑暗！
来自于未知的恐惧，被一步一步踏碎！
最前方那道顶住风雪前行的身影，在黑暗之中凸显出了微弱的轮廓，队员们很快恢复过来，他们攥拢长绳，将力量聚集，齐力一同攀登。
这只小队，当然不止是仲原一个人在计算。
先前的数次“循环”，步距，时间，方向……这些数据，每一个人都有默算，不久之后，黑雪之中有队员惊呼了一声。
“成功了……我们真的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黑暗淹没山顶。
此刻所有人能做的，其实也就只是攀爬，这一点与先前镜面世界并无两样……只是走了这么久，大家再也没有看见先前的“石碓”了。
“我感应到了小顾先生的‘炽火链接’……他在不远处？！”
袁元也惊喜地开口。
那断开许久的链接，似乎又有重新链上的趋势，隔着极远距离，隐约有信号的指引！
他抬起头来。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顾慎……就在前面！
就在山顶！
几位队员神情抑制不住地惊喜，此刻只有一人是例外。
走在队伍最前方，以一根绳索拽动七位队员的金发男人，神情凝重，比先前在“镜面世界”还要凝重……
他的精神力最敏锐。
所以，他看到的最多！
“不……”
仲原低声开口，“不止是顾慎。”
袁元第一个反应过来：“山顶还有人……孟骁？！”
他心底咯噔一声。
这一路上，镇月大公的队伍，一直尾随在自己一行人后，直到登山之前，他都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因为自己一行人如果不分散，孟骁即便追了上来，也无需畏惧！
干，就是一个字！
队长早就看孟骁不爽了，自己同样如此！
“不……不对啊……”
袁元忽然意识到了不合理的地方，如果说这座黑雪山的禁忌是光明，那么小顾先生的“火焰”，应该也会招惹【门】的降临。
除此之外！
光明城那帮家伙，怎么可能会摸黑前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仲原沉默了一秒，平静说道：“这似乎很不合理……同样动用了‘火’，为什么我们被拉入了镜面，而他们没有？”
袁元认真点头。
“我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种。”金发男人轻叹一声，“他们的‘火’，比凰火要厉害太多。黑暗想要吞噬光明，可它也是欺软怕硬的怂货，如果一定要选人下手的，镜梦应该也只能选择我们了。”
袁元哑口无言。
用这个答案来解释镇月，倒是合理，毕竟孟骁来自于光明城，他身上背负着“神座的赐福”，神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
如果孟骁拼了命地尽数动用，恐怕能将整个黑雪山顶照亮！
但……顾慎又凭什么？
他那个“S级能力”，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为什么相处如此之久……袁元一直感觉顾慎的炽火弱弱的？
好吧……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袁副队长无奈摇了摇头。
一行人就这么登上了山顶……只是漆黑之中，又见凄厉画面，在未登上山顶之时，几人便闻到了一股血腥气息。
“这里发生过战斗？”
一位队员蹲下身子，看着一张破碎的面孔，觉得莫名地有些眼熟。
盯着看了片刻之后。
他认出了这面孔的主人……
是自己！
这雪地上的鲜血，还是温热的，并未干涸，这颗头颅似乎是被某个锋锐无比的铁器所割下，这一幕实在太吓人。
任谁突然看到自己的头颅，都会被吓一跳。
“队长！！！”
这位队员只觉得头皮发麻，没控制住情绪，低声嚎了一嗓子。
仲原经验丰富。
在觉察到有多余气息之时，便释放出领域，掌控着周围的风吹草动……这位队员的声音被尽数拦截在领域之中。
袁元皱眉：“怎么了？被吓成这样！”
那位队员声音沙哑：“是尸体……”
袁元说道：“这里都是尸体。”
黑暗中。
仲原替那位惊魂未定的队员开口，他平静说道：“是我们的尸体。”
“……？！”
因为光源熄灭的缘故，众人几乎看不清雪山山顶的景象。
按理来说，光源熄灭，正常人也可以快速适应黑暗……但这座黑雪山则不同，不断有大雪，大雾，大风吹过，在这些异象的干扰之下，便让人觉得，仿佛是不断有墨从视线之外飘掠而来。
早早就闻到了血腥味。
发现这些尸体，不算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另外一位队员也声音颤抖地发出了惊叹：“我的头被砍了？！”
他情不自禁去触摸自己的脖颈。
刚刚从“镜梦”之中走出，虽然在仲原的带领之下，成功勘破了这场噩梦，但几人还是留下了心理阴影，他们忽然有一种，自己仍在镜面世界之中的错觉。
看到这破碎的尸体，仿佛这才是本尊。
“别担心，你们活得好好的。”
仲原幽幽开口，“还记得最开始我说的那些话么？”
“真人进入了镜面……假人来到了现实。”袁元喃喃道：“这里是我们的‘复制体’……是这座黑雪山制造的，虚假的我们。”
这句话说出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脊背发寒。
无法想象。
如果这些“复制体”，走出了雪山……会发生什么？
“他们是被顾慎所杀的。”仲原环顾一圈，道：“这些复制体的实力……似乎没有那么强，不然他不会战斗地这么轻松。”
之所以说出这番话。
是因为……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雪地上，一具被“万刀穿心”的金发尸体，仰面躺着，浑身散发着被重度灼烧之后的焦炭气息。
仲原凝视片刻，脑海之中大概模拟出了复制体自己与顾慎对战的画面。
“我的‘凰火’被复制了，但能力并没有……”
最后的自己，应该是被顾慎用精神力驾驭铁锋穿透身躯，最终点燃。
这是一个好消息。
如果黑雪山可以肆无忌惮复制“超凡者”的力量，那么单单一个自己，顾慎便无法应对。
只不过……这世上的天秤是公平的。
即便是神，也不可能制造出这样的“诡异之地”。
“一共八个……”
袁元低声说道：“数量没问题，正好对得上！”
顾慎……好强的战斗力！
检查尸体的时候，他可仔细查看了一番，这些死去的复制体，身上所蕴含的超凡气息，可没有那么弱！
以一敌八，其中还有自己和队长的复制体！
“不，是九个……”
仲原缓缓来到了山顶一块破碎大石的角落之处，这里一片漆黑……不同于黑雪山自带的漆黑，这是被彻底焚烧之后的“黯淡”。
仿佛有强烈的圣光在这里灼烧过。
“这是，光明城的气息？”
“是。”仲原冷静推断，“顾慎那一战……面对的复制体，不仅仅是我们，这里曾经存在的尸体，便是第九个复制体，他自己。最终这些复制体被他尽数斩杀。然后很快爆发了第二场战斗，我猜测是镇月率领的队伍追了上来。”
黑暗之中，光明城的残余气息，的确显眼。
黑雪屑纷纷扬扬在山顶落下，此刻有一缕浅淡微弱的光柱，还笼罩在长空之中，映照地那一片区域的黑雪，比其他地方更明亮。
“这帮家伙，终归还是动手了。”
袁元心中最不祥的那个念头，果然还是发生了。
“顾慎逃了。”仲原眯起双眼，轻声说道：“镇月的手下去追，而他则是独自留在这里……他刻意毁去了顾慎的尸体？这是为什么？”
这具被毁去的尸骸，是被光明城的神光焚烧过一遍。
这个痕迹的信息，比其他所有地方加在一起还要重要！
自上次接触之后，仲原便怀疑，镇月大公孟骁身上，存在着某个可以窥视他人命运的诡异封印物……这次毁去顾慎尸体，便是与那封印物有关么？
比起孟骁的秘密。
其实仲原更好奇的是顾慎的秘密……这个实力看起来只有第七层的年轻人，实际战力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强大，迷宫任务的回归便足以证明这一点。
只是他真的没想到，顾慎解决掉这些复制体后，还能从孟骁手中挣脱！
不过，倒也合理。
毕竟这是女皇亲派之人……
不多时，仲原的思绪被一道声音打断。
“小顾先生有危险……”
袁元紧张起来，握拢腰间战刀，咬牙说道：“队长，我们现在立即去追，应该能追上。”
仲原站在雪山山顶。
他平静看着山下，竟然没有发出下山的命令，而是摇头说道：“不追，抓紧时间，准备返程。”
袁元和众人：“？？？”
所有人都没想到，队长会做出的这样选择！
“返程！？这个命令……您是认真的吗？！”
袁元瞪大双眼，这是他第一次顶撞队长，“您莫非是在担心，我们追不上吗？我们都是曾与顾慎精神链接过，心中能够感应到‘炽火’的方位……就在不久前，我们还无比接近。就算此刻重新被拉远，再追过去，也要不了多久的！”
其余几位队员，虽然没有像袁元那样开口，但他们同样握住了战刀。
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这一路上，小顾先生没有如何言语，但进入险地之后，所赠的那一缕炽火，为他们节省了许多体力，也给予了精神上的很大帮助……这个恩情，他们都记在心底！
最重要的是，北洲任务的铁律，便是严禁同僚厮杀！
这黑雪山山顶的光屑，以及残留的战斗痕迹，已经足以证明，孟骁对顾慎出手……他们最恨这样背地对同袍下手的恶毒之人！
仲原面对袁元的提问，只是平静回问。
“在绝对黑暗的情况下，你能看见下山的路吗？”
“你能确认【门】只会出现一次吗？”
“最重要的是……就算追上了，你认为我们这只小队的力量，能救得了顾慎吗？”
袁元怔住了。
这些问题，他都没有考虑，并非是他鲁莽，而是事态紧急，来不及考虑。
在绝对黑暗的情况下，如果还有“链接”，那么寻人之事，倒是会简单许多……可如今距离重新拉开，整只小队都需要靠队长拉扯，才能前进，想要在茫茫黑暗之中找到小顾先生，便实在有些“大海捞针”的意味了。
至于【门】……袁元回忆起了先前触发之时的画面。
黑雪涌来，明明顾慎也是触犯了禁忌的存在！
可【门】只将他们拘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如果再被【门】卷走一起，那么就真的糟糕了，整只小队的精神，体力，都已经开始衰弱。
在如此环境之下，假如真的与镇月大公发生了遭遇战，就算队长依旧保持着巅峰之姿，能够对抗光明神座的强大赐福，自己这些队员，恐怕也会被孟骁小队碾压，成为队长的拖累。
“我明白你的意思。”
仲原低声说道：“顾慎此刻正在被镇月追杀，情势危急，若我们不救，便有背良心……但仔细想想，山顶上刚刚爆发的战斗，难道就不凶险吗？那可是九位镜梦之中走出的复制体。”
从战斗痕迹来看。
一切发生地快，结束地也快。
不到十分钟。
这些复制体，便被顾慎尽数解决！
“刚刚的炽火链接，你应该也感应到了……这个家伙的气息无比稳定，解决这些复制体，连一丁点伤都没受。”仲原淡淡道：“他的实力远比你想象得要强，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
“如果大家的体力精神都处于巅峰，此刻我已经下令冲锋了，可如今的你们，只会成为战斗中的累赘。”
仲原这番话，没有给自己的队员留情面。
却如同一盆冷水，把袁元泼地无比清醒。
“队长……你说得对。”
袁元声音沙哑道：“可小顾先生在塞外救了我们一命……我实在做不到就此离开，坐视不管。”
仲原皱起眉头：“坐视不管，谁告诉你，我们就此离开，是坐视不管？”
袁元愣了一下。
“北洲铁律，出塞任务，同袍之间，相互托付性命，切不可背刺。”仲原的声音比此刻飞舞的黑雪更加冷冽：“镇月大公孟骁，忤逆铁律，罪不可恕……我们返回驻地，将此消息通告诸位同袍，共诛此獠。若是你我倒在了这雪山上，这个消息，怎么带回去？”
“可那个时候……小顾先生已经……”
袁元焦急开口的声音被仲原挥手打断。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应该知道……顾慎，是女皇陛下请到这里参加任务的‘特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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