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为我留下

我渐渐平息了心头的哀戚，静静地站在那里，耐心地听着这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
“我们，相遇在上元节的灯会。那日，我救了她，从此两人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后来得皇……得她父亲准许，我们订了婚，眼看有情人可终成眷属，可大婚那日，出了变故，她家遭受了灭门的灭顶之灾。我和她拜了堂，却眼睁睁看她被人糟蹋了身子，想救却是救不得。每每夜里惊醒，忆起她当日那双冷凝如冰的双眸，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痛悔。可一朝铸下大错，又岂是后来的人力所能弥补？你听到此处，可是也觉着，我是个很没用的男子呢？连自己的新婚妻子也护不了，莫怪她后来要爱上别人，与我渐渐离心。”
不知怎的，那一刻，我竟有勇气去握他的手，柔声安慰：“不，不是这样的。我虽与公子相识日短，可看得出来，公子极重情重义，绝非会于危难之际弃妻子于不顾的人。我料想，公子心中，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公子定定望住我，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泪光，讥笑道：“苦衷，便是有苦衷又如何？我没护得她，便是我的错。”
心头的隐痛愈演愈烈，我不由按住心头，别眼去看他，好在他如今一心沉浸在往事中，并无心留意我，忙退到一旁的石凳坐下，强笑道：“事已至此，公子再怎么懊悔已是无济于事，不若想法子去弥补，换取那位姑娘的谅解？只是，那位姑娘也委实可怜，大喜的日子遭逢如此不幸，失去亲人不算，连夫婿也弃了她。纵然公子有万般苦衷，可她当时并不知，心里不知是怎生的万念俱灰呢。若换了我，只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公子背对着我而立，一袭白衣如雪，高华里却自有一股寥落。他的肩膀一耸一耸，话语沉迈：“可她却活了下来。为了复仇，她甘愿委身自己恨之入骨的男子，只为等待复仇的那一日。”
我吃了一惊，随即叹息：“那这位姑娘倒真是令人敬佩得紧。在那样的屈辱里，仍能坚强地活下来，其心弥坚，也难怪公子为她这般倾心。”
公子继续着他的叙述，沉缓中，开始带一点忧伤，“她的确是寻常女子不同。后来，她也有找过我，问我当时可有苦衷，可我碍于种种羁绊，却只得一再狠心伤害她，回绝她，以致后来她心灰意冷，断然与我绝义，转而爱上了别人。而那个人，竟是这世上她最恨不能亲手杀之的仇敌。”
我惊讶地失声：“啊，她竟爱上了自己的仇人？这……这也太不像话了呀。”
公子苦笑了两声，“可这，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任谁也改变不了。便是我，也不能教她回转心意。再后来，那人伤了她的心，她便决定舍弃一切，远走天涯，将所有的爱恨都从脑海中抹去。一并，也忘了我。”
“啊，那人竟残忍到灭人满门，如此心狠手辣，想来不是什么好人。可她伤心归伤心，忘了那个混蛋便是，为何还要忘记公子呢？”语至最后，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公子怅然长叹，望着我，笑得那样凄清，“她服下了忘情水，过往爱过的人与事皆会从脑海中抹去。她忘了我，也算得上是喜事吧。至少这说明，她曾经，心里是有我的。只怪我当时不懂得珍惜，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一股气噌噌像上涌，我气极了，忿忿道：“那个女子是脑袋坏掉了么？公子这般清雅如兰芝玉树般的人物，对她情深意重，她竟变了心！她爱上了别的人不算，最后自己伤了心，索性将一切忘记，忘了那负心人不打紧，竟把深爱她的公子也给忘了！这，这女子实在是太可恶了！”
骂完之后，才发现公子怔怔地望着我，眼底流转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似惊、似喜、似嗔、似怨。
我被他盯得有些心虚，想着人家总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这般咒骂人家的心上人似乎极为不妥，刚想开口解释，却听得他一声长叹，忧伤，晦涩。
“若是她，绝不会这般说。”
我昂首，“可我不是她，若我是她，绝不会这般选。”
失神间，他已到了我的跟前，离得那样近，我甚至能隐隐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杜若香气，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这一次，能为我留下来么？”
这一次，能为我留下来么？
多么婉转动人的一句询问，彷佛，我之于他，是这世间最珍惜的人，是他一世的割舍不下。
微微颔首，眼眸深处映着公子玉色明净的脸，如夜明珠般潋滟生辉，他静静地望着我，含情脉脉，如斯温柔，眸中的痴迷是那样的真切，带着几许隐隐的哀愁，却愈发触动人心。
心弦，在这一刹无端惊颤了一下，左右摇晃，微微的目眩神迷。我多么的傻，明知他问的人不是我，明知这样的情深给的是另一个与我相似的人，可心，仍是禁不住为之悸动。愿如扑火的飞蛾般，情愿为了这一个一触即碎的梦，灰飞烟灭。
若，我能再笨一点，再糊涂贪心一些，点一点头，握住公子袖下低垂的纤纤五指，是否便可握住他的心，一并，也握住自己渴求已久的幸福？
可即便物是人非，即便不复往日的尊贵明丽，可我仍是那个骄傲的云墨迟，终究不能甘心为了一个男子，委屈自己活在另一个人的阴霾里，糊里糊涂地辜负自己的一生。
“公子，我只恨我，没能生得傻一些。若是傻一些，便不会觉着这般为难了。公子你看，此处的水榭这般美，可季节不对，梅花便不会催发。这儿是杏园，该怒放满园的，是杏花。便是有一日杏花谢了，梅花催发，这儿也依旧叫‘杏园’，不会改唤‘梅园’，如何也轮不到梅花在此傲视群芳。”
说完，转过头去，佯装在观赏着眼前的湖光水色，无心旁骛，心儿却高高吊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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