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闻琴而至

我沉吟想着花奴这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往深里一想，心头未必没有一丝犹豫和徘徊。人家处处回避着我，我偏生自个儿跑去见，这样好么？恰在此时，前头远远传来一阵清扬悦耳的琴声，如流水淙淙，又似浮云婉转，山间百鸟争鸣，一时间竟有万千情趣在其中，听得人一阵神往。
“琴声，哪里来的琴声？”我低喃着。
花奴不由笑着道：“品琴如知人，从来高山流水遇知音，伯牙只为钟子期。且不知，姑娘可愿一往品琴音？”
我听得出她话里处处暗含的鼓励和期待，不由一笑，只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既如此，到了这个坎儿，自然是要去继续前行。二位姐姐既然不便跟随，便请在园子里等我罢。”
花奴面色一喜，彷佛极高兴我做了这样一个选择，欠身道：“是，姑娘好走。”
说完，拽了秋霜便往回走。
而我，目送她们离开，深深吸气，拐弯，迈向了一条也许是上天早已为我铺好的道。
一步步，越来越近，随着风起，那一瓣瓣杏花漫天飞舞在园子的上空，转着圈，而后低迷委地。或者，有些落红，顺着风力飘远，香飘四溢，散尽自己最后的芬芳。伸手，几片杏花瓣便安静躺在了我的手心里。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无端的，便想起了这一句诗。
我的心，便也如这漫天的花雨，纷纷扬扬，不知要飞向何处，却隐隐含着一丝莫名的期待。
一路上，总能遇见三两侍女经过，还不待开口，她们便彷佛知晓了我的身份般，纷纷欠身，满脸恭敬地喊：“姑娘好。”
我微笑着点头，一路下来，已招惹了不少的目光。可奇怪的是，今日我未蒙面，这般丑陋的面容，竟无一人眼中露出害怕或是惊惧的神色，真真奇也。
因着没了花奴和秋霜的引路，我如只无头苍蝇般在这座偌大的宅邸里四处兜转，四处乱撞，渐渐，便也不辨方向了。正要抓了一个过路的侍从问路，抬头，便见着不远处园子门口的题匾——杏园。苍劲雄壮的字迹，略显斑驳，想来已有些年月。
“杏园……”我低喃着，想来这就是我要找的地方。
白墙绿瓦，看来很是幽静。几枝杏花俏生生地探出墙来，闻着那股子浓郁扑鼻的香气，便知里头种植着的杏花定不会少数。拱圆形的石门外站着两名侍卫，瞧那穿着气度，与先前看过的那些仆役很不一样，想来地位不低。见我欲进园子，那两人忙伸出手，面无表情道：“此处乃公子的住处，若无公子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
话语生硬，配着两张漠然的脸，倒是与别的侍女们的恭敬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自打在此处住下，身边的人侍我一直极恭敬有礼。我不意会有此冷遇，一时间不由面色讪讪，“哦，那可否请二位大哥代为通传一声，便说……便说住在凤栖梧的那位姑娘特地来拜会公子，一并谢过他的救命之恩，行么？”
那两名侍卫面色才有了一丝表情，打量我一眼，目光中竟带上了几分敬畏的味道，朝我躬身，“不知是姑娘到来，属下多有失礼。请姑娘在此稍后片刻，属下这便进去通知公子。”
一听我的来处，这脸变得倒是快。
我忙回了一礼，“有劳这位大哥。”
他立即面色一肃，“不敢当。”
我见他如此拘谨，倒也不愿再说话徒添了他的不自在，只微笑着站在一边等候。
不知怎的，原先一直如行云流水的琴声在那名侍卫进去不久后，忽然有些拨乱，彷佛是谁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掷下了一颗石子。琴声，顿戛然而止。
我心下立时生出一股忐忑，深怕自己这一番冒昧前来也许会惹得恩人心中不悦，已做好了被拒的心理准备。不想那名侍卫大哥回来后，却恭恭敬敬道：“公子请姑娘进去。”
我一怔，随即回过神来，笑靥浮上两靥，“多谢这位侍卫大哥。”
那侍卫脸一红，局促地低下头去，彷佛我说的不是一句“多谢”，而是将千斤重担压在了他的身上，急急道：“姑娘言重了，公子说姑娘对杏园不甚熟悉，命属下领着姑娘前去。”
未免增添他的负担，我不再言谢，只跟随他身后迈进了园中。
这一进去，才发现，园内的景致与我在外头所思所想的大不相同。原以为杏园内种了许多杏树，不想不过三两株，不过枝叶繁茂，金灿灿，粉妍妍，黄橙橙的压了一树，香飘四溢，倒很是壮观。反之，杏树旁植了不少的梅树，不过此刻正值初夏，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是以枝干上秃落落的，颇有几分寥落之感。
一时看失了神，我竟站在原地不动，半响才听得那走在前头的侍卫喊我：“姑娘，姑娘……”
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我见这花看得开，不由看迷了神。咱们继续走罢，教你家公子久等便不好了。”
那侍卫极为知趣，没说什么，只继续在前头为我带路。
绕了许久，才来到一座水榭前。那侍卫指一指前头轻纱委地的亭子，对我道：“姑娘，我家公子就在亭中。属下便只带您到这儿，您自己过去罢。”
我点点头，道：“好的。”
望一望这四周，布置得极典雅，曲水流觞的湖畔坐落着一亭子，铺以青石小径通往。而小径两旁种着各类名贵的花卉，姹紫嫣红开遍，此刻正招引着蝴蝶流连其间，盎然生趣。
我收起神游的思绪，举步缓缓踏上那青石小径。来到水榭前，隔着那层朦胧的纱幔，隐约可见一名男子坐于桌前，眉目如画，静然如玉，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高华。不知怎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紧张，还有一丝莫名的心痛。深深吸气，待要说话，嗓子里却像哽着什么东西，吐不出一个字来。
可我不开口，好生奇怪，帐中之人竟也半响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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