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以下犯上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即便有世事阻隔万千磨难，即便服下了忘情水，即便一再擦身而过不相识，可临到了那一刻，看昔日的爱人香消玉殒在眼前，他内心深藏多年的情感，又岂是区区一瓶忘情水能禁锢住的？只怕这一发，便再不可收拾。
我心头一痛，眼泪硬生生地就要涌出来，到底是在群臣面前，一国之母的重任摆在那里，容不得你任性失态。忙低头略加缓一缓心中的情绪，再三攥紧了授信，方缓缓开口唤：“王爷，王爷。”
唤了好几遍，他才迷迷糊糊地转头望向我，眼角闪过一抹犹来不及拭去的莹然，“皇后，你唤本王？”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彷佛三魂六魄去了大半，只余下一个空洞洞的躯壳。
“是。本宫是想问问王爷，觉着此事应当如何处理为好？”
汝夏王的面容仍旧恍恍惚惚，神智似还不甚清明，余光不断瞥向婉婉所在的位置，心不在焉道：“皇兄不在，此处自是以皇后为尊。此事，皇后做主便好。臣弟，并无甚意见。”
我不禁苦笑，“可本宫新任皇后不久，又是一介妇人，并不足以服众。如此大事，到底不敢自己轻揽了去，还得王爷从旁相助参谋着才好。再者，有些事，只怕还得劳驾王爷向众位大臣解释清楚，免得大家心中有疑惑。”
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汝夏王的目光渐渐清明，朝我略福了一礼，“皇后说得极是。本王方才，一时走岔了神，神魂颠倒，是以竟有些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了。请皇后莫怪。”
我和缓着语气，只道：“王爷的心情，本宫明白，自然不会怪罪。”
汝夏王点了点头，面朝众臣，一字字道：“上面这位，是我离国新晋册封的皇后，也是从前皇兄的宠妃云氏。因着受奸人所害，皇后娘娘不幸蒙难，虽几番周旋，侥幸保得性命，花容月貌却受了损害。此事，皇后本人一直讳莫如深，悲痛不已，不愿公诸人前。但因着知道列位心中困惑，本王得皇后首肯，特在此解释一番。如今，在场众位大臣中，谁还有疑问没有？若是有，便只管说出来，本王与皇后自会替诸位解惑。或是无人有疑议，那么从今往后，谁也不得再重提此事。”
底下的大臣们，交头接耳，有惊讶的，也有淡然不惊的，一时间，议论声纷纷响起。但在汝夏王清冽逼人的目光里，终究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质疑的话。再者，这原本也是事实，便是有人质疑，我们也坦然无惧。
只见他环扫四下，见无人有异议，复道：“既然大家心里都清楚了，那此事便算了了。那么如今剩下的，便是考证慕容贵嫔指证丽妃谋害皇后，谋害圣女，兼谋害皇上一事。”
继而转首向我，极为恭敬道：“皇后娘娘，请准许臣弟拆开木箱中的信件察看，也好明辨真相，还丽妃，或是还您与已逝世的圣女一个公道。”
我正有此意，忙点头，“王爷请便。待看过信后，未免落人话柄，有失公允，还请王爷将其中的一些信件传与各位大人一看。”
汝夏王答：“是，臣弟遵命。”
说完，伸手自取了几封信函出来翻看，一页页翻看下去，面色愈发沉重冰寒。只见他冷着脸，将信交与侍女，一一传递下去。
对此，慕容晴一早已料到，自是抿唇暗暗地笑。可教我惊讶的是，为何从始至终，从众臣气愤难当地指责，到请求我赐死丽妃时，她只是呆坐在那儿，再不曾开口为自己辩驳过哪怕是一句。
她，为何不为自己争辩？明明这些，不全是她的错。或者，并非出自她的本意。难道……
倏地，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教我不由自主站起。
闹哄哄的帐篷里，我的突然起身，像是一个契机，顿堵住了众人的嘴，四下里蓦然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聚集于我一人。
“皇后娘娘，您这是……”有人忍不住问出口，一脸茫然。兴许，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也是，按着常理，从前的我无根无依，在宫中没少受丽妃的压迫凌辱，如今好不容易执掌大权，她还有把柄落在我手里，我岂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好生”回报她往日对我的“恩情”。可是，偏生我云墨迟没有那样的狠心，见着了她一朝失势，人人喊打，居然会对昔日的仇敌生出一丝怜悯和不忍来。
眸光流睇，见着帐内大臣们跪了大半，皆是求我下旨赐死丽妃的。而少数几位与南宫家交好的大臣，则低头坐着，半阴着脸，也不知是失望，还是难过。我暗叹一声，再不看他们，只轻移莲步，朝丽妃走去。
女子脸上泪痕犹在，俏脸儿洗净铅华，双目无神，无了昔日的傲气凌人，反倒露出几分四面楚歌的凄清来。想她自小金枝玉叶，受尽父母宠爱，进了宫也是风光无极，心之所想无不如愿，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我心下不忍，在她身边坐下，掏出帕子给她擦干了泪，放柔了声音问：“丽妃，贵嫔指证你下毒谋害夜帝，并以此要挟云妃设下阴谋诡计，意图谋害皇上，兼之杀害圣女灭口，这一件件一桩桩，你可认罪？还是，你有什么话要辩解？”
不知怎的，看着此刻的丽妃，无端便教我想起了昔日刚失去家国父母，孤苦无依的自己。也许，正是内心深处这一份同病相怜的不忍，教我忍不住想拉她一把。
只是，无论我怎么柔声细语询问，丽妃只是一味呆滞着脸，只字不答。
时间一久，慕容晴便有些坐不住了，阴阳怪气道：“皇后娘娘，臣妾怎么觉得您此刻并不想治这胆大妄为的罪妇的罪，反而是一副有心想为她开脱的模样呢？”
汝夏王立时不悦地大喝：“大胆！贵嫔你可知这般和皇后说话，是以下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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