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但求一死
“将她带来安全的地方去。若有闪失，你们知道后果。”那样的时刻，云墨妩犹不忘回头嘱咐侍女将我妥善安置。她的目光，明明那般冰冷嗜杀，却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我的心田。
我不禁想，也许四皇姐，并不若想象中那般恨我。
侍女似乎极畏惧她的威严，忙扶着我向后方退去。擦身而过时，我突然抓住女子的手，以仅以我二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唤一声：“四皇姐，我不走，别扔下迟儿。”
云墨妩回头，冰冷的面容有一丝震动，转瞬归于平静，拂去我的手，淡淡说一句：“站远些，你们听着，保护好她。除了本宫，谁也没有资格伤她分毫，听清楚了没有？”
众侍女俯低头，齐声答：“是。”
护送我前来的不过十余人，如何抵挡得了云墨妩此处数百名高手，闻此变故皆不由傻眼，略有些愤怒地质问：“云妃，你这是何意？有道是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我们给你送来的可是一份厚礼。你怎能这般对待我们？”
云墨妩傲然地看着他们，杀意如冰，一字字轻吐：“因为，你们给本宫送的实在是一份很大的礼。”
血腥的厮杀，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可摧毁的，却是十数条鲜活的生命。来时十余人，如今只剩一人半跪在血泊中，以剑尖抵地，艰难喘息。
云墨妩轻轻挥手，制止了下一刻本该砍在他身上的刀锋，缓缓走进，冷声道：“听着，丽妃没有话要嘱咐，本宫却有话要与她说。这份‘大礼’，本宫实在是很‘满意’，劳驾你回去告诉南宫丽容一声，很快，本宫的回礼就会送到她的面前，希望她也能如此‘喜欢’！”
“放行。”
随着云墨妩的一声令下，那些侍卫齐齐让开，目送死后余生的那人负伤狼狈离去。
待一切终结后，云墨妩悠然转身，洁白的裙角上盛开着几抹血花，却更添几分冷艳。她就这样静静地看我，目光淡淡的，看不出是何情绪。
“为什么要来？”
我望着她，平静答：“因为听说你想取我性命，所以我就来了。”
良久，她缓缓而笑，朝我伸出手，说了一句：“那么，在我杀你之前，先带你去见一个人罢。”
将手，轻轻搭在女子朝我伸来的手心上，握住，转身相携离去。
只是在临行的瞬间，心底的某个角落蓦然揪疼起来，一下甚于一下。我的脚步一顿，轻然回首，朝对面那烽烟战火的远方投去一瞥。
然，再不舍，也得舍。只因这一望，已穷尽我这一生对那白衣如雪男子的满心爱恋；这一望，已是望断归路。
手下一紧，耳边传来云墨妩淡淡的声音：“走吧。若是有缘，总有再次相见的一日。”
心，绞痛得愈发厉害。因为云墨妩的话勾起了我昔日的回忆，年少轻狂的相识之初，那人，他也曾在分别时，对我笑语一句“有缘自会相见”。后来，两人果真一再相遇，从此手心的纹路交缠在一起，再难舍去彼此。我曾以为，自己与他是有缘的，只是不想，会有缘尽的一日。
我转过头来，随她牵着我去，一路上皆没有说话，只怕一开口，眼中满满的泪便会忍不住落下。我须得忍住，因他说过，我的泪，皆是他的罪。这一生一世，我已注定要辜负他的情意，自然不能再添他的罪。
大约哀莫大于心死，我已毁容，又失去挚爱，自然于生死，于旁的一切都不再在乎。浑浑噩噩跟着云墨妩走，也不问是要去哪里，她要带我去见何人。
“你们守在门外，无本宫的命令，谁也不得擅自入内，听明白了么？”我隐隐听见云墨妩这般吩咐着。
而后，她面朝我，说了一句：“你随我进来。”
“那我呢？我要随我家主子进去。”心莲激动地要冲过来。惟恐独自进去的我会被云墨妩吞进肚子里。
云墨妩回头睇她一眼，似笑非笑，“你最好是乖乖待在外头，否则，本宫可不敢保证他们会如何处置你。”
心莲毫无惧色，“云妃，你即便是要杀了我，我也要追随在我家主子身侧。”
云墨妩笑着点点头，望向我，问道：“你的这名侍女对你倒是忠心，你便这般舍得她自寻死路？”
纵然万念俱灰，我终是不能坐视不理心莲的死活，叹气道：“心莲，在外面等着。生死有命，我早已看开，你也无须勉强。”
心莲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主子，不……”
“你若不听从我的教诲，从此便不必再跟着我了。”
狠下心肠说了这一句，我没有再回头看她，生怕自己会被她的眼泪软化，在一旁侍女掀起帘布时，我当即大步走入。
没有想象中的严刑拷打，也没有所谓的神秘来人，进去后，云墨妩招呼我在大厅的梨花椅木上坐下，唯一得以入内服侍的碧影给我们奉了茶，便低头悄悄退了出去。
“这是江南新采摘的西湖碧螺春，你不尝尝？”许久，云墨妩问了我这么一句。
西湖碧螺春，那是我尚为公主时最喜爱的茶。从碧影奉上茶的那会儿，我已隐隐闻出了它淡香恬雅的气味，然而，今日的人已非昨日的人，便是物事依旧，可到底失了从前自在无忧的心境，再难如从前那般品茗作乐，言笑不羁了。更何况世事几度变迁，人已朝不保夕，还如何顾不上从前那许多的爱好？
我轻轻端起那茶，掀开茶帽的一小空隙，闭目闻了闻，叹气道：“四皇姐有心了，这茶幽香萦绕，经久不绝，想来是茶中极品。故国覆灭，我已许久不曾闻茶香，今日临死前能有此茶相伴，于愿足矣。只是四皇姐。你请我进来，便只是来喝茶的？呵呵，若当真如此，茶里该有我的去处吧。”
说罢，我仰首将其喝下，面带笑容，彷佛那是我渴求已久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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