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汤
刚刚他们说话的地方是食堂的大厅, 如今要做饭，一群人便转战到了厨房。
铁矿食堂的厨房比小菜馆的要大上许多，里头有好几口大铁锅, 还有蒸饭的大锅和装菜的大竹篓子, 什么都是超大号的。
而令姜珠玉刮目相看的，是这食堂居然十分干净。虽然一进去便是一股不好闻的饭菜味, 但是锅碗瓢盆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台子上也没什么油污, 就连抹布都一个个洗干净了摆放在一旁，一看就是井井有条的。
姜珠玉微微有些诧异，在诧异之余，又有些敬佩。
要知道，一个饭店的厨房, 往往是这个饭店最肮脏、最见不得人的地方。也因为不用见人, 很多厨师在做完饭后, 都会随意的将食材、将吃剩的东西随便放置，甚至有时候, 还会引来不少老鼠和虫子。
像铁矿食堂这样大规模的厨房，姜珠玉原本就没期待它有多干净。但是……还确实挺干净的。
她赞叹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对于这一群老工友的尊重又多了几分。
那一边, 老申找到了自己的袖套和围裙, 慢慢的带上, 转身对姜珠玉说:
“姑娘, 你说要教我做啥？”
姜珠玉也找了个围裙带上，问：
“申叔, 你最经常做的汤是啥汤啊？”
老申不知道姜珠玉问这句话是啥意思, 但还是据实告诉她：“无非就是白菜肉片汤, 西红柿蛋花汤一类的呗！”
说完这句，底下的工友们不由得捂住了嘴。
“老申！快别说了！再说我要吐了！”
“老申！该学学，咱不兴报菜名的啊！别让我想起来你做的菜汤那股子味儿！”
老申的老脸有点抹不开，搓着手对姜珠玉说：
“姑娘，要不我不学了。”
也不是他不想进步，实在是做菜这件事，太伤自尊了。老申的自尊早已经被伤的千疮百孔，他实在不愿意在这小姑娘面前再丢人了。
而且，老申还有小小的原因。
虽然食堂的大多数工友都没去珠玉小菜馆那里吃过饭，但是老申，其实是吃过的。
他那个同在铁矿工作的闺女给他带过小菜馆的溜豆腐和青菜肉圆子汤，那滋味，那口感……
当时的老申吃着吃着就哭了……这都是做菜的，咋味道能差那么多啊！简直让他都不配当厨子了！
自那之后，老申对珠玉小菜馆的印象直线上升，对于小菜馆的厨子，更是怀抱着一股莫名的崇敬。如今，突然有了个机会被小菜馆的厨子指点做菜，老申是又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
再加上工友们异口同声的奚落，老申简直觉得自己快抬不起头来了！怎样都不敢把自己的丑献出去了！
姜珠玉笑着说：
“你别听他们瞎起哄。这培训啊，谁都轮得到。下一个就到他们了！”
老申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姜珠玉看了看竹篓里各式各样的菜，说：“那就白菜肉片汤吧！”
老申“哎”了一声，一把就从竹篓里捞出一颗大白菜来。
他毕竟是老厨子了，利索的将大白菜外头的烂叶子扯掉，露出里面鲜绿嫩白的鲜叶子。将每片叶子扯下清洗后，咔嚓咔嚓几下，便将叶子斩成了一个个的小片片，放到不锈钢盆中备用。
做完这些，老申又切了些肉片，葱、蒜和生姜，还有一种黑黑的不知道是什么干的菜干，将一切备好后，眼巴巴的看着姜珠玉，等着她发号施令。
在老申忙活这一切的时候，姜珠玉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并未说一句话。直到老申停了下来，姜珠玉方才问道：
“申叔，你这黑乎乎的，是什么啊？”
老申愣了一下：
“这是我每年都会晒的白菜干，我听人家说了，这白菜肉片汤太寡淡，放点白菜干进去，味道会好很多。”
姜珠玉走到那一小堆白菜干旁边，用手捻了一个，轻轻的放到嘴里。
刚一放进嘴里，秀气好看的眉毛登时皱了起来。轻轻的咬了两下，一股子发霉又不像发霉、咸的发苦的滋味在嘴边蔓延开来，让她恨不得将嘴里的东西连同口水全都吐出去。
不过，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吐的话就等于当众打老申的脸。
姜珠玉勉强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将那东西咽了下去。见到老申还在充满期待的看着她，她轻轻的咳嗽了一下：
“做的不错，下次别做了。”
老申也不知道是听明白了还是没明白，总之，只要有人夸他“做的不错”，他还是挺高兴的。
姜珠玉将那一堆白菜干放到一边，对老申说：
“食材都准备好了，下一步，你打算干啥？”
老申立即说：
“把大白菜和肉片下锅，然后放水下作料煮啊！”
姜珠玉又问：“作料放什么？放多少？你心里有数吗？”
老申莫名其妙的点点头。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菜汤，每次不都是那样放吗？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姜珠玉说：“这样，申叔，你要是信我，我就从现在开始教你。我教你的也不多，就三样，腌肉片，勾芡，还有准备佐料碗。”
老申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不仅是老申，其他的老工友们也看的不太明白。
肉片还用腌？勾芡又是个啥？还有什么佐料碗，这佐料直接丢锅里不就行了，还用准备个碗吗？
当下便有老工友大声嚷嚷起来：
“姜老板，你说的这些，俺们都做不来啊！”
“就是！我们这种都是大锅出！做不了你们那种小郭的精细功夫！”
姜珠玉笑了笑：“我这确实相对精细了一些。但是，我这三样，也是可以选的，如果怕麻烦可以不腌肉片，勾芡的话也是可勾可不勾。但是这佐料碗，如果你习惯了，你就会发现。只要你准备了这个，那你怎么做，都做不难吃了！”
啥？还有这种好事？
老工友们不由得都好奇起来。不仅是他们，就连老申都忍不住了，激动的对姜珠玉说：
“姑娘，那还等啥，赶紧教我啊！”
姜珠玉也不客气，径直走到台子前头就开始操作起来。
腌肉片和勾芡，是如今饭店里越来越时兴的做菜手法，不过在一般家庭的厨房和食堂这种做大锅饭的地方，还比较少见。
用芡粉、调料和料酒腌过一会儿的肉片，肉质更滑更嫩，肉片吃起来也没了腥味，更加好吃。
而勾芡，则是在汤里或者做菜的时候都能用到的一道工序。用芡粉调成一碗勾芡水，在快要出锅的时候倒进去，可以令汤汁浓郁，口感也更好。
至于佐料碗，则是为了让老申他们这些人更好操作，将需要用到的佐料按照分量规定死，放在碗中搅拌均匀，待到做菜的时候再放进去调味。这样一来，就算你是最厉害的厨房杀手，做出来的也不会那么难吃了。
接下来的工序，姜珠玉没有让老申继续操作，而是选择自己做完这道简单的白菜肉片汤。一边做，一边娴熟的向老申和其他人展示。
老申他们都看的目不转睛，有不少老工人原本是站在原地的，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的走到了近前。
过了一会儿，待浓郁喷香的香味逐渐从锅里散溢开来时，大家伙儿终于忍不住议论起来：
“厉害啊！还是原来的那些东西，咋做出来的就不一样啊！”
“就是啊！我看她也没放啥特殊的，咋味道这么好啊！”
“我都忍不住想喝一碗了！哎！你说就这水平，老申能做的出来吗？”
一旁的老申越看越起劲，越看越跃跃欲试。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出来，但是，眼前的这位姜老板似乎也没什么太过复杂的工序，这让他不由得觉得，他也能做出来！
而姜珠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就像这帮子老工友们说过的，食堂的做法和饭店不同。食堂没法准备太多复杂的调料，对口味和菜式的要求，也不如饭店那么高。因此，姜珠玉想要的，就是用最简单的手法教会这些老工友们做最最基础的菜式。
这帮老工友们已经被厨艺和别人的评价打击得心灰意冷，只要有一点点的进步，就已经十分满意了。
而对于来吃饭的工友而言，他们对食堂的要求其实也不很高，能做的和家常菜味道差不多，其实就很好了。
“好了！”
话音一落，一盆白菜肉片汤摆在众人面前，面汤浓稠，热气腾腾，香味肆意，让周围的老工友们都忍不住流下了口水。
“大家伙儿都拿碗来尝尝，如果你们觉得这种质量成，那咱就再让老申给咱们做一碗！”
姜珠玉话音一落，老工友们都忍不住拿着碗冲了过来，你一碗我一勺的盛得热闹。一旁看热闹的老秦也忍不住了，上前让人给他盛了碗料多的。
“嗯！不错！味道是真不错！”
老秦一边喝一边赞叹，
“珠玉，你真觉得，老申能做出这样的菜汤来？”
姜珠玉抿着嘴笑：
“肯定能！”
老秦一高兴，拍了拍老申的肩膀：
“来吧老申！你要是真进步了，我给咱们所有老工友们加津贴！”
事实证明，这姜老板的办法还真挺有效。
喝完眼前的一碗汤，老申在姜珠玉的指导下，自己也做了一碗。
他做的小心翼翼，虽然腌肉片的动作不熟练，虽然勾芡的火候掌握的不太对，虽然佐料碗做废了两次，第三次才勉强成功。
但经过他料理后的汤，还真是神奇的能入口了！
味道虽然不比姜珠玉做的好，但其实也并不差！起码在整个食堂界，也算是中等偏上的汤了！
“老申！可以啊！”
“姜老板，教教我怎么蒸包子呗！我每次蒸都蒸不好，蒸得跟石子儿一样！”
“老申！你要之前就有这技术，人家工友的媳妇也不至于跑了！”
一片热烈的议论中，老申捧着手中的那碗热汤，一边小口的喝，一边热泪盈眶。
他是真激动啊！
他在厨房待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喝到自己做的这么好喝的汤！那种满足，丝毫不亚于当初进矿洞时，挖出的第一块铁矿石！
“姑娘！谢谢你！你这是救了我啊！”
老申眼泪汪汪的对着姜珠玉，动容的说。
“申叔，这是你自己做的，我不算啥。”
姜珠玉抿着嘴，笑着摇摇头。
她就知道，只要有机会，这些老工友们是愿意进步的。他们只是没有学习的机会，而并不代表，他们就不爱学习。
虽然曾经的矿难或意外折损了他们的肢体，但是他们的精气神儿并没有被磨灭掉！
而她，就要让他们在铁矿食堂中，让他们的精气神重新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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