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少年相识玉壶春（十六）

安逸不记得自己当时花了多长的时间去背下一整部经文，他和姜明初大多的时间都在路上。在安逸因昭族的血脉被众人关注到后，姜明初在教授安逸武学这件事上就变得随心所欲起来。

        在春日路过一望无际的油菜花海时，在夏日于茶棚下躲雨时，在秋日走过漫山红叶的小径时，在冬日于窗前看白雪纷飞时，姜明初兴致来时，会教安逸数句，待安逸背完后，下一次想起，才会又教新的。

        由此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记忆的零碎，因此，安逸一开始也并没有将佛经的内容和曾经背诵过的经文联系起来，只是脑海里隐约觉着大殿内躲藏着的人念诵的是佛经而已。

        记忆似流水，一旦打开了阀口，便遏制不住地奔流而出。

        大殿内，安逸闭着眼，与那声音一道，低声念诵着经文。

        顾重华看向安逸，他听见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个低沉，一个温润，他们念诵的经文大体相似，但并不完全相同，然而两种声音交叠在一起，带给顾重华一种微妙的诡异感。

        昨夜打断诵经声则必然会出现的钟声没有再响起来，安逸和大殿里的诵经声一直持续到天将明之时。

        “若食诸血肉，众生悉恐怖，是故修行者，慈心不食肉。食肉无慈慧，永背正解脱，及违圣表相，事故不应食。”背完此句，安逸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

        大殿内的声音还未停下，“得生梵志种，及诸修行处，智慧富贵家，斯由不食肉。”

        大殿内陷入无声的宁静之中。

        许久，安逸和顾重华前方的冰晶白茶花树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持续两天响彻大殿每一个角落，无法感知其具体位置的声音，这一次清清楚楚地从两人高的白茶花树里传出。

        “晦月，你回来了，老衲等你很久了。”

        顾重华看到安逸在听到“晦月”二字时目光一沉，他不知“晦月”是谁，但从安逸的表情中认可猜测得知，安逸定然认识此人。

        “又是晦月。”安逸想。

        安逸屏气凝神去听那声音接下来说的话时，玉壶仙人清冷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你认错人了，老秃驴。”玉壶仙人毫不客气道：“他没有回来。”

        凌冽的风霜从顾重华和安逸的身边卷过，聚拢在白茶花树周围，绽放的白茶花在风霜吹拂下重新闭合成花苞的姿态，白色的光芒逐渐暗淡。

        清晨的阳光洒在地面上，照亮了门框后的一小片地方。

        “你们来出来吧。”玉壶仙人开口道。

        安逸和顾重华依言起身，在走到门外之前，安逸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呆了两天的大殿，他恍然发现，大殿里的白茶花树，永远处于阳光无法照到之处。

        顾重华伸手拉了拉安逸的袖子。安逸回过神，快步跟上顾重华。

        玉壶仙人背着手，站在院子里，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意也会在瞬间冻住。

        “师父。”

        “前辈。”

        “行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截止今天为止，才是第二天。与玉壶仙人原本说的三天还少一天，安逸与顾重华虽有不解，但能提前结束受罚，他们自然没有异议。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乾坤殿。

        一回到晓星殿，安逸先来到了程潇的房间看望程潇。

        程潇的房里空无一人，安逸到时，程潇还在睡，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的味道。

        “结束了？”

        安逸看一眼，正要离开，便听到程潇在他身后问道。

        “嗯。表现尚可，玉壶仙人便让我们提前回来了。”安逸转身，搬了张椅子在程潇身边坐下。

        程潇的眉头稍稍皱起，兴致不高，安逸还从没见过程潇这么无精打采的样子。

        安逸开口问道：“你的伤好点了吗？”

        “忆萤的毒是解了。”程潇说：“腿动不了，我现在倒是希望他会痛。”

        程潇尽可能地在安逸面前压制自己焦躁的情绪，可安逸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程潇的话让安逸产生了困惑。露白是玉壶春岛最好的医者，若非如此，玉壶仙人也不会把程潇交由露白治疗。

        安逸起身，掀开程潇的被子，捏了捏他的小腿，问：“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感觉。”

        安逸闻言，沉着脸，把程潇的双腿检查了一遍。他手底下程潇的皮肤是僵硬的，像是煮熟了的肉，没有一点弹性。

        “露白姑姑已经检查过了。”程潇说：“师父解开了封住经脉的内力，腿也没有任何感觉。”

        “为什么？”安逸眉头蹙起。

        “不知道。”程潇不耐烦道，“你先回去吧，我累了，想睡觉。”

        程潇说罢，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安逸。可他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安逸仍站在床边，看着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

        许久，安逸才打破沉默，开口问道：“露白前辈怎么说？”

        程潇的样子显然是知道自己双腿病因所在的，只是不愿意跟安逸多说。

        面对安逸的问题，程潇假装没有听见。

        安逸等了一会儿，见程潇真的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也不恼，上前去，帮程潇把被子盖好，转身出门去寻找露白去了。

        露白几人住在银杏宫外，安逸自第一天来到玉壶春，就一直呆在银杏宫里，唯一的一次离开还是送程云开离岛的时候。

        安逸回忆着银杏宫前往港口的路，穿过数条宫道，走过敞开着的巨大的宫门，来到平坦开阔的宫外大道上。这一路，安逸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

        放眼望向平整宽阔的大道，阳光之下，空无一人，两侧的民居也鲜有人声。有一瞬间，安逸仿佛觉得自己置身于空城之中。

        岛上的房子被以银杏宫为中心延伸而出的八条大道分割为八块不同的区域，区域之间有无数纵横交错的小巷，将不同的区域连接成一个整体。

        安逸循着细微的人声寻去，沿着小路往前走，拐角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安逸停下脚步，稍稍抬头，看向站在拐角处的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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