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少年相识玉壶春（十）

“我凶也拦不住你。”顾重华反驳道，“姜逸的状况，要不能速战速决，我们两都得死。”

        “你这说得也太夸张了。”程潇腹部隐隐作痛，身体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他却明白，若不是伤及内里，不会咳出血。尽管如此，他的神色依旧平静，仿若腹部的只是小伤。

        就这样，他还不忘替安逸说话，“阿逸不是这样的人。”

        顾重华看了一眼程潇，走到程潇跟前，伸手试图在手上凝聚内力。等了许久，手心没有丝毫的动静。

        “用不了内力。”

        程潇皱眉，闭眼，试图让经脉里的内力通过掌心释放，无疑也失败了。

        “跟阿逸昏迷有关？”程潇问。

        “多半是。”顾重华说：“幻境还没开始改变，也就意味着他的意识此时停滞了。”

        既然这个幻境以安逸的意识为主导，那么也就意味着，安逸没有意识时，周遭的一切都是停滞的，更不会出现安逸意识之外的东西，例如内力。

        “没有内力，你的伤我治不了。”顾重华坦白道。

        “不碍事。”程潇回答：“最重要的是，怎样才能从这里出去。叫醒阿逸？”

        “你可以试试。”顾重华回答：“他醒过来要能意识到自己是谁，恐怕我们可以跟他聊聊，脱离幻境。”

        程潇敏锐地从顾重华的话里察觉一些他未曾关注到的细节，“你的意思是刚刚安逸打我们打这么狠，是因为安逸刚才根本就没认出我们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姜逸惯用的武器你知道吗？”顾重华没有直接回答程潇的问题，转而问道。

        程潇回忆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大清楚。他这些年好像都没习过武。”

        “他家里人的惯用武器是什么？”顾重华继续问。

        程潇又再次认真回忆起姜明初的武器，这次他想的时间更长，他绞尽脑汁去想，结果发现，他根本想不起姜明初的武器是什么，在他的印象里，从未见过姜明初的武器。旁人谈论得最多的是姜明初的仁心和医术，程潇只听说过他武功高强，却很少人谈论起他的武器。

        顾重华看程潇的表情，心下了然，转而问，“短杖这种武器在你们那常见吗？”

        “并不常见。”程潇回答，他恍然大悟，“你是说刚才阿逸手里拿着的武器是短杖？”

        顾重华在程潇面前演示了一次安逸方才手的动作，对程潇道：“显然，他用的是一种短杖，且这种短杖不以击打为主。”

        “一个很少接触短杖，甚至近几年没练过武的人，不大可能将短杖运用得如此熟练。这是其一，其二，姜逸意识里的这人，他的内力一定很深厚，否则不会轻易释放大量的大范围招式。”顾重华分析道：“姜逸接近两年不能使用任何内力，春露诀他也只是刚开始学习第一层，不可能因为杀念就能激发出他的内力。”

        “以上，基本可以断定，他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别人的记忆。”顾重华说。

        “安逸怎么可能会知道别人的记忆，就算有，那也应该他根据别人复述自行编造的记忆。”程潇不解。

        “忆萤可以做到。”顾重华说，“祭司们曾说过，相似的血脉可以通过忆萤窥探彼此留在忆萤里的记忆。”

        程潇皱眉，“所以，那棵寄住了无数忆萤的银杏树才称为了禁地？为的就是防止大家互相窥探记忆？”

        “忆萤以昭族的血为食，以昭族的骨为巢

        。”

        一旁的程潇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脑海里闪过许多的虫子长在骨头上的情形，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骨是亡者的骨。”

        “哦。你继续。”

        “因此，忆萤与昭族相伴而生。昭族寿命长于常人，总会忘记一些事，也总会有想忘记的事，否则活着就会变得痛苦。忆萤的存在刚好能让昭族人有选择忘记一些记忆。”顾重华说：“同样，忆萤只认血脉，忘掉的记忆同样可以通过忆萤里找回。”

        “对于能熟练运用忆萤的昭族人而言找回和遗忘记忆的过程只是短暂的梦。对于并不了解忆萤的姜逸，但又具备昭族血脉的他而言，忆萤就是打开幻境的开关。幻境若以他自身的记忆构筑，那么他至少能保持意识清醒。要是他无意中进入了他人的记忆，把自己的记忆和他人的记忆混淆在一处，迷失了自己，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程潇第一次见顾重华一口气说如此之多的话，仿佛要把他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得益于顾重华的讲解，程潇或多或少的能了解到银杏树之所谓被当做禁地的原因所在，不管在哪个层面来说，那都不是一个好去处。

        需要借助外物遗忘的记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对于记忆本人而言，多半是痛苦且阴暗的，为了让自己往后的日子过得舒服点，不得不选择遗忘。

        “我觉得。”程潇似有所感，“就算是阿逸自己记忆制造的幻境也不见得会好应付。”

        程潇话音刚落，他们周围的殿柱、宫灯、地砖纷纷碎裂，成为无数的碎片，漂浮在他们三人的周围。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安逸的手，顾重华则一手抓着一个，三人勉强以安逸为中心围成一个圈。

        刺啦——

        碎石旋转，飞散，幻境在程潇和顾重华的眼前瓦解。

        两人陷入一片黑暗中。

        哐当哐当——

        铁链摩擦、移动的声音在两人的周围响起。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程潇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拉了一下。几乎就在一瞬间，程潇的手空了，他反应过来，那是他拉着安逸的手。他来不及细想，毫不犹豫地往方才手被拉扯的方向追去，才刚起身，就被另外一只手拉住了。

        “顾重华？”程潇问道。

        “是我。”身侧响起了顾重华的声音，程潇松了一口气，“阿逸被拉走了！”

        程潇的语气很是焦急。

        “我知道。”顾重华倒是不紧不慢，“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你认真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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