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试探（一）

少年的眼睛像鹿，天真干净，他睁大了眼睛，略带疑惑。

        “我”阿涛想说“我没事”，他很快便意识到，安逸是大夫，他早就看穿了自己受了伤。

        阿涛捧着药碗，没有多问什么，把药喝得干干净净。

        “谢谢”少年郑重道谢。

        安逸见少年乖巧地把药一点都不剩的喝完了，这才转身去提起另一只药锅，把锅里的药汁倒出，把盛药的碗递给少年。

        “这是你家公子的药。”

        少年把药碗放入食盒的动作很小心，生怕洒出来半点。

        “先生您真好。”阿涛转过身，郑重道。

        由是安逸听到阿涛真情实感的道谢，也晃了晃神。

        “这话你家公子可听不得。”安逸打趣道。

        阿涛的表情有一瞬的尴尬，“公子对先生您有些误会，先生您千万别怪公子。公子性子要强，近来又发生了许多的事，难免有些不怎么好说话。”

        安逸想了想，没觉得常忘言不好说话，相反，常忘言年纪不小，却很聪明，看得明白形势，也知进退。

        阿涛挠了挠头，几次看了看安逸的面具，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便是。”安逸道。

        “我就是想问问先生，公子身上的毒可有解毒的法子？以后，还会不会发作？”

        安逸想了想，答道：“你家公子没有中毒。”

        “怎么会？！”阿涛满脸不可置信，“大约是在一年前，公子练功时忽然倒地昏厥。请来的镜花门的大夫说少爷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公子听后，也没放在心上。可我总觉着不对劲，公子身体一向很好。他练功的时间是比别的弟子要长，可数年下来，并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

        “那之后，我对公子的起居比从前更上心，一连数月，公子再没出现忽然昏厥的症状，我都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多心了。但是，四个月前开始，公子身上不时会出现黑色的淤痕，手脚无力，连碗都拿不起来了。这一次，是苏沐荣二门主亲自诊的脉。二门主说，少爷中了毒，她不知晓那毒的名字和配方，暂时无法研制出解药。”

        “难道二门主说的是骗我们的吗？”阿涛不解。

        安逸今日所见，常忘言行动如常，并没有阿涛所说的中毒症状。来的这一路，无论是嬛颜姐妹还是追月楼弟子江游，都从未向安逸提到过常忘言有过中毒迹象。

        “先生？”阿涛轻声唤道。

        “抱歉。”安逸柔声道。

        阿涛摇头，试探着问，“先生您说公子身上没有中毒，那公子的症状又是为何？”

        安逸回想起常忘言口吐黑血的情形，想了想，道：“我明日再去给你家公子诊一次脉，你先别急。”

        阿涛点点头，看向安逸的目光没有半点怀疑。少年没有再留，提着食盒走了。

        待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安逸的视线里时，安逸才着手清理药锅里的药渣。

        “我的呢？”阿潇问。

        安逸熄了火，起身，对阿潇相对而站，抬眸，看向阿潇的眼睛。

        阿潇身量比安逸高大半个头，每一次安逸抬眸时，他的羽睫上扬，阿潇总觉得有一支轻盈柔软地羽毛，轻轻地从他的心拂过。

        “我的药呢？”阿潇重复道。

        阿潇回过神来，他意识到，阿潇的想法很简单。阿涛和常忘言有的，他也想要有，仅此而已

        。

        此时的阿潇，显露出了与他年纪不符的幼稚思维和简单逻辑。

        安逸面具后的眼睛荡起涟漪，温柔的笑意从他的眼里溢出。

        “阿潇今天不需要喝药。”安逸说。

        “嗯。”阿潇应道，没有为此纠缠。

        入夜，沐浴更衣后，安逸坐桌旁，单薄的里衣隐约可见他胸前挂着一个红色的坠子。他拿出一个湖蓝色的荷包，绣工精致，银线织成竹子的样式。

        阿潇来到安逸身边坐下，目光落在荷包上。

        荷包的主人显然对荷包很是爱惜，荷包很干净，但还是由于长时间的使用边角还是有起毛的痕迹。

        安逸在阿潇的注视中，把荷包里的东西倒在手心。

        三颗大小不一的血红色玉质石子躺在安逸的手心里，安逸拿出今天从常忘言拿出来的那一颗，跟其余的三颗放在一起。

        四颗昭玉颜色并不完全相同，今天得到的这一颗最小，颜色也最深，红得浓艳而幽深。

        “这些都是昭玉。”安逸对阿潇道，“这两颗是别人给我的，这一颗是我有一次给一个疯了的长老治病时拿到的。”

        安逸转头，恰好迎上了一直在看着自己的阿潇的目光，“等我死了，你就把这些昭玉连同我一起烧了。”

        阿潇抓着安逸的手，认真地严肃地说：“你不会死。”

        这会安逸没有戴面具，他闻言，温柔地笑了笑，说：“人总有一天会死的。”

        睡梦中，水浪轻拍河岸。

        寂静无声的夜里，水声清晰可闻。水浪簇拥着，一浪接一浪地涌向岸边。

        安逸翻身，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身旁，原本睡在身旁的阿潇不知所踪。

        安逸惊醒，黑暗中，安逸坐起，随手拿起架上的外衣，充满穿上鞋，落地，轻声唤道：“阿潇。”

        房间内无人回应。

        安逸摸黑来到烛台前，正要伸手点燃睡前熄灭的蜡烛，便听到了阿潇的声音。

        他说：“我在。”

        紧绷着的安逸放松下来。

        “别点灯。”阿潇在安逸身后，按住了安逸正要点灯的手。

        阿潇离安逸很近，几乎将安逸圈在怀里，压低的声音在安逸耳边响起，让安逸的心也随之颤动。

        由是安逸，也不禁怀疑，阿潇失忆是他的误判。

        “有人上岛了。”阿潇解释道。

        “嗯。”安逸答道：“那是他们追月楼的门中事务，我们不掺和。”

        安逸放下火折子，转过身去，伸手摸了摸阿潇的脸。脸上的凉意还未褪去，显然阿潇在室外呆了一段时间。

        “冷吗？”

        安逸的手常年都是温暖的，此时贴着阿潇脸的手，却微微发凉。

        阿潇抓过安逸的手，冷不丁地把安逸抱起，一声不吭地把他抱到床上，替他脱了鞋，拉过被子，给安逸盖好。而后自己才脱了鞋子，睡在外侧。

        安逸转过身，看着阿潇。漆黑无灯的房里，尽管阿潇近在咫尺，安逸看得也不甚真切。

        或许是方才的惊下让安逸惊魂未定，或是安逸觉得黑暗能掩饰自己的害怕。

        犹豫片刻，安逸还是开口道：“我以为我把你弄丢了。”

        “你会找我吗？”阿潇问。

        安逸知道阿潇在看自己，他能感受到。安逸答道：“会。”

        阿潇没有回答，久到安逸以为阿潇已经睡着时，阿潇伸手，就着被子把安逸搂在怀里，他说：“我会找你。不怕。”

        这一刻，安逸确信，阿潇确实是失忆了。因为失忆，阿潇的性子也变了许多了。安逸想，若阿潇没有失忆，一定会气呼呼地指出自己是个骗子。在他们分开的时日里，安逸分明没去找过阿潇。

        半夜上岛的是何人，次日一早，见了分晓。

        他们比安逸想的更沉不住气。

        “安公子，楼主有请。”安逸和阿潇在前往常忘言院子的路上被拦了下来。

        拦下他们的弟子身穿白衣，腰悬菡萏青玉佩，手持折扇，风度翩然。

        “有劳小友。”安逸朝年轻的弟子施礼，让他走在前方，为自己引路。

        沧浪阁是个临水而建的二层楼阁，湖面吹来的凉风将楼阁挂着的轻纱吹起，银白色的素纱宛若月色。被风卷起的银白色轻纱从长身而立的男子颊边擦过。

        男子背对着安逸，远眺湖面。清风吹起他柔顺的衣摆。

        安逸走上二楼，男子转过身来。

        男子气质儒雅，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安逸的面具上停留片刻，便移开了。他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安先生了。”

        “安某见过楼主。”

        “安先生多礼了。”常思卿容貌俊秀，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得体，甚是赏心悦目。

        “安先生、少侠请入座。”常思卿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眼尾微翘，笑起来温文尔雅却又不会显得女气，看着不过三十出头。有些内功心法能延缓衰老，可若要像常思卿这样，四十出头的人，还能保持三十多岁的容貌，显然平日里就没少下功夫。

        安逸领着阿潇坐下，也不多客气。

        追月楼守在四角的追月楼弟子在安逸落座后上了茶和糕点，便退下了。

        “我前些日子在韶山筹备试剑大会，未能亲自迎接先生，还望先生见谅。”常思卿道，“前日听闻门中弟子说，安先生已经到了追月楼，便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了。谁曾想，回到家中，妄言已经醒了。”

        “安某既然答应了苏门主前来救治，自当尽力而为。”安逸答道。

        “先生莫要误会。我并非不信先生，只是听沐荣妹子对先生甚是推崇，无论如何我也该亲自来见先生一面。”常思卿道。

        “我不过是个山野游医，是苏门主过誉了。”安逸谦虚道。

        常思卿笑笑，道：“只是未曾想到，先生倒是与传闻中的一位神医略有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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