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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藩王之哀


金陵城内,权贵聚集区与穷人居住地的交界之处,一个中等的院落,相比于一侧的富人权贵之家,这个宅院显得毫不起眼,很普通。虽是中等的宅院,但花园、假山鱼池也是应有尽有,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并不输那些富贵人家。

        大门上高悬着“李府”二字的匾额,更是稀松平常,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两个家丁模样的男子守在大门两侧,细看之下,相比于平常人家的家奴,这两人显得很是魁梧,眉宇间泛着若有若无的戾气。

        当然,要么是出任于行伍,要么是习武之人。否则,很难察觉这丝戾气。

        李府的某个房间,足有一百多平的面积。屋里的豪华装饰,与外面宅院的简易布置想比,宛若别有洞天,让人眼前一亮,显得又是那么格格不入。装修的风格古色古香,又与古典韵味略有不同,偌大的空间,即便是没有油灯蜡烛之类的照明设备,屋子里也显得也很敞亮。

        此刻,李自成与徐霞客分坐于两侧,处于上座的位置。至于黄宗羲、方以智、金圣叹等十几人,或是有意而为,或是无心之举使然,像是以某种资格排位,依次坐于左右两侧,神情很是自然而恬淡,并未有那种做客的拘束之感。

        书生的书生气,年轻人的朝气蓬勃,就像一个光环,笼罩在这些人的周遭,看得李自成暗暗点头,心道:“不愧是读书人里年青一代的清楚,果然个个都是英武不凡,透着让人一亮的气质,仿若如沐春风。”

        众人刚一坐定,李自成大手一挥,招呼一声,随即,几个丫鬟依次上茶,缓缓退去之后,扮演着中间人的徐霞客相继伸出左右手,先后指着左右两侧之人,介绍起来。

        “公子,这位就是陈贞慧陈公子,宜兴人,文采极佳,尤善散文,在复社的年青一代,堪称翘楚,领军一般的存在。”

        “陈子龙陈公子,松江华亭人,长于诗歌,诗风多变,或悲壮苍凉,充满民族气节;或典雅华丽,气势恢宏。善七律、七言歌行、七绝,公认的诗词殿堂级人物。”

        “吴伟业吴公子,江苏太仓人,长于七言歌行,在诗风造诣方面,直追钱谦益,书法趋于成熟,有自成一体之势。”

        “方以智方公子,河南桐城人,家学渊源,博采众长,推崇吸纳百家之长,主张汲取西洋之学为己所用。”

        “黄宗羲黄公子,浙江绍兴府人,专于经世之学,和方公子一样,也擅长西洋之学,精通天文历法算学,对天下地理也很感兴趣。”

        随着徐霞客的介绍,李自成与众人一一打招呼,脸上始终挂着迷人般的笑容,点头示意,黄宗羲等人也是纷纷回礼,手持折扇,双手环抱,拱了拱手,不卑不亢,进退有度,颇有大家风范。

        片刻之间,一番寒暄过后,放荡不羁的张若采最先开口,朗声说道:“李兄,既然来到了府上,在场的都是胸怀傥荡之人,绝非那种蝇营狗苟之人,只懂得钻营的鼠辈,更不是借他人上位之徒,现在可以坦率直言,讲述另一座压在百姓的‘大山’了吧?”

        李自成微微一笑,并未立即回话,而是看向了徐霞客,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这才将目光投向张若采(金圣叹),缓缓说道:“自古以来,无论是吏治问题,还是天下的诸多弊病,亦或是民怨沸腾、乱军四起的根源,无非是帝制。”

        下方两侧的众人反应很平静,最多也就是微微皱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早就猜到了李自成会这样说,并不觉得吃惊。

        李自成停顿了一下,还未继续说,张若采刚想说什么,黄宗羲却捷足先登,抢先说道:“不错,天下之大,民众何止千万?即便是官员,撇去武将不说,天下的大小官员也有几十万之众,偌大的幅员疆土,这么多的官员,如果只靠一个皇上去管理,将所有的问题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解决。结果不言而喻,问题只会越来越多,贪官污吏只会越杀越多,层出不穷。”

        李自成点了点头,心里暗道:“黄宗羲不愧是明末清初的三大思想家,有着中国思想启蒙之父的称谓,年纪轻轻就敢大肆抨击皇权,仅仅是这个时候,对于君主制度的批判就那么的强烈。”

        “黄兄说的不错,天下是天下人的说的不错,偌大的大好河山,如果碰到一代明君,那是天下黎民百姓之福。然而,更古至今,又有多少贤明帝王。更何况,即便是旷古烁今的帝王明君,精力始终有限,管到的事情少的可怜,相比于多如牛毛的天下大事。”张若采忍不住地补充了一句,大声疾呼,声音高亢。

        李自成的视线散光,不仅认真倾听二人的讲述,也在留意其他人的反应,或是轻轻点头,或是眸光闪动,一副争相发言而又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即紧跟着话锋一转,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最能体现这一道理的莫过于帝王之家。自太祖朱元璋开始,分封子嗣为各地藩王,让天下人供养他们朱家,将天下人的天下变为家天下、一族的天下。”

        气氛变得越来越活跃,没有那种顾忌,完全是在坐而论道,讨论天下大势,古今帝制利弊,刚刚成年只有十七岁的顾炎武也开始发言,紧随着李自成之后。

        “如果这些分封的藩王贤德,呵护封地内的百姓,知道黎民的艰辛与疾苦,知道报效朝廷,分封也就分封,倒也罢了。可是,不妨看看,几十个藩王有多少心忧百姓?又有多少报效朝廷?不是沉迷于享乐,就是为祸百姓,收刮民脂民膏,占据了朝廷财政支出的一小半。”

        此刻,谈及天下大势,帝制的利弊,直指当朝的尖锐问题,气氛多少有一些凝重。即便是张扬如张若采,也收敛了许多,李自成却笑了,语气是那么的意味深长。

        “顾公子,我不知道诸多藩王的品性如何?生活怎样的糜烂?又怎样的骄奢淫逸,像吸血虫一般,吸取民脂民膏?但是,我很想问一句,这么多的藩王,难道就没有一个想要做一代贤王的吗?”

        语气一顿,李自成的笑容更加炽盛了,空气里的气氛却是为之一凝,充满一样的气息。

        除了徐霞客,在场的以陈贞慧的年龄最大,相对而言,阅历要丰富一些,看待事物更加通透。李自成的话音刚落,低头沉吟,片刻之后,在他人还在回味那刚刚一连串的反问之时,却深沉的说道:“历朝历代以来,不管是贤明之君,还是碌碌无为的帝王,他们最大的缺点就是拥有一颗猜忌之心,最为防备与忌惮的就是他们的那些兄弟。”

        言虽尽,而意无穷。

        陈贞慧的这句话虽短,却犹如醍醐灌顶,明白了许多。

        是啊,古代帝王最为忌惮和害怕的就是有人谋夺他们的地位,其中重点的防患对象叔伯子侄兄弟。远的不说,永乐大帝不就是明晃晃的例子,起兵造反,抢了侄儿的皇位,或杀或软禁朱允炆的子嗣,还有那些官员也未能幸免。即位之初,灭了人家十族

        思维犹如溃堤的江水,冲开了传统观念的束缚,众人想到了更多、更深层次的意思,脸上尽是浓浓的沉重之色。

        藩王,与皇帝同一个祖宗,或许父亲、祖父不同,但都是太祖朱元璋的后代,是皇帝皇位的最大威胁者。别的不说,当朝而言,就有三个皇帝不是父亡子继继承的大统。

        如果藩王过于贤明,受到属地百姓的拥戴,那他想干什么?即便是没有造反之心,一心想要报效朝廷,纯纯粹是为黎民百姓着想,但金銮殿上的皇帝会这样想吗?会认可他们为民的所作所为吗?

        因此,最为与皇上同祖同宗的藩王,要想保住王位传承,更严重点的说,要想保住自己的性命,明哲保身,只能骄奢淫逸,贪图享乐,这样帝王才会放心,才能睡得着,不用担心有人谋夺他的皇位。

        所以,藩王生于帝王之家,要么登临天下为帝为皇,要么馄饨一生,不可以胸怀大志。

        一时间,屋子里恢复了安静,静的有一些沉重,沉重的有一些压抑,让人感觉心里堵得慌,众人还能说什么?

        短暂的寂静过后,似乎忍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又或者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只有十七岁的顾炎武眉头微皱,声音低沉的问道:“难道,就没有办法改变这种现状吗?”

        无人回应,却都在纷纷摇头,露出无奈之色,顾炎武有一些不甘心,不禁问道:“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自太祖朱元璋时期开始,之所以分封那么多的藩王,并将这种制度沿袭下去,就是因为,他不相信异姓之人,想要自己的子孙镇守天下各地,与各地的官员、将军相互掣肘,彼此监视,从而达到稳固江山、维护朱家天下的目的。”黄宗羲的心情不太好,说话更加的直白。

        这时,出身于官宦世家,父亲是当朝大官的陈贞慧面露薄怒之色,似警告,像提醒,声音略带低沉的说道:“黄兄,请注意你的言辞,身为臣子、子民、读书人,议论施政,谈及古今帝制,无可厚非,这些都可以。但是,谈及太祖名讳之时,怎么可以直呼其名?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有杀头、甚至满门抄斩的危险,那可是大罪!”

        然而,顾炎武的反应却很平淡,显得不以为然,颇有藐视一切权威的架势。张若采头颅微侧,下巴微微上扬,呈现四十五度角,斜乜着眼睛,望向陈贞慧:“陈大公子,至于吗?这只是私人聚会,私下谈论,至于这样又是警告,又是威胁吗?而且,名字就是用来叫得,难道只能供奉?”

        被轻视,被言语挤兑,陈贞慧的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这纯粹就是一场政论,别无他意。虽对太祖有一些不敬,但自己完全可以忽略,当作没看见,没必要将氛围搞得这么僵。

        想到这里,陈贞慧心里就有一丝悔意,然张若采并没有停止,言词更加的咄咄逼人,强势非常。

        “当然,陈大公子,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讨论方式,一心维护已经死去两百多年的帝王,可以离开,没有人非要你留下。再说,少了一个人,难不成剩下的人还谈论不下去了?!天下之大,少了谁都没什么?装什么大盘蒜?在这里逞什么能?你以为是谁啊?能够主宰人生死的帝王?还是权倾朝野的首抚?”

        那一丝悔意被愤怒掩盖,陈贞慧气得胸膛起伏不定,脸色铁青,就在这个时候,,顾炎武适时地说道:“张兄,何必如此?陈公子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好心提醒,并无恶意。如果咱们的谈话内容传了出去,即便没有证据,朝廷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也会惹得一身骚。”

        张若采对着陈贞慧冷哼一声,也就没有继续挤兑,后者的神情也不太好。

        作为东道主,身为李府的主人,看到气氛闹得有一些尴尬,李自成也知道,此刻没有谁比自己更适合开口了,于是开始转移话题,先是干咳了两声。

        “咳咳,那个咱们不说藩王了,还是讲讲帝制吧。李某不才,还是有一些看法,说出之后,还望各位指点指点,点评一下。”

        旋即,所有的目光再次回到李自成的身上,后者沉吟了一下,随即徐徐说道:“相比于藩王而言,君王虽只是一人,精力有限,不可能管到天下所有的事情。但是,如果是一代明君圣主,百姓可以少受一些疾苦,那些贪官污吏也会收敛许多。”

        “然而,古往今来,贤明的明君圣主就是一个稀有之物,盛世无长久,每个朝代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处于或黑或灰的状态。说白一点,后世之君,完全是在享受明君治理出的盛世所带来的成果。”

        今天暴雨,停电了,搞一个二合一,看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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