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的英雄
艾琳娜第一次对梦想有概念是来自一次天气不佳的下午茶时间。她当年只有七八岁，父母正好同时有空，母亲便拉着父亲和她一起聚在桌前。而茶桌上堆着厚厚的书，封底是苏格拉底的名言：“人类的幸福和欢乐在于奋斗，而最有价值的是为梦想而奋斗”。
她的父亲里克在年轻的时候有幸出国，前往其他国家学习更为先进的医学知识。当时他与医学界的几位教授级人物进行过辩论，其中的某位老医生被这位年轻人的理论和想法震惊，想聘请他到自己开设的医院担任主治医师，但被里克婉拒了。
后来里克依旧成为一位医生，只不过是一位私人医生。那位老医生并没有因为里克的拒绝而排挤他，相反，他向自己认识的几位贵族好友举荐了这位年轻医生，请里克为家里人治病。就这样，里克靠着自己为人处世的态度和过硬的医疗手法，加上贵族的宣传，逐渐在伦敦打出自己的名气。
他回到家乡，与艾琳娜的母亲相爱，从而有了现在的艾琳娜。午后橙黄的暖光之下，母亲抱着年幼的她，向她讲述父亲曾经的过往。
“你父亲的理想一直是做一位优秀的医生，而他最终成功达成了自己当初的愿望。”母亲温柔地替她整理发丝，“艾琳娜，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成为城堡里的小公主！”艾琳娜说，“这样，就有吃不完的小蛋糕和穿不完的小裙子。”
母亲被她天真烂漫的想法逗笑了，而本来一直在看报纸的里克也转过身来，道：“可是艾琳娜，你已经是爸爸和妈妈心目中最漂亮的小公主了。”
“唔…”艾琳娜有些为难，“那爸爸的理想为什么是当医生呢？”
“因为医生就是英雄。”
出乎意料的，此刻接话的人是她的母亲，“医生的职责是拯救别人，英雄的职责也是拯救别人，那么医生不就是英雄了吗？”
“听起来好帅气啊！”艾琳娜眨巴着眼睛，“那我以后不当小公主了，我要当像爸爸一样的医生！”
“你不要教她这些，女孩子学医…很不容易。”此时里克放下报纸，皱眉轻声对自己的夫人说道，出乎意料的，他一向温柔的夫人竟反驳道，“你小看了艾琳娜的潜力哦。”于是里克便不再说话。
艾琳娜当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无法马上理解，她一心沉浸在拥有新梦想的快乐之中，几天过后便缠着父亲带她一起去给病人坐诊。
她记得父亲拉着她的手一同坐上马车，在路上不停叮嘱她注意相关事项的样子。父亲平时是严肃、苛刻的，但是当她真正和父亲一同面对病人的时候，父亲却向病人认真地介绍：
“这是我的女儿艾琳娜·班德鲁顿，也是我唯一的徒弟，她随我一起来坐诊学习。”
原来有那么多人找上他们家的门，求父亲教一些医术，而父亲只教过她一个。这是艾琳娜当时唯一的想法。
……
艾琳娜第二次对梦想有概念是来自一个罕见炎热的夏日正午。周围是无休止境的聒噪蝉鸣，空气的每一寸都湿热而沉重，令人感到窒息。她沉默地站在黑色的墓碑前，母亲昨天还对她笑意温柔，今天却永远离开了她。
一身黑衣的老人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她身边，艾琳娜连忙说道：“院长先生，下午好。”
老人点点头，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墓碑，没有说话。良久，艾琳娜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先生，请问我父亲的情况如何？我……有些担心他。”
“你父亲和那位与他产生冲突的同事都还好，目前在警察局调解。”老人向她解释，“虽然里克下手有些重，但是都避开了要害，医药费最后也没有花太多。”
“我父亲他最后…会被停职吗？”艾琳娜无意识地问了一句，又迅速领悟自己这时说话不妥，“抱歉，我不是要故意这么问的，不管什么结局我都接受……”
“当然不会。”
她没想到听到了老人如此意外的答复，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过去，老人拍拍她的肩膀：“艾琳娜，先暂不说你父亲所做的一切是对是错，如果医院将他停职，那你的生活怎么办？你只是个还在读书的孩子。”
老人摇了摇头：“里克太冲动了，虽然是另外一位医生毁约在先，没有及时照顾你的母亲；可如果他再多一套备用方案，或者再多关心一下她，你母亲的结局就不会变成这样。”
艾琳娜轻声颤抖着说道：“可是父亲那天太忙了，他没时间……再加上，另外一位医生看上去不像是为了财富就疏忽大意的人。而且我也有错…”
“艾琳娜，你赶不上的，不要因此责怪自己。”老人无情地毁掉了她的自欺欺人。
艾琳娜：“……”
“我听你父亲说，做一名医生是你的梦想，因为小时候你觉得医生就是像英雄一样的职业。”
老人继续说道，“你知道医生也是人，不能拯救每一个人；也不是每个医生都能宽怀贫穷的病人，也会有人因为贪婪而放弃拯救他人。那你现在，还依然认为医生就是英雄吗？”
艾琳娜愣住了，她一时半会儿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老人摇了摇头：“你应该认为你的母亲才是英雄，医生能拯救人的身体，却无法拯救人的心。”
“而你母亲在临走的时候，却告诉你的父亲「不要心怀仇恨，仇恨是没有意义的，你的时间和才华，是用来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
艾琳娜沉默了半晌，继而崩溃地捂住了脸，哽咽着说道，“妈妈……”
“坚持你的梦想，艾琳娜。”老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杵起拐杖准备离开，“若你学有所成，你母亲也会在天堂感到欣慰。”
……
艾琳娜的前方是烧灼的废墟。
火星伴随着深幽的阴影肉眼可见，在不远处狂舞；浓浓的黑烟从城堡的最高处升起，逐渐蔓延到四周。她做好应急准备用浸水的手帕捂住嘴鼻，在约定之地等待结果。即使这样，黑暗中过亮的光依旧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突然，她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从废墟中颤颤巍巍走来，艾琳娜留个心眼，连忙到树后面躲好。
那个人似乎受了大面积烧伤，常理说是绝对活不下来的。他走得并不快，甚至每一步都摇摇晃晃。但那人精准地走到她刚刚站立的地方，仿佛叹息着说道：
“出来吧。”
艾琳娜没有出声。
那人抬起头，摸了一把脸上乌黑的灰尘，露出带着伤疤的面孔，满目疮痍。
艾琳娜从树后现身，和那人——开膛手杰克——里克，四目相对。
“艾琳娜？”里克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我…我过来抢救，现在受了伤，你能帮我一把吗？”
“……”
艾琳娜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里克愣住了，然后苦笑一声，“……原来如此。最先知道的人，是你。”所有的真相、细节都无需多言，随着里克下的定论，消逝在过往尘世的风中。
这时他似乎终于撑不住身体的消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艾琳娜终于没忍住，往前走了两步，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又控制住自己停下身。
医院的长椅上艾琳娜与里克的距离是十厘米。
此刻的树林中艾琳娜与里克的距离是二十厘米。
里克勉强用手支撑自己靠在树边坐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情况，于是他用所剩无几的时间十分安静地注视着艾琳娜的面庞。他第一次意识到，艾琳娜再也不会是昔日什么也不懂的小公主，她和她的母亲是那么像，甚至包括如出一辙的倔强性格。
艾琳娜任由他打量，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里克最终还是率先开口，“每个和我交手的人，他们对我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关于这一点，你难道不好奇吗？”
艾琳娜终于发话了：
“…不需要。”
“为什么？”这次发问的人变成了里克。
“因为你背弃了对妈妈的承诺。”
“我怎么可能背弃她我恨不得每一个害她的人给她陪葬！”里克突然嘶哑地怒吼一声，艾琳娜被吓得又往后走了一步，里克看到她这样，想说的话又咽进了肚子里。
二人再次相顾无言，唯有灼烧的火焰伴随着死亡的阴影在不断腐蚀里克的心脏。
“我早就不想当医生了，医生做不了任何人的英雄，医生只是一台台的工作机器，救不了我自己，救不了你的母亲，救不了任何深陷泥泞的人。”
里克抬起头，透过树枝的缝隙仰望天空中零零散散、却各自闪烁光辉的星辰。
“但是我确实背弃了对你母亲的承诺。”他缓缓地、虚弱地说，“从这一点上…我做错了……”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所有的事都已经发生。不论是艾琳娜的母亲，还是那些被开膛手杰克所杀害的人们，过去的时间无法重来，所有的人都不会死而复生。
“艾琳娜，我就要死了。”
里克平静地说道：“我的身体已经到了连奇迹都回天乏术的情况，两分钟以后，我将迎来死亡。”
“在死亡之前，我能…请求你最后一件事吗？”他逐渐连话都说不完整，“在我死后…我想和你母亲葬在一起……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艾琳娜没有回答。但里克知道她会照做。
接下来的两分钟过去的如此之快，死亡之感迅速遍布全身，里克眼前闪过昔日的所有场景：没有愤怒、绝望和痛苦，只有和妻子，和艾琳娜相处的回忆。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感光的环境越发黯淡。
【毕竟父亲在我心里就像英雄，因为拯救生命是英雄才会做的事情。”艾琳娜向他微笑。】
“如果，一切重来……”里克费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对艾琳娜道，“还在做医生的我…在那时，还能做你的英雄吗？”
“父亲，里克医生，”里克看不清艾琳娜的脸，只是听到她这样回答，“您是我的英雄。”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于是里克闭上了双眼。
等到承太郎匆匆赶到时，他看到艾琳娜蹲下身，缓缓地将毫无生命气息的里克抱在怀里。
【——邪恶的开膛手杰克/伟大的医生里克·班德鲁顿】
【——确认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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