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原州初识（六）
“咚——咚，咚，咚，咚！”寅时正，五更时，打更人的梆子声遥遥自街巷传来。
天刚蒙蒙亮，谢了春只犹豫片刻便丢开昨日那身素色长裙，换了身墨绿色劲装，长发高束成马尾，待穿戴齐整后便要去客栈院中练刀。
店小二已经知悉她的作息习惯，楼下有一张桌子上已经备好了餐食，温度正好。食物品类简单，不过些面点小菜，胜在味道不错，且这餐分量也不少，姑且合她心意。
赵钧此刻就在客栈大堂端坐着闭目养神，衣衫规矩整肃，发髻也整齐得一丝不苟，只脸上微有疲色。他留意到脚步声睁开眼，两人短暂地对视，谢了春只点个头就当招呼，随后绕过他，自顾自地用饭。
谢了春吃饭动作优雅，速度却不一般，风卷残云般消灭了这顿饭食。待她放下碗筷，赵钧下意识扫视过那些空碗碟，暗暗惊讶，看她拿起刀出门，也当即跟了出去。
但谢了春也只是来到客栈后院练刀，仅此而已。她前几日就谈妥借客栈院角的石桩一用，此刻正熟练地将麻绳缠绕在腕间几圈，麻绳尾端坠着沉甸甸的短石柱，这便是个简易的负重。
长刀出鞘之时，赵钧微微睁大了眼睛，绯红色的流畅刀身即便在昏暗的天光下也极为醒目，舞动时宛若云霞浮动，绚丽夺目。
眼下谢了春所练这一套刀法他从未见过，轻盈舒缓，却又变化无穷，似有道家太极之韵。而伴随她的动作，手腕悬垂的石柱的晃动幅度却几不可查，更衬她的一招一式之岿然平稳，挥洒自如。
“您到底要做什么啊……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含混不清的声音突然自他身后传来。
赵钧回头看去，就见季梧发丝散乱衣冠不整地揉着眼睛，似乎刚被人从被窝里拽出，一鹤发童颜的老者提溜着他的后领飘然而至。
赵钧恭敬地垂头拱手，那老者也不看他一眼，只一掌拍在季梧后背，叫他站直了身体睁开眼仔细看。
“这是，谢姑娘？”待看清了那抹身影，季梧精神一振，双目灼灼。
而林老背着手站在他身侧，瞪他。
“这一路你每见着一个还看得过去的家伙都要拽着老夫问一句，比之李策如何……实在烦人得够呛。”
“那谢姑娘比之李策如何呢？”
闻言林老翻了个白眼，不乐意搭理他，季梧压根也不在意，他选择自问自答。
“谢姑娘定然是最好的。”语气缱绻坚定。
此时此刻，她的动作被限制在这小小一方院落，收敛沉静，但呈现给众人眼中的，是蛰伏浅水的蛟龙，是待展翅的雄鹰，必将揽风搅雨，鹰击长空。
“此女，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老亦有所感慨，他见过的青年武者也不少，但犹疑片刻，发觉最后竟也只能以李策为例相比较。
只得再瞪季梧一眼，接着说道：“内力胜过李策三分，武技有所小成，胜他三分半。”
“内力武技相辅相成，”季梧失笑道，“依您这么算，岂不是十分胜过李策？”
林老手一抖险些揪下一把长须，表示难以置信，“你就是这般习算学的？”
“殿下，”听得他们谈及李策，赵钧终于忐忑开口问道，“敢问李将军何在，您缘何独身至固原？”
昨日看到金黄麒麟纹绶带时，赵钧已明晰这位季公子的身份，但他也曾听闻这位殿下日常行事高调且出行排场浩荡，故而独自一人入城这一反常行为让赵钧思虑繁多，彻夜难眠。
季梧看他一眼，但只避重就轻回答道：“林老随行，倒也算不得独身一人。”
他始终最为关注的，就是院中挥刀的少女，“谢姑娘这柄刀的颜色，是漆上去的吗？”
“啧，老夫也好奇……且这刀连刀刃都没。”
“谢姑娘，”林老突然开口通知道，“试下刀。”
下一瞬他猛地抓起季梧的手腕，藏匿于宽袖中的隐秘机关被触发，点点寒芒以极刁钻的角度急射而出。
那是数支细如毫发的金针，也并非冲人而去，它们只会斜斜与长刀擦行而过，带走一丝刀身表面附着的绯色。
天光大亮，长刀绯红的光泽和错金花饰愈发柔和温润，星星点点金粉轻盈云散，完美成就收刀入鞘前最后一眼的华丽耀目。
不知为何，这一幕叫季梧霎时想起网游里的各式武器涂装和光效。
他心中溢出几分怀念，网游啊，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少年微微活动手腕，束缚与轻微刺痛又在提醒他，清醒一点，也现实一点。
谢了春解下腕间的负累，转身向三人走来，行礼道：“不知对这一套刀法，诸位有何指教？”
被围观练刀被评价她倒是不在意，但谢了春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征询建议的机会，不过她的目光只是在林老和赵钧之间盘旋，季梧此刻被她选择无视。
赵钧赶忙摆摆手，“姑娘远胜于我。”
“老夫对刀法一窍不通，”林老也坦率，“看着只觉得应当已有所小成。”
但四人中武功最差的那位对这个评价完全不满意，季梧当即质疑，“只是有所小成吗？”
赵钧也疑惑道：“那晚辈这样的在您眼里，算是尚未入门？”
林老轻哼一声，“得势境以下，皆是小成。”
说话时他也在留意谢了春的神情，但是未曾料到谢了春竟也点头表示认同，口中附和道：“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不知你师父尊姓大名？”
林老微微挑眉，敢于这般教导弟子的属实少见，他方才话虽这样说，但也只是想提醒这姑娘莫太自满。
“师父从不肯告知他的姓名，我就只能称他为师父……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此生也只有这么一位师父。”
提及此事谢了春一双细眉紧蹙，但她并不对此感到困扰。
“令师还说过些什么？”季梧有点好奇。
“我想想……”旋即她漂亮的脸蛋微皱，谢了春想起了一点苦恼的事情。
“师父还说，刀法未有所成前不要回去见他，也少去信烦他，怎么样算有所成他也没说，就怕指的是得势境。”
她睁大了那一对苍绿色眼眸，气鼓鼓地说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我把这句诗都写在他床帐顶和饭碗上了，但是师父居然完全不为所动。”
“难道我不会想家吗？”
言罢谢了春长叹口气，但她是个心境豁达的，也只是借此机会抱怨几句。
下一瞬她就转移了话题，季梧被提问，“林老现下既然在，还需要我保护你吗？”
少女眸光认真诚挚，语调轻缓地解释，似有所歉意。
“我原定今日就离开固原城，如果不需要的话，我就先辞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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