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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东出陇右(五)


“是,长安城欢迎所有人。”

        “兴元十七年废除宵禁后便得名不夜长安,”阿萤面上终于带了点真情实意的笑意,补充道:“但早在兴元十三年起,长安城八方城门永不闭和,广迎——”

        “阿萤姑娘。”

        诺布次仁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且语气算不得很友善。

        阿萤也依旧好脾气,温婉回应道:“若有不妥,请对阿萤直言相告。”

        “今我有三尺长兵,可入长安?”

        八方城门开,广迎天下客。

        所有人都知道,自兴元二十三年起都城长安之名更盛,俨然成为大周朝强盛不衰的具体意象。实际上,这还昭示着一个事实,大周皇帝皇权稳固强势,对京畿地区拥有着前所未有的掌控力。

        但最初诏书如此下令并非为了展现长安城的好客之道。

        兴元十三年,京畿道潜入一队刺客试图刺杀大周皇帝,但长安城及周边地区布防以及人员盘查可谓天衣无缝。时人曾道,便是稚儿顽闹所使的三寸木剑,也轻易不得入长安。

        刺客们始终找不到机会潜入京畿地区,刺杀计划无疾而终,但后来六扇门追查到一个令人愤懑的真相,有无辜平民在此期间被这伙人屠杀泄愤。

        这一消息并没有太多人知晓。

        只是不久后周帝便亲下诏书,即日起八方城门永不闭合。他还下令将皇城最外围的城墙拆毁一面,自此沿十里朱雀长街可直抵大内。

        但后来许多年里,再没有那伙刺客的踪迹。

        阿萤面色微变,诺布次仁却突然摆摆手,轻笑道:“别紧张,只是玩笑罢了。”

        气氛一时变得微妙,阿萤没有再言及相关。

        而擂台上陆续换了几组人比试,诺布次仁也始终维持着一副尽职尽责的师长形象,为阿飞讲解分析,只偶有散漫不定的视线幽深,若有所思。

        他的猜想仍需一点佐证。

        “嗡——”

        暗芒一闪即逝,那锋锐刀刃甫一出鞘便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大力震回,只能在随意缠绕的皮套中发出阵阵低鸣。

        而诺布次仁用来握刀的右手,虎口处被震得发麻,手上也传来被狠狠剐蹭后导致的痛感。

        他低头看去,刀鞘依旧在他大掌中紧握,但微微松开扣住刀柄的拇指和食指后,便能发觉出此处原本古铜色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红色,甚至在缓缓渗出点滴血珠。

        “嘶……亏得老子皮糙肉厚。”

        诺布次仁拇指微动揩去那点血痕,视线随后瞧向用来抵住他刀柄的另一把刀的刀柄。

        属于他自己的刀的刀柄处只串绕着一段打了许多结的绳索以方便持握,经年累月已辨别不出原本的色彩,依旧粗粝得足以伤人,与对方的刀柄处在摇曳灯火下浮泛莹润的蜜色光泽形成鲜明对比。

        诺布次仁自然是有些眼力的,一望可知那镶嵌物定然取材自最上等的犀牛角,整体色彩纯净,质地温润透亮,天然形成的纹理精致巧妙至极,人工雕刻的团团祥云水波花纹繁密也平滑流畅。

        这仅仅只是个刀上的配饰。

        “谢姑娘此刀不凡。”

        “是,所以你还想做什么?”

        谢了春的手臂向前伸展,窄袖里探出的一截皓腕纤细,却始终稳稳地向前施加压力。

        此刻两柄刀以另类的姿态相接,但她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观察两人武器的区别。她只是警惕地,全神贯注地提防诺布次仁本人以及此刻站在一旁微微怔住的阿飞,防范这两兄弟的下一步动作。

        当然,她并不是只有这会在防备这两人,自赤岭初见的那一刻至现在,自始至终谢了春都没有放下过戒心。

        否则她也无法将诺布次仁的动作看了个清楚——扣住刀柄的两根手指微微放松,拇指弯折向前拨出,刀刃便自然而然地向刀鞘外滑去。

        说来也很巧,谢了春持刀的方式与诺布次仁极为相似,同样的掌心抓握刀鞘的上端,以食指和拇指扣住刀柄。

        而她有时,也会以相似的方式出刀。

        电光石火间,谢了春毫不犹豫地出手将对方的刀柄原路震回,那暗色刀身只滑出不过一寸便被迫折返。不拘他方才到底是想做什么,即便是真的想要出手伤人,她的所作所为都不是一种和平委婉的应对方式。

        “谢姑娘的身手也很不错。”

        重新掌握住刀柄的诺布次仁手腕微折,趁势别开她的刀柄并成功反制。谢了春纤细的手腕被迫下压,弯折成直角,她自然也不甘示弱,当即见招拆招反将一军。

        自此两人好胜心俱被激起,短短几息间便交手碰撞数十招,战况胶着叫人眼花缭乱,却到底胜负难分,最后陷入僵持的状态,刀柄交错相抵,互相角力。

        不过他们也都是有所收敛的,只比试这一点手上功夫,手中利刃双双把控得极好,再不曾脱出鞘室,也不曾动用内力。

        几番试探下,彼此对对方的实力水准心中都有了计较。相比之下,诺布次仁心中惊异与感触更甚,毕竟,谢了春实在是太过年轻了些。

        突然,极轻微的丝线崩裂声自二人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微风吹过,倾洒在这一小片区域的光亮剧烈摇晃,那一盏灯笼摇摇欲坠。

        “那灯要掉了!”阿萤突然出声提醒道。

        话音刚落,悬系的丝线彻底断裂。

        眼前光亮愈发盛亮,这是本该高悬的灯盏在快速下坠。但是谢了春和诺布次仁之间尚且不曾分个高下,还在互相较劲。

        眼瞅着那只灯盏要落在两人手臂上,阿飞不解道:“……你们还不收手吗?”

        两人也当真没收手,关键时候再度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手腕双双翻转试图借力顺势将灯盏向远处击去。但谢了春和诺布次仁是正面相对的状态,从而导致灯盏被打向的方向并不一致。

        那灯盏只是纸糊的,受两面重击后火星跳跃引燃破裂的灯罩,薄脆的纸张被火焰吞没的瞬间就被烧得一干二净。

        最后是谢了春率先收手的。

        她似是很讨厌空气中四散飘飞的灰烬,敏捷地向阿萤的方向急撤几步后,不由分说将刀交由阿萤抱住,自己依旧嫌弃地不断拂拭衣袖和衣摆处。

        而诺布次仁站在那,沉默片刻后,似是因为赢了这么一场幼稚的比拼大笑道:“多谢,承让了。”

        阴差阳错,这是后来四人对初见这晚的一致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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