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黑夜降临，京城外的树林褪去了落日的余晖，黑暗渐渐笼罩下来，直到最后一丝温度都消弭在空气中。

        今晚无风，一切都安静得诡异。

        突然，树丛中传出了沙沙的声响，在这个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几道黑影飞速地从树丛中窜出，朝着京城的方向掠去。

        时间尚未到宵禁，灯火通明的扬州城已然开始了夜晚的狂欢，纸醉金迷、觥筹交错，人们丝毫没有因为夜晚的降临而感到萧索，转身便投入了迷人的夜生活中。

        只有黑暗中的几双眼睛露出清醒而冷漠的目光。

        亥时，打更的人已然拾掇着出了门，街上也渐渐冷清了起来，人们四散而去，纷纷闭户而眠，偶尔有泼辣的农家妇人穿着油污的围裙，凶神恶煞地冲向京城内最大的妓坊——翠金阁。

        子时，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扬州城，也陷入了寂静的黑夜中，打更的人敲打着锣，打着哈欠在街头缓慢地走过，恍然未觉几道黑影掠过上空。

        丑时，万籁俱寂，一时间寂静得透着一丝不寻常，城东镇北将军府沐浴在夜色里，像是个巨大的古墓。

        将军府守夜的将士也有些抵不住突如其来的睡意，握着□□的手微微松弛了，这一松弛，便被躲在暗处的黑影抓住了机会，干脆利落地在他的脖子上划开了整齐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守卫睁大了眼睛，他试图叫喊，却只有被切断的脖子发出“噗噗”的漏气声。

        宋沅是被门外的喊叫声惊醒的，常年习武的警觉使她睡得有些不安稳，但显然醒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她快速地翻身下榻，草草套上外衫便拎着红缨枪冲了出去。

        刚一开门，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宋沅愣住了。

        触目所及的地方，是一片火海，火舌疯狂地舔舐着这个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女佣守卫的尸体四散在各处，血染红了院子，火海的中间，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而自己的父亲，正跪在他的脚下。

        父亲发丝凌乱，脸上带着未干的血迹，双手不自然地外翻，显然已经被折断了，男子转过脸来，面上带着冰冷的黑色面具，他转过头，深深地望进宋沅的眼底，他的眼睛似乎是黑洞一般，带着无尽的虚无冰冷，和些许的戏谑。

        “父……父亲……”宋沅只感到刺骨的寒意沁透了她，脱口而出的呼喊其实不过是颤抖的呢喃声，巨大的恐惧似乎攫取了她行动的能力，多年来练就的武艺似乎都丧失了，她甚至觉得手中熟悉的红缨枪几乎要挣脱自己的手。

        “宋昭，怪只怪你太过固执。”男子却仿佛没有看见她一般，缓缓地把脸转了过去。他的声音清冷，带着些不合时宜地轻快，“你看，因为你的死脑筋，你的妻子女儿，都要死了。”

        “贼人……”宋昭仰起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他饱经沧桑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狠厉，但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他又狼狈地倒了回去。

        不知为何，父亲一开口，宋沅却仿佛镇定了一些，她僵硬地迈开腿，想要冲到父亲的面前，但是男子显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耳边只剩下火焰燃烧屋脊的“噼啪”声，男子突然抬手，手中的剑狠狠地刺穿了身前这个狼狈的老男人的胸膛！

        镇北将军宋昭，曾在匈奴的手中力保朝廷太平，剿灭曾经盘踞一方的山匪造福一方百姓的功劳更是数不胜数，一生□□勋无数，终于还是以狼狈的姿态结束了生命。

        “不！父亲！”宋沅只感觉胸腔中涌动出一股热血，竟是让她一下子就挣脱了恐惧，扑向了父亲，却只狠狠地摔倒在父亲尸体前。

        眼泪，鲜血沾满了宋沅的脸，她颤抖着爬过去抱住父亲的尸体，声嘶力竭地嚎啕起来。

        “小姑娘”男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别着急，我很快就把你送下去陪你的父亲。”

        宋沅恍然未觉，她狠狠的抬起头，想要摸回不知摔落在哪里的红缨枪，刺穿这个杀父仇人的胸膛，但模糊的眼中却什么也找不到。

        “你杀我父亲，我要你不得好死！”宋沅带着同归于尽的悲烈扑向男子，却又一次狠狠摔在了地上。

        男子快速地回身，制住胡乱挣扎状若疯狂的宋沅，突然缓缓地笑了笑。

        “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玩的……”

        他突然出手点中宋沅的穴道，将她扔下，急急地后退几步，冲着宋沅充血的眼睛又笑了笑，便转身飞身离开了，华丽的黑色衣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四散在院子屠杀的黑衣人们便像是得到了讯号一般，紧紧跟着男子先后飞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只留下满地的鲜血尸体，和一场燃不尽的大火，这场大火，烧毁了宋沅的家，更猛烈地燃烧在她整个生命中。

        这一年，宋沅十五岁。

        镇北将军府一夜之间被大火燃烧殆尽，仅有顾将军的孤女存活了下来，闻名天下的大将军命丧火场，举国上下皆是震惊，甚至有百姓自发披麻游街，为将军送灵。

        朝廷追封镇北将军为忠武侯，并将几处田产赠与将军孤女宋沅，以此表明会好生抚养将军的遗孤。

        但是没有一个人怀疑宋府是被灭门的。

        只有宋沅一个人，目睹了整场血腥的屠戮，在一场大火过后，所有的罪孽都似乎被掩埋了。宋沅愤怒，悲凉，上书朝廷被一句无理取闹驳回，举牌游街被看做是吓傻了，她一时间似乎孤立无援，所有人带着冰冷的面具，说着悲痛，却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的。

        现实像是一块巨石压向宋沅尚且孱弱的肩膀，她渐渐变得沉默，渐渐变得冷若冰霜，无数上门提亲的公子都被赶出了府，渐渐的，门庭也变得冷清了。

        大家从开始的同情，渐渐也变得冷漠了，再后来，连提起她的人都没有了，镇北将军这四个字，也随着他曾经的功勋，永远地埋葬了。

        只有她记得，也只有她知道。

        不久后，被大火烧毁的镇北将军府被皇上下令重建。

        将军孤女宋沅不知所踪。

        朝廷震怒，下令追查，未果。

        两个月后，京城刑部来了个女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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