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昔年恩谊
在楚宜为百里臻不留余地的对话头疼的时候,宴会中的楚老夫人和楚华已与王老夫人言笑晏晏,舆论中心的双方进行了第一次正式会面。
“两位老夫人居然当众见面?”
“传闻是真的?”
“难道双方早都同意了?”
“天啊,王家大郎这真的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啊。”
“呸,楚家姐姐才不会同意呢。”
不管宴会上众人如何议论纷纷,到底面前的几位还听不到,这里的气氛堪称融洽。
“大姑娘真是你才养得出的孙女,是个大气的孩子,哎,都是我老喽,懒得出来了,白白辜负了这么一片好风光。”王老夫人夸赞道。
“哪里的话,她可担不得这么谬赞。”楚老夫人客气回应。
“只可惜不能时时瞧着,能在家里一直见着,才是有福气。”王老夫人的话,话里有话。
“我明白了,你这是说我是个有福气的呢。”楚老夫人笑着侧身,接着两位老夫人拉着手,眼神对视,大笑起来。
王老夫人又说起什么,楚华微微转头,一个丫鬟捧着酒壶走来,停在楚华身边轻轻道:“姑娘要的五清酒到了。”
楚华闻言抬眸,丫鬟已退开了,她倒了一杯入口,方浅浅笑着为楚老夫人添杯,说着:“祖母,您还是喝五清酒罢,这是特意暖过的。”
楚老夫人闻言听从喝了一杯,道:“这五清酒味道倒不同,略有回甜,王家妹妹你也尝尝,我这个孙女惯是个嘴挑的。”
楚华便亲自端起酒壶要上前为王老夫人添酒,偏偏要到的时候,拿起的酒壶滑落,尽数泼在身上,洇湿了裙角。
“哎呀,烫着没有?”王老夫人连忙问道。
“无事无事,叫老夫人操心了。祖母,我这就去换身衣服。”楚华道。
“仔细些,去吧。”楚老夫人道。
楚华接得楚老夫人眼神里戒慎的目光,只是垂了眸子行礼。
陈氏大宅,她从小就来过很多次了,要说熟悉也是熟悉的,那设宴的地方叫掩芳居,是上京城勋贵人家间有名的一方院子,不仅是因为来往皆是名流,更是因为此处种种装饰随四时而变,别显出一分风味,在当初是新奇得不得了的。此外,一般人不知道掩芳居是砌了出来专门待客的,其实并不属陈家内院,单是人事就都归在外院管,但妙又妙在,掩芳居一路曲折,花木围得严实,初来者乍一看竟像在内院。陈家的布置陈设与一般的大家氏族无二,但是规矩极其森严,大约是出过不少皇后,前风遗泽,对女子的规矩教导尤苛。
更衣后从厢房里出来,两个引路丫鬟跟上,不时就成了一前一后围着她,楚华放慢脚步,过游廊时停下了,她笑道:“看看,三姑娘养的梅花开得真好,如裴,你替我折几枝来,我也带给祖母瞧瞧,两位妹妹,不妨事的吧?”
“楚大姑娘折煞奴婢们了,您吩咐就是,更不用麻烦如裴姐姐,梅林就在不远,我们这就去摘几枝。”
“也好,我在这看着倒颇有些情致,就在这等一会,辛苦你们了。”楚华安然有礼的模样。
两个丫鬟福身离开了。
看见她们走远,如裴开口道:“姑娘,奴婢忘拿手炉了,这就去取。”
楚华没有言语,她转过身的时候,见到的已是一袭黑氅,中间垂落褚色衣袍,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她身边,偌大的黑影盖住她的身形,在将她微微散开的披风拉紧后,开口道:“不冷吗?”
楚华知道他问的不是现在。
“还好。”楚华回道。
“说不冷,又单薄了些。”
“不及殿下,万事操劳。”
百里律没有回复,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她亦回望着他,还是那样沉静,他走过她到廊边,于是两人并排着。
“沉园的雪倒会落,梅林比以前多姿。”百里律感慨道。
“恰巧这几日偏冷些。”楚华应道。
“只怕那些玫瑰娇气,搬了暖房了?”
“谈师傅一切料理得当。”
“是,是。”这是百里律没什么话时,常用的口头语,没什么意义。
“回来几日?”楚华道。
“不过应召,逢个年节的彩头。”
“上元佳节,还有一场大宴会。”
“陛下当不是让我回来讨酒喝的,说起来,倒有点想起青梅酒的滋味了。”百里律看向楚华。
“今年的果子少,如今反还欠几份。”楚华婉拒道。
“是她欠的。”百里律坚持。
“不,是我欠的。”楚华抬头,看了一眼百里律。
“听说她失忆了。”
“是。”楚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也好。”
“大约是福气,该忘也就忘了。”
“湘幽州的昙花,我已经看过两回了,昙花一现,人世翻飞,你应当看看。”百里律道。
“一路艰难,运过来花也要败了。”
“你不明白我。”百里律道。
“我是不明白。”闻言,楚华反而一笑。
“我也不明白我。”
“见我就是要说这些吗?”楚华似乎想快点结束这对话。
“不,不日陛下将下旨,让我迎娶巡抚大人胡问道之女。”
“恭喜殿下。”楚华声音不见起伏。
“你不要嫁给王檀。”
“这件事,恐怕殿下做不得主。”
“但你可以。”
“我也不行。”
“等我。”
短暂的沉默后,楚华轻轻道:“恭送殿下。”
百里律的出现仿佛一场梦,在如裴将暖炉递到她手里时,才有几分真切感,事实上,恐怕这世上谁都不敢相信,楚华会跟百里律在陈府会面,不要说这八杠子打不着的两人,单单说规矩严苛的陈府,便断然不能有如此空子,可是偏偏就是这样,不可能的事成为事实,她抱着手炉,看着那两个丫鬟抱着一手花枝,远远走来。
“远远瞧着两位妹妹抱着花,和画里的天宫仙女一样,说起来,还不知道两位妹妹的名字呢?”如裴笑着道。
“姐姐客气了,奴婢是芳时,这是芳珠,我们是亲姊妹。”
“劳烦你们辛苦,如裴。”楚华话尽意未尽,如裴掏出几枚金叶子笑着塞在芳时手中,顺带分了几枝花抱着。
“姑娘真客气,这是奴婢们应该做的,总听别人说姑娘是个温柔体贴的,今日自己亲见了,才知道大家所言不虚。”芳时小意奉承道。
“都是抬爱,我担待不起的,三姑娘近日身体可好?”楚华问道。
“三姑娘身子好呢,多谢姑娘挂记。”芳时回道。
“那就好,三姑娘照料出这样漂亮的花,总不能只叫我见了没处说去,咱们这就去送人余香去。”楚华抬步。
两位丫鬟笑着应是,一行人闲言细语,走着转过长廊,撞着一个衣饰华丽的女子坐着拿藤条鞭小丫鬟,芳时见状慌忙止步,道:“姑娘,我们且往那边走吧。”
楚华无声顿步,目不斜视,正要随着芳时离去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娇呵:“你们是哪个院子的?这么没规矩,见了我转身便过?”
芳时和芳珠两人只好停下行礼,芳时上前向那女子低声说些什么,那女子的脸瞬间一变,却犹然身形不动。楚华转过身来,敛了那副温柔模样,突然道:“姑娘面生,不知令尊是哪家大人?”
“奴婢珈瑛,是府中大郎院中的人。”女子只得回了。
“你就是珈瑛,果然好气派,百闻不如一见,我今天算知道什么是所言不虚。”楚华话里有刺。
“百闻不如一见的,楚大姑娘您才是,您身份贵重,满上京城谁不知道您,奴婢愧不敢当的。”珈瑛果然不是等闲角色,一句话分毫不让。
“既是奴婢,陈府的规矩,便是这样教的?”楚华的威压尽露。
女子脸色一青,终于慢摇上前低身行礼:“奴婢珈瑛问楚大姑娘安。”
“安,且退下吧。”
珈瑛闻言气得一抖,还是疾步离开了,留下那个罚跪的丫鬟,楚华并未上前,只吩咐芳珠去照顾她用药,一行人快步去了掩芳居内厅。
“祖母,老夫人,我来迟了,都怪陈三姑娘养的梅林这样好看,叫我目不转睛,这不带了几枝梅花来,您们瞧瞧。”楚华自然按下遇见珈瑛一事,只字不提。
芳时是个明事的,一到掩芳居就去寻了花瓶来,此时芳时、如裴一人捧着一个花瓶便来了,红梅洌滟,白梅纯美,行走间梅花香气如影随形,席间忽的一静,左右都看向来。
王老夫人看着满场俱静之中,楚华那副娴静温柔的模样,眉目之间光华照人,她微微笑着一如既往,这是从小养就的尊贵气度。王老夫人突然觉得,要是真的日日在家看着,大概也不错。
“你这孩子,摘了人家三姑娘的花还这样大大咧咧的拿来显摆,怕大家不知道?”楚老夫人一指楚华。
“祖母,难道您是花仙转世,知道我顽劣,这辈子是替众花不平教训我来了。”楚华上前握住老夫人的手,侧靠在她身上。
“得得得,你们看看,这张巧嘴惯会卖甜的,我可说不过她。”楚老夫人故意作不敌之态。
“老姐姐,有这么可心的人陪着,难怪您看着一日还比一日年轻。”王老夫人笑道,接着便褪下手中的玉镯向楚华递去,边道:“来来,华儿接下老身的礼,不算什么玩意儿,你不要就是辜负我一片心意了。”
楚华闻言看向楚老夫人,接得楚老夫人的眼神,便笑着顺从由王老夫人戴上,低声道:“华儿谢过王老夫人。”
看见这样的场景,大家心中有数,原本心中的疑惊不由得变成震惊,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一桌上谁家的姑娘,手一抖洒了酒水,退下整理仪容去了。
宴会散时,楚华亲自送着王老夫人上车,见马车离开了,才又扶着楚老夫人上车,自己则一个人进了后面的轿子,她待会儿还要转去铺面清账。
坐在摇晃的轿子上,楚华不停转着手中的镯子,这镯子晶莹剔透,翠玉搁在她手上,显出肌肤几分冷意,比这贵重的镯子,她不是没有见过,但戴着这样贵重的镯子去处理杂务,还是头一回,她并非是爱重浮华之人,说起来,恐怕这间铺子一年的收成还不如这么一个小小镯子。
王家本不露山水,这回是有意打眼了。
比起这些,也许她更多的想的是那个黑色身影,说她消减几分,其实他才比之前要消瘦许多,皇陵条件艰苦,大约是到湘幽州才将养回来,但到底还是瘦了。
大约是他的眉眼如此分明显现在她紧闭的双眼之前,她忽然意识到他真的回来了。在那双修长的手为她扣紧披风的时候,有呼吸打在她的面容上,她的心脏还是诚实地漏了一拍,哪怕她看向他的眼睛,全然不见半分情意,哪怕她的微笑,依然无懈可击。
他说的话没有半分道理。
楚华很清楚。
在她或嫁他要娶的时候,说一句“等我”,他今天的行为说句无耻也不为过,可是他不是个无耻的人,楚华也很清楚。
或许对她而言,她真的不明白他。
是他说放下一切的不是吗?
现在说等他,什么是等他?
胡问道,湘幽州巡抚大人,只得一女,叫做胡曼湘,是有名的湘幽神女,因生的美貌绝伦,当地人为之做赋,有神女之称。
如此,当是天作之合。
楚华不由哂然一笑,握住手中的玉镯,还是轻轻褪了下来,拿丝巾包着放入袖中,她不是事事有人代劳的贵妇人,也远不是只会插花弄茶的闺中小姐,这样贵重的物件,拿出来会会客人也就是了,她出入间要是戴着,难免有人眼馋心热。
其实他才明白她。
她从很早的时候就学会凡事要自己去做,不会的事要去学,她不是金丝雀,更像从小坠崖的大鹰,被迫成长中长全了自己的羽翼,他知道她会习惯性地争取主动地位,哪怕是再难的险境,都要竭尽全力反败为胜,尽管她从来不承认,这也许是她母亲对她最深远的影响。
他是做不了这件事的主,所以他要来告诉她,他想她等他,他要她自己改变主意,然后间接做这件事的主。
多么狡诈的男人。
楚华又紧闭了眼,想起那双眸子,那样专注无二地看住她,在任何时候看向他,都是那样的神情,真是甜蜜的□□。
她曾多么想要逃离这个男人,就曾多么想站在他的身边,光明正大地,宣告一切地,惊破世俗地,飞蛾扑火地。
但终于没有。
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没有人知道。
“姑娘,西街铺子到了。”耳边传来如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楚华又拾起笑意,她稳稳起身,做一桩事就做好一桩事,大约路都是走着走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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