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强求
危吟眉给谢灼的信上, 写了离别之言,说此番离去,山高水阔, 当永不相见。
他利用过她,欺骗过她,后来她也欺骗利用了回去。她对他囚禁的行为耿耿于怀, 现在她再次弃他而去, 也算扯平了。
她有些怅惘,少时他们坐在廊下,看着天上的燕雀, 想日后一同去江南看烟雨,去北方看漫漫的风沙,而这些愿望, 大抵此生不能实现了。
信上的最后,希望他好好照顾谢忱。
“往昔种种, 沦作黄粱一梦,望君珍重, 山水不相逢。”
这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谢灼的眼睛。
都说当局者迷,像谢灼这样的人竟然也有看不清局势的一天, 本以为能以冷血的手段叫所有人俯首称臣,可每每都在危吟眉这里碰了壁。
和危吟眉这样人相处绝对不能硬碰硬, 你强硬,她只会更硬, 永远不会向你主动低头。
两次被危吟眉所伤,纠缠这么久, 谢灼也确实是累了, 他是得好好想想, 自己和她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吗?
谢灼的指腹收紧,让信纸边缘起了一道皱痕。
他走到暖炉边,将那封信扔下,看着它飘落在暖炉中,一点点化成了灰烬。
火苗的光倒映在谢灼的眼中,他低低地笑了笑。
空气里带着凌冽的寒意,皇宫上下一片肃杀。
裴氏一党意图谋逆,被摄政王压下,至此朝堂全归摄政王一人。
在众人眼中,摄政王登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用多久便能看到他践祚玉阶,登顶帝位,然而摄政王从回京后,没有任何动作,既不登位,也不立储君,只依旧以摄政王的身份摄政。
朝臣捉摸不清,几次有臣子上奏,请其登临帝位,皆被压了下来。
除此之外,朝堂还私下流传着一事——皇后娘娘已数月不见行踪。
据说是裴家谋逆那一日,她在危少将军的协助下私逃出宫,更有流言传出,摄政王本是要立她为后,皇后畏惧流言,不愿委身于摄政王这才离去。
至于皇后留下的才两个月大的皇子,原先外界对其血统众说纷纭,如今皇后离去,摄政王依旧将其养在身边,还把他的名字上了皇室的玉牒牌。他都将孩子记在了自己的名下,外界还有谁敢质疑?
寒来暑往,日子一天天变暖,数月之前那场血腥的宫变,也渐渐在众人的印象淡去。
摄政王对小皇子事必躬亲地照顾,臣子们每每下朝去御书房议事,都能瞧见摄政王怀中抱着孩子。
从前叱咤风云的男人,如今孩子不离手,众臣瞧着只觉哪里都说不上来的古怪。
小皇子七个月大了,长得粉雕玉琢,极其讨人喜欢,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就喜欢盯着人看。
臣子们私下里极其喜爱逗乐小皇子,有这么个小人儿在,书房里气氛一扫从前的沉闷。
小皇子生性闹腾,总喜欢盯着人乐呵呵地笑,上次宗正寺的李大人走到摄政王身边,要弯腰禀告事务,趴在摄政王怀里的小皇子,瞧着人家胡子一动一动,觉得好玩就伸出手去拽。
可怜那位大人,在外也是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人臣,在小皇子面前只能求饶,难逃胡子命丧他手的命运。
结果自然是小皇子领了一顿教训,被摄政王打了打手背,哭红了鼻子。
小皇子可爱得很。不只臣子喜欢,未央宫上下的宫人也喜欢。
七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能坐能爬,这一日谢灼下朝回来,就瞧见自己儿子爬在暖炕上,前肢后肢都一动不动,像条小猫小狗一样趴着。暖炕一侧的九公主笑得花枝乱颤。
谢灼走过去将儿子拎起来放好,挑眉对九公主道:“将人当玩具玩呢?”
小姑娘不敢笑了:“哥哥,我听说让小孩学小狗,把后肢直起来爬,长得更快一点。”
谢灼看自己的儿子在软垫上滚了滚,又像只小猫爬起来,短小的四肢撑在垫子上,用力地蹬直,脚上戴着金镯摇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团子趴稳了,嘴边咧开笑容,发出呀呀声,不知道对谁傻笑。
九公主“噗嗤”笑得直不起腰。
谢灼拍了拍儿子的背,将几叠折子放在他身上,小团子受不住那重量,身子一下僵硬,明显有些支撑不住,双腿不停地打颤,却面色紧绷,依旧苦苦支撑着。
谢灼又放了几封折子上去。
“啪嗒”一声,他终于撑不住,摔在了软垫上。
九公主哈哈大笑,低头亲了亲他的脸蛋,一旁崔老夫人看不下去这对兄妹欺负人,走过去将孩子抱起来。
小团子倒在老夫人怀里,又还不会说话,只能委屈巴巴地看着谢灼。
谢灼无视儿子的委屈,撩袍在案几坐下问:“外祖母今日怎么入宫了,是有什么事吗?”
崔老夫人笑得和蔼道:“来瞧瞧我的重外孙,顺道再来看看你。”
小团子抱着她的脖子往上爬,去抓她头上的翡翠首饰。
九公主跳下暖炕,来抱小团子:“来和姑姑出去玩一会吧。”
崔老夫人目送他们离开,笑意盈满面庞,看向谢灼道:“皇后若是在,看到自己的儿子这般乖巧机灵,怕心里也极其欢喜的吧。”
谢灼没接这话,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崔老夫人道:“皇后走了已经有六个月了?”
谢灼抿了一口茶,嗯了一声。
崔老夫人看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怎么好像很不在乎?”
谢灼看一眼茶盏里浮浮沉沉的茶叶:“我有派人在找她的下落。”
崔老夫人叹息一声:“最初我便不看好你二人,那时也曾劝过你,你二人身份悬殊,她已经成了你的侄媳,你们不该在一起。所以现在她离开了,虽然狠心,但也在意料之中。阿灼,你还记不记得你母妃与你父皇?”
谢灼微微皱眉:“提他们做什么?”
崔老夫人是过来人,到这个岁数已经将事态都看透了:“你父王当年逼死你母妃后,也是心中郁结,病来如山倒,没过多久便也去世了。你不要学他们,闹到玉石俱焚的地步。皇后若是不愿,你便不要再强求她了。”
崔老夫人知晓崔昭仪之死是谢灼心底最不愿回忆的事,但她必须借此来劝他放下,唯有此事才能警示他。
谢灼抿了一口茶,垂下眸光,沉默不言。
崔老夫道:“如今朝堂已定,你打算何时登基?阿忱不能一直没有母亲照顾,他需要母后,你也需要一个皇后。”
谢灼唇角一抹浅笑,不过笑意却没达眼底:“外祖母不用催,我心里有数。做摄政王比皇帝不知方便多少,哪怕我不登基,等忱儿长大一点,我立他为储君,辅佐他也不是不可以。”
崔老夫人皱眉:“哪有你这样随心所欲做事的?”
老夫人是老了,脑袋却还灵光着,心里明镜似的:“你别再拖着了,我知晓你还在等皇后,是不是?但皇后既然已经离开,你便放下吧。莫要学你父皇逼你母妃那样。”
她站起身来,手搭在谢灼的肩膀上抚了抚:“外祖母再帮你看看天下适婚的女郎,晚些时候给你送一册画像来。总归是能找性格和顺,品德出众,对阿忱好的女郎。”
崔老夫人拄着拐杖,一步步往外走去。
拐杖击打地砖发出的“咚咚”声,一下一下,如同敲打在谢灼的心上。
谢灼的目光跟随她望向殿外,阶前玉树从冬天到夏天,花已经开到繁密。
让他放下危吟眉,别再记挂她了吗?
谢灼收到她留下的那封信时,确实是这样想过放手,然而六个月过去了,他对她的欲念非但没有消下去,反而在一日一日的压抑中,变得更加扭曲,再次卷土而来。
也是,他的人生大半都在和她纠缠,怎么可能一时轻易地将她从心头抹掉呢?
那么她呢,她现在怎么样?离开他应当极其开心吧。
谢灼搁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敲打,眼前浮现那日她决绝离去的冷情神色,好像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钝痛之感,从心头滑过。
夏日的暖风吹得树叶沙沙摇晃,清晨的天才亮,危吟眉坐上了牛车,去往附近的城镇。
危吟眉来到清溪村后,出门次数不多,一个月去城中一次采买物品。今日城中有集市,故而她早早从家出发,便是想来城里逛一逛。
牛车驶入城门,四周车水马龙,人流攒动。
危吟眉和香荷随着众人赶集,偶尔有新奇的东西,就停下来瞧瞧,一路走走歇歇,场面热闹看得人眼花缭乱。
到了午后,危吟眉去那家常去的布料店挑选衣料,店内客人熙熙攘攘,充斥着喧嚣声。
危吟眉选中一匹布料,手在上面轻抚一下,让香荷去询问商家价钱,自己则立在柜台边继续挑选。
身边客人的说话声时不时飘入她耳中,她听着他们闲话谈家常,倒也觉得十分有趣。
直到她听到了关于谢灼的事——
着深色衣裙的妇人道:“前些日子我家男人去京城办事,听说了一件大事,说摄政王快要登基了,天下要改年号了。”
“是吗?先帝去世一年多,拖了这么久还没有皇帝登基,也是奇怪得很。”
深裙妇人道:“就是不知晓摄政王登基后会立哪家的姑娘为后,宫里好像正在给摄政王选妃,定下了好几个合适的人选,怕不久就要举办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了。”
“是吗。那危家皇后怎么办,她留下了小皇子又怎么办?”
危吟眉的脚步顿住,没忍住问了一句:“宫里的小皇子,摄政王对他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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