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春雷乍响,水暖雪化,绵绵细雨润物无声。
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人家也热闹起来,踏青游乐,聚众宴饮。但这热闹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就比如说谢家。
这里也是高门府第,奈何独子从小体弱,不仅身体不好,脑子也不太清楚,说得不客气些,确实是貌似痴愚,听说这怪病从他小时候就有,如今过了二十余年了,还是久治不愈,太医都束手无策,也难为他父母,这么多年了还四处寻医问药,从未放弃。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近年来在北地有一位声名鹊起的年轻医者,名叫陆归鸿,别看年纪轻轻,已经是远负盛名的大夫了。
他生在一片不毛之地,那里许多人都曾生过古怪的病,他的亲生姐姐也不例外,据说是身上长满了一种无人知晓的毒疮,终日卧床不起,不能见光,多亏陆大夫妙手回春,这些人后来不仅容貌恢复如常,正常的吃饭行走都没什么问题了。
有名头在身,旁人都不得不信他几分,可谢家的情况委实不同寻常,病了二十余年的人,若能治好早就治好了,接这种活费力不讨好,在外人眼里看来,无异于自砸招牌。可医者悬壶济世,从没有回避疑难杂症的道理。
陆归鸿事事上心,为了方便看诊,甚至在谢府住了些日子,事无巨细地亲自照顾。依他看来,这病也不是无药可救。谢公子身体虚弱,药方里必须要有一味符合药性,同时非常名贵的药材。
他派身边的药童去街上打探,这药童年纪很小,出门的时候兴致勃勃,回来的时候生了一肚子气,加上一路跑得也累了,回来之后什么话都没说,先是喝了四五碗茶。
陆归鸿一问,小药童才絮絮说来,这城里的药铺根本没什么好东西,价钱倒是一个比一个贵。
谢遥的病需要的是一种名叫百年血灵芝的药材,陆归鸿他们之前经常去医者聚集的药乡买药,那里多是识货的行家,市面上的东西都物美价廉,也不好掺假。就算有,法子也会刁钻些,像是这此所需的百年血灵芝,最多也就拿七八十年的充数,再找些花草汁液涂红了卖,半真半假,就算买亏了,也差不了太多。
可到了这里事情就完全相反了,有钱人太多,又不识货又好骗,冒牌货连装都懒得装,直接这样摆在店里,立个牌子明码标价,说不定还会遇见几家争抢,顺势抬高了价钱,只可能更贵,绝不会低,真是好不要脸。
陆归鸿含笑劝他,皇城帝都树大根深,势力盘根错节,不好招惹,他这么认真,把自己气个半死,人家生意照做,铺子照开,实在是没有必要。
可随后看这个小药童的样子,倒也不算是特别生气,果然,他笑了笑,之后就神神秘秘拿出包裹来。
陆归鸿当时派他出去,主要是让这孩子去探探情况,根本没给他多少钱,所以也不指望他能买回来什么东西,可当他接过包裹又打开,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时,也是吃了一惊,忙问他从哪得来的。
小药童伸手向门外指了指,“我看见的时候,它就放在门口。”
陆归鸿一时无言,反复看了好几遍,又将药材包好,陷入沉思。
此物名为寄香昙华,比他需要的那味药材还要好上百倍。东西是好东西,可是这样来历不明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若是手头没有病人,这药被平白无故送到他药庐门口,他绝不会要。可是此情此景,陆归鸿却觉得未必是冲着他来的。那位谢大人破过无数大案要案,帮了那么多人沉冤昭雪,许多侠义之士有恩必报,又为人低调,不喜留名,如今有一个能帮他的机会摆在面前,正是报答的好机会。
如此这般,也算是谢公子的福源吧。而且看他的父母亲人那么着急,日渐苍老,陆归鸿也想早些治好他的病。
所以他便不再犹豫,将那奇香昙华入药,可他刚刚熬好了药,谢遥又刚刚服下,就又有人上门理论了。
他匆匆出门去看,好在他们倒不是什么无故生事的地痞无赖,话说回来,如果真是,只怕也没那么大胆子上谢家的门。
谢家家主是六扇门总捕,半生破案无数,面对的多是些穷凶极恶之辈,如果有人找他的晦气,八成是嫌命太长了。
这几个人都是年纪不大,小有名气的门派新秀,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三言两语,十分恭敬的说清来意。
原来他们门中十几年前丢了东西,今日路过谢府门前时恰好看见有一个布包,就那么半敞开着被丢在门口,只不过不敢相认,等他们叫来师兄师姐一同查看时,才发现那布包已经不见了。
如果去问府中诸人,只怕也是一问三不知,还是陆归鸿上前,向两方说明了缘由,说来也怪自己太着急了,不知来历的东西,没有问清楚就自己做主取用了。
他此话一出,谢家和七星派都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已经服下的东西,又不可能再吐出来。医者父母心,陆归鸿也是救人心切,谢家又怎能怪他,或许只差一两个时辰,爱子就再难得救了。
谢夫人甚至觉得有些庆幸,又觉得有些奇怪,这些事情未免太过巧合,怕不是另有阴谋,可看着那几个年轻人的模样和谈吐,也不像是故意设局,有所图谋的人,她问:“你们门中十几年前丢的东西,现在还记得?”
七星派弟子信誓旦旦:“当然!那可是镇派之宝,别说才丢了十几年,一百年两百年都未必会忘。”
谢瑾眉头紧促,人生百年,十几年算不上短,也没有那么长。更何况人与人的牵扯绝非只有同辈间的事,父子师徒,甚至牵扯到爷孙辈的旧怨也多的是,他办了这么多年的案,这种时隔多年的也不少,从偷盗杀人到□□掳掠全都见过,不想今日居然牵扯到了自己家。
几个七星派的弟子也面面相觑,谢瑾美名在外,他儿子的故事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么好的人家,落上这样的事,也实在令人唏嘘。
这几个年轻人出身正派,也有些侠义心肠,不忍为了几件宝物对他们苦苦相逼,更何况如今的情况,再去追究也无用,便退了一步,只问他们是否认得送药的人,谢家又是否与他有旧?
可是谢家旧事太多,从他们认识的人里找一个不留名的故人,根本无从谈起,谢瑾当然也明白,这送药的人虽是好意,但很可能是偷盗行径,爱子命悬一线,受人赠药本是大恩,如今却是这种情况,让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可模糊了对错是非,那个人对谢家有恩自会报答,若是真的偷窃也不容姑息。
有人提议说,算算时辰,那个贼人应该还未走远,不如想法子追上。
另一人一听就觉得这是没谱的事,没好气道:“怎么追?这城里千千万万的人,我们连那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陆归鸿看着自己的双手,忽道:“寄香昙华带有香气,只要一经手,气味就会长久不散,如果那百年的年头是足数,这种香气可以维持十天。”
他此话一出,很多事突然变得豁然开朗了,谢瑾也说府中有猎犬,可协助追踪。
既然是这样,多说无益,那就要立刻动身了,毕竟拖的越久,贼人跑得就越远。七星派随谢瑾牵走了一只鼻子最好使的猎犬,让它闻了闻陆归鸿和那个药童手上的味道,随后便告辞追去。
这狗的年纪不大,活力十足,对这件事也热情满满,所以一出门就撒了欢似的跑走了。
那个人好像真的没有跑太远,它一路嗅嗅闻闻的,看起来真的察觉到了相同的气息,这一群人本是着急上火,现在看到有迹可循,外面又有一阵一阵的凉风吹拂,顿时神清气爽,全身都充满了力气。
只不过他们脚力有限,追了许久,也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人影,那个人轻功极佳,跑得很快,转眼就没影了,人追不上,狗也追不上。
第六天的时候,七星派众人都有些怀疑这狗是否还记得那种气味了。狗还没什么,人已经累得不行了,还胆战心惊数着日子,没有一日睡好觉。
年轻总是气盛,之后尽管早已过了十天,味道早就散得没影了,他们还是不死心,并且下了更大的决心,不论付出何等代价,都要追上那人。
他们心中隐约有一个嫌疑人,可一直看不清他的脸,这个人也像是一直遛着他们,去了许多各种各样的地方,他选中这东西偷,定是识货之人,这一路所见也再度印证了他们的想法,此人似乎格外喜好山水和风雅之物,从江南到巴蜀,皆是气候适宜,山青水绿的地方。
七星派弟子也跟着长了见识,见了不少闲云缭绕,走势雄奇的山脉。
可不管有多少好山好水,也不能浇灭心头的狂躁怒火。
此人轻功极佳,如凌波踏雪,风过无痕。不说根本追不上,若是真的追上了他,他身上也早就没味道了,根本没有证据,也不能单单是因为他轻功太好就定罪吧?
但事已至此,已经没了退路,无论如何都要有个说法,他们追了快有半年,终于有了近身的机会。他们一行本有五人,其间已有过半的人中途放弃,只剩二人。
某日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都发现对面的人眼下发黑,胡子拉碴,像是老了十岁。在不长的人生中,好像还是第一次做一件这么有毅力的事情。
不知是苍天怜悯还是那人故意放水,这些日子,他们确实是离得越来越近了。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要抓的人近在眼前,他们反而些望而却步了。此人轻功极佳,当世无人可出其右,可如果真的是这样,怎会从未听说过?若是一一细数那些武林高手的名字,也对不上号。
勇气自然很重要,但自知之明也是不可或缺的东西,这样实力悬殊的情况,是万万不能贸然出手的。
后来的日子,了解得越多,心中反而越发动摇了,这个人是个好人,他们甚至可以说,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好人。他做了很多的事,为了别人的事彻夜不休,忙前忙后,最关键的是从不留名。他们甚至怀疑,是不是什么修佛修道的大善人,要做够几千几万件好事,以求个长生不老,或者求个完满来生?
不说那寄香昙华未必是他偷来的,就算是,谢瑾一家那么可怜,家主又是个名满天下的神捕,若是能够救下谢家的小公子,这药也算物尽其用,没什么可说嘴的。
他们不禁思考,师门得来如此灵药,又束之高阁,到底是为了什么。像是这样,一直没有机会用,也从不打算给人用,放上百年千年,然后某一日消息泄露出去,引人争抢,带来更多的恩怨和伤亡,又有什么意义?
走着得日子久了,也不知最后到了哪里,缓过神来一看,才突然发现这里的景致比之前看到的都要好。
花气袭人,木叶婆娑,山涧水雾朦胧。还能常常看到炊烟,听到渔歌,不仅山好水好,民风淳朴,特产也丰富,尤其是鱼,相当肥美,不管做粥还是煮汤,都好吃。
这还是在酒店歇脚的时候刚刚知道的,赶路疲惫,路上总是凑合,好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了,哪怕一路跟踪的人就坐在邻桌,也没有吃饭重要。
饭吃到一半,那个人被跟踪一路的人好像也觉得厌倦了,直接走过来,站在他们面前。
此人面善,一直带着笑,本以为是个温文尔雅,不会让人难堪的人,不料他说话极其直白,开口的第一句话就直接问他们为何一直跟着自己。
七星派二人顿感身体僵硬,手里的筷子也掉到了地上,不知怎的,心脏砰砰乱跳,嘴里却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人风姿神逸,坦坦荡荡,他们这一年奔波,明明是抓贼的,此刻到了这个人面前,反而像是做贼,最后竟是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转身落荒而逃。
他们不敢回头,只在刚跑的时候听到了那个的剑客朗声大笑的声音。
最后一抹血红的残霞也已消逝,月上柳梢头,灯烛亮起,那剑客一抬头,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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