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关于菩提禅院，其实陆归鸿也只是记得个大概的位置，随着季节变化，这里的景物每一年都会变，加上附近竹林松柏环绕，草木茂密幽深，并不好寻路。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才在一处悬崖峭壁之上看到了菩提寺的影子，这寺庙的规格很大，墙壁通体红褐色，石阶陡峭，远远看着就觉得气派非凡。

        陆归鸿背着谢遥，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山顶，叩响山门。可并没有人开门，门也没有锁，一推就开了，也根本不像想象中那样。进门之后，不说清圣佛气，就连半点人气也没有。

        明明还没到秋风席卷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落叶，无人打扫，也不知道堆了多久，到底是哪一年的叶子，有些房檐和角落还缠满了蜘蛛网。

        小径长满了青苔，这里旧是旧了些，依稀能看到旧日精心建造的影子，气韵还算雅致。

        “门口写的是菩提禅院没错，我们应该没走错路。”

        牌匾上的字自然没错，这里也只有一家名叫菩提的禅院，可此刻目之所及见，实在和陆归鸿一路所描述的样子大相径庭。按他的说法，此处曾是一方小国，国内民众无一不是虔诚的教徒，过去的百年里，菩提禅院曾被每一位君主精心修缮，它还有一个名字叫日落寺，据说建于太阳尽头，每到傍晚，落日余晖普照，佛音梵唱，恍如置身西天极乐世界。

        现在天黑了，加上刚才看见了那么多尸体，不求像极乐世界，只要不要像刚才的那模样就好了。

        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数以千计的佛像壁刻基本都被损坏，变成一片断壁残垣。而传说中供奉舍利子的佛塔正矗立在黑夜树影之中，在一片漆黑之中留下一条僵直的轮廓。

        陆归鸿也觉得诧异，一开始他还猜测那些僧人或许是远行未归，可细想下来，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此刻谢遥还昏迷不醒，自然也无心探访古迹，只好赶快找了间禅房休息，这禅院不见僧人，所幸还是有些日常所需，他们到了一处名叫紫竹院的地方，院内除了竹子，还有不少荷花，香远益清，净气安神。陆归鸿将谢遥扶到床上休息，鸢萝又在这屋里翻找一番，取出蜡烛照亮。

        就在她翻找之时，窗子后面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可真当她打着灯笼出去查看，只看到几块朽烂的窗框木板。

        陆归鸿松了一口气，“我们路过这里，也算与佛有缘，没找到人也先住下吧，佛门以慈悲为怀，想必不会怪罪。”

        偏山陋寺，总好过没有落脚的地方，他们也不讲究太多，谢遥静静躺在那里，突然眉头紧促，陆归鸿扶着他坐起来，他吐了一口有些发黑的血，就再度晕过去了。

        陆归鸿又给他扎了几针，点头道：“刚才的药已经生效。估计休息个两天就无大碍了。

        鸢萝在一旁看着，忽然说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谢遥的身体有些不太对劲？”

        陆归鸿不解其意，谢遥年纪轻轻，又终日走南闯北，勤练武功，也没什么旧疾旧伤，身体比旁人好太多。除了体内的毒素，他并未察觉到其他异常。

        思来想去，他还是摇头：“我并未觉得，姑娘若有什么见解，大可说出来一同参详。”

        鸢萝声音很低，还有些神神秘秘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们那里将医术称为祝由术，我自然觉得由来已久高深莫测，在你们眼里只怕是邪魔外道吧……”

        陆归鸿却是目光真诚，十分认真的听着她的话，答得也认真：“在下倒是觉得，无论是哪门学问，多少都有讹传，先贤经典也是代代校正，有所才得以流传至今，所以断没有彼此看不起的道理。谢兄是没什么事了，只是鸢萝姑娘你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中尸毒之人，根据古籍和医书的说法配的药，也不知道对不对。”

        陆归鸿把那个药葫芦递过去，鸢萝伸手接过，倒出几粒放在手里闻了闻，又重新放回去了。

        “天山雪莲的气味，看来你还真的采到了不少好东西。你不用担心我，南疆多瘴气，避毒的法子多的是。我常年与百毒相伴，早就不怕了。原来武功再高也怕毒啊，倒也挺好。”她将那葫芦递回，之后打了个哈欠，目光散漫：“好累啊。”

        “确实，先前受了惊吓，这一路又奔波劳碌，隔壁有空屋，姑娘你也早些休息吧。”陆归鸿看到这里的书柜，“刚才看到那些，我还是有些在意。所以打算念几篇经文静静心，有佛音相伴，会对谢兄恢复有所助益。”

        “我可不能睡。”鸢萝用力摇头，强撑起精神。

        陆归鸿还以为她也要帮忙照顾，忙道：“我一个人足够。”

        只见鸢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明显说得不是一回事。陆归鸿不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还是替别人自作多情了。

        “今天是七月十五，庚申之夜，月华之中会有每六十年出现一次的帝流浆。”

        陆归鸿隐隐约约记得这个说法，帝流浆乃日月精华，出现时如同无数金丝垂挂，灵力充沛，鸢萝身负异术，可能真有她的道理吧。

        鸢萝又揉了揉眼睛，口中喃喃道:“多难得的机会，当然要抓住机会好生修炼。”

        她嘴上这么说，可实在是一点精神也没有，语气声音都像梦话，即便如此，她还是强撑着出门了。

        反正归根结底也不是什么坏事，陆归鸿也就随她去了。至于那帝流浆究竟如何对修行大有助益，又怎样补命延寿，陆归鸿不能说不信，也算不上全信，要是换作平日，他也一定会跟着去看看，不过现在谢遥还昏迷不醒，总要有人看着。

        他将那经书翻开一页，坐在屋里念着，心也跟着沉静下来，只能听见低声诵读的声音和书页翻动的声响。

        夜渐渐深了，一阵风吹开窗户，桌上的那盏孤灯也跟着摇晃，光线渐渐变得昏黄，最后直接熄灭了。

        说起来，自从进了这禅院，甚至可以说从走到禅院附近开始，陆归鸿就感到地底烧着地龙一般，平白无故有一股燥热，现在有冷风吹来，反而觉得舒服，他口中喃喃，念着念着，也趴在桌上睡着了。

        陆归鸿睡得并不安稳，他明明记得睡前门窗都是关好的，可给人的感觉却好似这房屋四面漏风，冰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风逐渐变紧，好似山雨欲来。他似乎被卷入了一个诡异的梦境，在梦里，这件屋子在风雨声中扭曲变形，房间的角落长出了藤蔓和枝叶，渐渐变成了荒郊野岭，远处出现了一个女人的笑声，她的身影迅速移动，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

        他骤然惊醒，惊坐而起，谢遥不知何时也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看着他，他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的瞬间早不记得前因后果，这屋里漆黑一片，突然看到这样一个人，被吓得不请，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倒，差点昏过去。

        反而是谢遥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陆归鸿借着他的力坐稳，“无妨，做噩梦而已。”

        “你刚才神志不清，眼睛还一直睁着，我不知道你看到什么，不过看你的样子，那恐怕不是梦。”

        陆归鸿听他这么说，更加惊恐，谢遥反而笑道:“不用怕，有我呢。”

        “你刚才不是念佛经吗？如果害怕就接着念。”谢遥左右看了一圈，问:“鸢萝呢？”

        他说了帝流浆的事，又提起了沿途所见所闻，谢遥安静听着，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其余的并没有什么异常。

        谢遥思索片刻，对他说的这东西也有些印象。不过这种修行之事，需有仙缘，否则根本不会对此事多在意，关于七月十五，流传最广的还是地府鬼门大开的说法，他之前从不信这些，偏偏今日还真的遇见了鬼。

        这里的窗纸薄薄一层，根本无法遮光，当看向窗边的时候，会发现外面似乎并不黑暗，可闪电已止，更不会点灯，不知这光亮是从何而来。

        等他一推开门的瞬间，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天际确实挂着一轮朦胧圆月，状如橄榄的金色枝条从月中流泻而下，给周遭一切都披上一层朦胧金边，而那一簇簇的枝条几乎就近在眼前。

        此刻的夜晚并不寂静，自从他醒来之后，各种大大小小的奇怪声音接踵而来。这原本漆黑一片的古寺也变得明亮了起来，从大殿的琉璃灯到远处佛塔，所有的灯都亮了。

        陆归鸿擦了擦头上的汗，声音虚弱无力：“谢兄，你真的不觉得害怕吗？”

        谢遥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摇头。陆归鸿仍是没缓过来，现在这个样子，更是连站稳都费劲，谢遥伸手扶住他，“这里可能还有别的妖物，鸢萝不知道去哪了，我想去四处转转，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找人要紧，我没事的。”陆归鸿摆摆手，等了片刻，又吹了吹风，气息才渐渐平复下来。

        想想也是，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前路未明，分开行动也不是好事。谢遥略一点头，陆归鸿又一直说不用特意关照他，两人便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四处查看，也好有个照应。

        这佛寺本就很大，加上没有人住，更显得空空荡荡。那些灯没亮多久，又全部熄灭了。谢遥凭着刚才的感觉寻路，推开了隔壁院落的大门。

        这是一处很大的佛堂，从进门开始，一直到路尽头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佛像，只是本应是宝相庄严的模样，可在此刻黑夜之中，那些笑容一个个变得空虚古怪，好不吓人。

        这里虽然黑，时间久了也能多少看清些，谢遥抬头一一看过去，还发现其中有几个佛头被盗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哪里不太对，这殿宇之内似乎长满了眼睛，四面八方盯着他们。

        而在这里越久，谢遥就越能确定这个想法是对的。他拔出了剑，却只是把剑鞘掷了过去，等到剑鞘落地，果然在漆黑一片中传来一阵惊呼，随后又是凌乱走避的动静。

        “英雄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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