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药石
郑屹安听见林芝孝渐远的咆哮,面如寒冰。
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个锦衣卫,“厂督,属下查了,四姑娘的房内无人。”
“星柳呢?”
那锦衣卫垂下头去,“属下还在查,应该快了。”
“别说什么应该,抓个人进来问。”
那锦衣卫听出他声音里的不耐,不敢再辩,“是。”
他使了个眼色,屋外便带进来一个婢女,那婢女听说过锦衣卫的威名,还没问话,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锦衣卫见问不出话,也有些尴尬,便打算再去抓一个,郑屹安抬手拦住了,他居高临下看着哭不停的婢女,冷声道:“现在把你的眼泪收起来,咱家有赏;可若收不住,带着你的家人自己到东厂报道吧。”
那婢女双眼翻白,直接昏了过去,郑屹安挥挥手,立刻有人抬了水泼醒她,“睡了一觉,想清楚没?”
“醒了,醒了”那婢女抖似筛糠,“昨儿、昨儿四姑娘惹侯爷生气了,侯爷罚她跪祠堂了,现在应该还在呢”
“那她身边伺候的婢女呢?”
“奴婢是书房伺候的,这事都是听婆子说的,她的婢女就不知道了!”
郑屹安面无表情,徐茂却敏锐察觉到他的怒火,他连忙让人将婢女带下去,“属下知道侯府祠堂在何处,督公,咱们快去吧。”
郑屹安点点头,徐茂在前方带路,快速走到林家祠堂前。
昏黑的建筑透着潮湿阴冷,还带了几分腐朽的死气。阴风吹过,倒像什么野外古坟了。
但郑屹安可不信什么祖宗庇佑,也不怕冲撞,他挥挥手,锦衣卫立刻撬开了门。
里面守着的婆子正打瞌睡,听见响动微微睁眼,便看见带刀的锦衣卫,尖叫还没发出,便被直接捂了嘴拖出去。
郑屹安举着烛台,独自往里走去,踏在石板上的回音四处撞击着空荡的房间,空气仿佛凝滞。
灯火摇晃间,他看见乖乖跪着的林昭夕。
郑屹安见她老老实实的,不由失笑,心疼她,又怕突然吓着她,便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
可他离得近了,才发现林昭夕的姿势有些不对劲。
郑屹安久在宫闱,对那些折磨人的办法太熟悉了,他眼眸微眯,快步上前蹲下,轻轻撩开林昭夕的袖子,果然在昏黄的烛火下,看见粗糙的麻绳将林昭夕的手腕绑住,又绕到脚踝。
折磨人的法子,让人没法起身,也没法弯腰。
郑屹安脑子里一瞬间将东厂七十二道刑罚想了个遍,哪个放在林芝孝身上他都觉得轻了。
他将腰间挂的小刀取下,小心割开绳子,指尖碰到林昭夕的手,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他又将手掌挪到林昭夕额上,微微一碰,果然发烧了。
而林昭夕昏昏沉沉的,忽然手上一阵刺疼,她以为是那婆子又找自己的茬,不愿理会。
可那双手却一直没停,而是不断按着自己的手,林昭夕挣扎想动,却被那人圈住,无法动弹。
从手掌到手臂传来针刺一般的麻痒,轻微的挣扎根本躲不开,关节处又被不断按动,僵硬已久的手被骤然按压,密密麻麻的煎熬逼迫着林昭夕睁开眼睛。
“醒了?”
是熟悉的、让她安心的声音。
林昭夕感觉眼眶里漫上一股潮意,大概是手真的太难受了,“郑督公”
“还能认出我来,看来没烧糊涂。”郑屹安语带调侃,希望能分散她的注意力。
“认得,会认得的,别按”林昭夕挣扎想躲,可她浑身没力气,若不是郑屹安箍着她,她早就倒地上了。
“绑太久了,不按开会更疼,忍忍,好吗。”
林昭夕的嗓音也不由转为哭腔,“腿……”
猫儿似哀哀的叫,却让郑屹安内心一紧,他小声说了句得罪了,便将林昭夕轻轻抱起,果然看到凹凸不平的地板。
他觉得自己刚刚对林芝孝实在太过客气了。
而林昭夕的手能动后,竟连忙拽住了郑屹安的衣口,往他怀里缩了缩。
郑屹安一惊,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下意识想推开怀里的人。
他不习惯和人有肢体接触。
可这是林昭夕。
他微微低下头去,明明四处昏暗,她的眉眼却很清晰似的,让郑屹安不断描摹。
怀中的人因为冷,轻轻哆嗦着,郑屹安却出神望着绕着烛火飞舞的蛾,蛊惑似地扑向暗室里的光源,又挣扎着落到地上。
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喃喃自语。
“我真是,要疯了。”
锦衣卫半天没等到郑屹安出来,又不敢擅闯,在门口探头探脑,一行人正嘀咕着,便看见郑屹安怀中抱着一个女子,稳步跨出门槛。
众人立刻噤了声,站得笔直,眼睛却不由自主往郑屹安怀里瞄。
“徐茂。”
被唤到的锦衣卫一个激灵,连忙把眼神收了回来,高喊一声,“主子!”
郑屹安忙看了一眼怀中的林昭夕,见她还沉沉睡着,凉凉的眼神落在了眼神落在徐茂身上,“嗓门这么亮?”
“没有没有。”徐茂站出队列,“主子您吩咐!”
“星柳找到了吗?”
“找着了,那丫头让人灌了药,睡得香呢。”
“侯府阴损的点子倒是多。”郑屹安从腰间解下牙牌,丢给徐茂,“把月枝带出宫。”
———
“我已有心悦之人了,恳请公公高抬贵手。”
“公公权势滔天,要什么没有,为什么死盯着我不放呢?”
“你都是断子绝孙的人了,不给自己积德,还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做什么!”
“别进我的房间!我嫌脏了地方!”
不是,不是……!
林昭夕猛然睁开眼睛。
她只觉得浑身都疼,太阳穴突突直跳,想喊出来,却发现自己喉咙火辣辣的,说不出话。
努力凝神动了动脖子,陌生的床顶,月白色的纱帐……林昭夕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
她抻了抻胳膊,想借力起身,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似乎是听见了里面的响动,帘子被轻轻拉开,一位面生的姑娘探进头,见林昭夕睁了眼睛,瞬间眯眼笑了,“姑娘醒了正好,把药喝了,发发汗,就会好了。”
她将林昭夕扶起身,一边服侍她喝药,一边说道:“姑娘别急,您嗓子不方便,听我说就是了。”
“侯府办错了事惹怒了圣上,东厂来拿的人,郑督公刚好救下了姑娘,可侯府乱糟糟的,督公不放心您,便将您暂时安置在他的私宅。”
她见林昭夕喝完了药,又扶她躺下,“督公还会再来,姑娘先好好休息,再发身汗出来。”
林昭夕想问她,便见她迅速起身,一边放下纱帐,一边说道:“奴婢叫月枝,等督公来了,奴婢再来叫您。”
林昭夕确实浑身没力气,眼皮子打架,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前世的种种断断续续出现在她的梦里,她却没有力气挣脱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推她,“姑娘,姑娘?”
林昭夕费力睁开双眼,月枝见她醒了,松了口气,“姑娘可是做噩梦了?督公来了呢。”
“请…咳咳……”林昭夕一着急,反而不利索。
月枝将茶杯递到她嘴边。林昭夕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来。
“醒了吗?”温润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月枝努努嘴,“是督公不放心姑娘,见我半天不出去,着急了呢!”
她放下茶碗,飞速跑出门去,不一会又进来了,“姑娘,公公让我请您的示下,能否进屋看望您。”
林昭夕还未回答,月枝便又跑出去禀报,再进来的人就只有郑屹安了。
郑屹安进了屋子,撩开珠帘,在拨步床前几步停下;林昭夕看见他进屋,脸上的表情却很奇怪。
郑屹安本以为她脸色差是因为发烧,可却发现她似乎在忍痛。他神色一凛,连忙走上前,林昭夕却受惊般往后一缩。
林昭夕不想让郑屹安看见,可喉咙里的酸意愈发明显,她再也忍受不住,往床边栽去。
郑屹安伸手过来扶她,她怕弄脏他的衣衫,想推开,却被他拢入怀中,轻轻顺着背。
林昭夕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郑屹安一直没有放开她,待她吐完后,擦干净了她的嘴角,又扶她躺下,“我去叫大夫来看看。”
“对不起,我”林昭夕见他服侍自己,又觉得自己丢人,又心酸,竟红了眼眶。
“这有什么,我在宫里也就是伺候人的。”郑屹安摸了摸她的额头,“我出去一下,让月枝准备点东西。”
屋子很快被清扫干净,不一会,大夫便又进了屋子,他被郑屹安盯得背后直冒汗,细细把脉,又问了好些问题,才谨慎对郑屹安说道:“姑娘身子弱,若不用重药,恐压不住,但姑娘脾胃也不好,药物过于刺激,便吐了,我会换几位药材,还需再服下,否则这烧怕是没法退。”
“有劳。等她烧退了,还要麻烦您琢磨琢磨方子,将她胃养一养。”
那大夫受宠若惊,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房间。
林昭夕看着郑屹安眼下的青黑,“你先忙就是……”
郑屹安摸了摸案上的茶杯,发现是凉的,语调依旧是不动声色,“手里的事正好忙完了,便过来看看你。”
林昭夕脑子里全是刚刚的噩梦,她依稀从里面抓住了关键点,“侯府是被治了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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