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已过酉时，南安侯府却是灯火通明，人影攒动。
今年春日降水少，钦天监日日推算，在文官意有所指的上书递到皇上手里前，期盼已久的春雨终于落下。
这雨呼啦啦下了三天三夜，将不少枝头秀丽浇成了零落成泥，总算赶在南安侯府办春日宴的头一日停了。阖府卯足了力，通宵达旦也要将明日的宴会准备好。
毕竟大奶奶离世数年，续弦刘氏终于得了诰命，在名义上掌了这开宴的权利。若是出了差错，有九张皮也不够撕的！
而此刻，侯府偏院。
“四姑娘的烧还没退？”
青萝有些尴尬，连忙说道：“姑娘体虚，近日雨水多，难免娇气些。明日铁定能好的！”
云棠连屋都懒得进，直接将手里的盒子塞到青萝手中，“四姑娘到夫人那闹那么难看，就是为了参加春日宴。咱们夫人还专门送了这新衣和头面来，可别到头来，反去不成了。”
绿箩见云棠走远，对着她的背影啐了口唾沫，“不就是攀上了个小妾的高枝吗，人家变凤凰了，你还不是个跑腿的奴婢！”
她慢吞吞往林昭夕的厢房走去，心里愈发厌烦。
她命不好，伺候的这位四姑娘，永远没个安分时候！也不想想人家顾少爷哪里看得起她，还要挟夫人让她也能参宴，这下好了，从夫人那回来，就莫名其妙发了三日的烧，到头来还要自己背没照顾好的罪名！
她越想越气，怒气冲冲走进厢房，一把拉开帘子，“药也喂不进去，真是烦死……啊！！”
昏迷了三日的林昭夕静静坐在床沿。
乌黑的长发更衬托出脸色苍白，一双杏眸藏在纤瘦的面庞上，仿若茫茫雪地中那口静谧的枯井，让青萝有些惧怕。
“……青萝？”
青萝被唤了，才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没做，平白怕她做什么！自己还没找她算账呢，“四姑娘，你闹着要去宴会，结果自己身子不舒服，也不提前知会奴婢一声！让奴婢在夫人那遭了好大的委屈……”
林昭夕没有理会她的埋怨，只是怔怔挪动身子，看着这堪称破旧的小屋。
若造访南安侯府的客人到了这，定不会相信这居然是侯府小姐的闺房。
可曾经无比厌恶的居室，却让林昭夕心如芒刺，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现在是哪一年？”
“姑娘躺迷糊了？康平六年呢。”
上天垂怜，她居然真的重回了自己十五岁的时候，真的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林昭夕怕自己遮掩不住情绪，连忙垂下头。
青萝一转头，见林昭夕又是闷葫芦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她好端端一个侯府嫡出的小姐，不知道一天到晚跨着个脸给谁看，平白惹得老爷不快，害得自己这个丫鬟也没个好日子。
青萝打量着林昭夕的好皮相，心里的嫉妒更深。白长这么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连喜欢的人都勾不来！顾少爷根本看不起她，她还傻乎乎贴着。还不如跟了那郡王府的小少爷，也比现在日子强！
等她进了郡王府，凭自己的本事，让小少爷抬了自己做妾，自己就翻身了，也不枉跟在这不中用的主子身边，受了这几年的苦……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一阵小跑将桌上早已凉了的药端起来，舀起一勺就往林昭夕嘴里塞，“快把药喝了！这样明天就能去宴会了！”
刺鼻的药味让林昭夕不禁皱眉，她伸手一挡，青萝没拿稳，冰凉的药汁撒了半碗。
青萝以为她嫌苦，冷笑一声，将汤勺狠狠摔进碗中，“伺候你还不乐意，真是丫鬟身子小姐命。我们院里可没多的银钱给你买糖吃！”
“银钱去哪里了，你不是最清楚？”
青萝不敢相信林昭夕敢反驳她，她正打算呛回去，却撞上了林昭夕深沉的眸子，那双眼睛仿佛在告诉她，她什么都知道。
“四姑娘，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青萝不知怎么，内心窜出些惊惧。
母亲离世后，刘氏被抬了做正妻，将自己身边的人都换了个遍，见自己不受宠爱、没有威胁，只留下了这个青萝伺候。
而青萝嫌自己耽误了她的好前程，克扣银两都算小事了。她也不是没闹过，可刘氏不会给她公道，父亲也憎恶自己。
前世自己被迫嫁给郑屹安，青萝收了顾青云的贿赂，故意破坏她和郑屹安的关系，鼓动自己将郑屹安的情报传给顾青云。她自然提早知道了郑屹安会被斗垮，提前一步嫁给了顾青云的手下，过逍遥日子去了。
可惜自己是个傻子，竟到最后才明白这一切。
林昭夕嗤笑一声，“我没什么意思啊。倒是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青萝再抬眼看林昭夕，她又和平日那个沉默寡言、胆小阴沉的姑娘没什么分别了。
林昭夕垂着头，声音却透着不容拒绝，“我病好了，不用喝药。你把东西收了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今天真是邪门！青萝心里仍觉得怪怪的，却不禁听了她的吩咐，忙收拾东西准备走了，“明天就是宴会了，夫人专门送了衣服来，四姑娘待会试试。”
林昭夕等她出去后，抬手打开刘氏送来的箱子。果然和前世一样，里面装了件精致的水红银蝶对襟衫，还有套金镶宝石的头面，可谓奢华。
林昭夕看着这熟悉的料子，心情复杂。
上一世，她还真以为刘氏是对自己好，念着自己没什么好衣衫，专门做了套供自己参加宴会使用。自己傻兮兮穿着去了宴会，顾青云看了自己好几眼，不由心慌意乱，忽略了旁人审视的眼神。
衣衫花样确实精巧典雅，却是勾栏中流行的样式。虽然民间也流行，可大户人家里，只有妾室乐意穿，正经贵女是不屑穿的。
林昭夕拿过衣服，起身走到镜前，随意比划了一番。
既然是刘氏“精心”准备的，自己怎能不领情呢？
次日。
青萝一如既往起得晚；她倒也不急，反正林昭夕自己会穿戴好的。
梳洗完毕，换了上了府里给婢女们新发的衣裳，她才慢悠悠晃到林昭夕房内，“四姑娘，差不多要去前厅了……”
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微微侧身，青萝不禁停了言语。
春日的朝阳温暖恬淡，为林昭夕玉雪般的脸庞镶上一圈光晕，长眉入鬓、杏眼如星，那水红衣衫上的银丝蝴蝶，仿佛都是奔着她飞去的。
可青萝平日时常出府，却是知道这衣衫背后的玄机。
她倒也懒得提醒林昭夕，反正日后她给郡王府的六少做妾，倒也匹配这套衣衫，“四姑娘，咱们赶紧去给夫人请安吧。”
林昭夕跨出自己的小院，看着这外面的天，有些恍惚。
自己是早产儿，身子本就不好；母亲过世后，她更是大病了一场，刘氏以此为借口，将她禁锢于这个小院子。
除了怕落个苛待的名声、重大聚会让她参加外，其余时候她基本被禁锢着二门不迈。
前世，她因身子不好，性子内敛些，母亲去世后，父亲厌恶、继母轻视，她更是郁沉，倒也乐意自己呆着，不触世事。
但现在不同了，她还有恩情要报，万不可坐以待毙。
今日的春日宴，是南安侯府在康平朝最后的荣光。十日后，林皇后病逝，南安侯府没了依仗，朝臣们开始了蓄谋已久的清算，而自己也是在侯府风雨飘摇之时，被当作礼物献给了郑屹安。
而郑屹安不知出于什么考量，竟然真收下了她，做了自己的妾室。
她前世未弄明白的事情有两件，一个是母亲为何从宫里出来就没了性命，而父亲对于此事甚是畅快。还有一件郑屹安为何说记恨自己？自己在婚前得罪过他？
“四姑娘到！”
林昭夕跨进门槛，穿过围屏，按规矩行了礼，“给夫人请安。”
刚才还笑声盈盈的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刘氏见林昭夕真穿了那银蝶对襟衫来，满意地勾勾嘴角，又瞪了一眼憋笑的林昭阳，“昭夕，起来说话吧。”
林昭夕站起身来，却没有丫鬟给她搬凳子，刘氏也就让林昭夕这么干站着，“既然身子好了，也不辜负你到我这闹着要去宴会了。今天来的人多，贵女们你不怎么认识。跟紧昭阳，她给你介绍。”
“娘！我才不想带一个拖油……”
“昭阳，你虽然是妹妹，也要多顾着姐姐。”
林昭夕淡淡看向一身红衣的林昭阳，不愧是林芝孝最宠爱的小女，眉眼里皆是富贵中养出来的娇纵。
当年母亲和刘氏一起生产，林昭阳比自己还晚出来一个时辰，但因为父亲在刘氏院里守着，林昭阳一出来，还被认做了四姑娘。直到傍晚，父亲才知晓母亲也生了，自己这四姑娘的名号才回来。
一个昭阳，一个昭夕，已经预兆了日后天差地别的待遇。
林昭阳慵懒坐在椅子上，看着容颜比自己还姣好三分的林昭夕，心里有些烦躁。
可转念一想，她再好看，青云哥哥还是只看自己，根本不屑看她呢，“姐姐既然要跟着我，可少说话、少干事，别让人家笑话咱们侯府。”
林昭夕还是一如往常，垂头不说话，活活一桩木头。
刘氏甩了甩怕子，心里舒畅无比，这么多年，她终于从妾熬到了拿诰命，也是能光明正大开席的主母了，林昭夕再是嫡女，也是个被养废的，翻不起什么风浪，“行了，别多说了，我还要再去看看席面准备如何了，昭阳和我一起学学吧，昭夕你身子不好，现在我这歇……”
“夫人！夫人！”一个丫鬟气喘吁吁跑进屋子，打断了刘氏的话。
“怎么这么不稳重！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刚、刚刚外面来报，说、说是什么郑、郑公公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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