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那城那事
“小齐,妈妈去对面的商场办点事,你打完电话站在这等我,不要到处乱跑,一定要站在这里等我哦。”身着鲜艳的红色连衣裙、化着略显浓重的妆的女人对着一直在打电话的儿子一遍一遍叮嘱着。
“妈,我十八了,我都是成年人了,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把我当小孩对待?”儿子一边拿着电话,一边不耐烦的跟妈妈皱着眉头。
“好好好,我儿子长大了,不是孩子了。那我的大儿子,说句爱妈妈来听听。”女人一脸渴求的看着儿子稚气未退但却英气初现的脸。
“肉麻死了,不说不说。”儿子不耐烦地拒绝。
“说嘛说嘛,妈妈很久没听了。”
“好好,我爱你,老妈,我超爱你的,你现在就走的话我会更爱你。”儿子终于妥协,催促女人赶紧离开。
女人脸上露出一个超级灿烂的微笑。即使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这一笑也可以看出曾经是个怎样的美人。
“OK!”女人调皮的打了个响指,“儿子长大了,妈妈可以放心地走了。”
女人的高跟鞋声渐行渐远,朝着对面的商贸大厦而去。儿子雾霾的摇摇头,但看着脚步超级自信又调皮可爱的老妈,嘴角忍不住偷偷上扬。
二十分钟后,儿子这边通话结束,合上手机四处张望,却还是没有看到女人回来。
他站在原地等着,他下意识的仰头看着眼前这高耸的大楼。
这是年初刚刚建成的商厦,是小城最高的建筑物,开业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自己的妈妈最爱这个商场,即使没有要买的东西,也总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隔三岔五的来逛一圈。大概这位家庭妇女的灵魂里还偷偷住了个购物狂吧。
他掏出口袋里藏得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再摸出打火机准备点燃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的大楼上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是一抹鲜艳的红色。跟女人今天穿的连衣裙同样的红色。坠落的速度过快,像是偶尔划过视线的一种错觉。
仅仅是一瞬间,在他不经意抬头的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几秒后,人群的尖叫突然穿破街道,刺进他的耳膜。
“有人跳楼了!!!”
他发了疯一样的冲过去,围观的人群已经堵得水泄不通。血腥味透过人缝快速扩散,充斥着他的嗅觉,让他不可控的颤抖着。他扒开人群冲进去,她的鲜血正从身体里四处流淌,身上的红色连衣裙像极了燃烧的花朵。
她整个人,都变成了四散的花朵。
2005年小城的春天格外的冷。大街小巷都在播放着那首《2002年的第一场雪》。那年的雨季却来得特别早,不休不眠的雨下了整整一个月,楼道里飘着老旧发霉的味道,街上的下水道翻涌出恶臭的味道,穿着拖鞋踩进水里时,脚丫子再脏水里捞了一回,全是细碎的黑色脏污。
那时,他们的母亲已经去世三个月了。
他们住的老旧筒子楼里每天都充斥着七八十年代的嘈杂。一楼的过道是各家的公共厨房,到处都是熏黑的墙壁和胡乱堆放的杂物。
楼道里的灯永远是坏的,夜里黑得像地洞。穿过过道,走到尽头是自己搭建的楼梯,模板松散的钉在一起,有人上楼时就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过道里的猫隔着门板发出饥饿的叫声。以往总会有人打开门给猫些食物,但是最近没有,每家每户的门都紧闭着。
午后雷声滚滚,天空黑的仿佛黑夜已经降临。姐姐会打开窗户,潮湿的气息扑进小屋里,她会在暴雨开始时再度关上。
这些画面和气味,是斯齐关于母亲死亡的全部记忆。
年少的他,目睹了自己的妈妈从高楼飞身而下,变成了一朵盛开的血花。惨烈的,绝情的,盛开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关于她为什么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离开,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母亲二十岁那年,爱上了父亲。跟许多那个年代的浪漫爱情一样,家境不错且长相出众的女孩,爱上了一贫如洗的穷小子。两个人不顾反对生活在了一起。为了能出人头地,父亲辞去了锅炉房的工作,只身去了南方闯荡。一开始并不顺利,每到年底也没什么钱,可能因为无脸面对妻儿,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神奇的是,寄回家的钱竟越来越多了起来。
到斯齐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过父亲了。他追问过几次,母亲一开始说父亲忙,后来直接承认他们离婚了。他们便再也不提及父亲,三个人相依为命却岁月静好的生活了很多年。
母亲是个好母亲,给了他们最好的爱和保护。
但他们都忽略了,母亲还是个被爱情困住的女人。她的心里一直住着悲伤,她从未停止爱着那个锅炉房的男人,也从未从那个男人的离开里走出来。
那一年,她终于听说了他已另外成家、儿女绕膝的故事。她的眼泪在夜里悄悄的流,以为流完了便可以解脱了。可是天亮又天黑,她还是没有得到一丝丝解脱。
小城最高的商厦宣布竣工,她想起那个男人曾许诺过,等商场竣工,他一定带她去逛逛。
她再也等不来那一天了。
她被告知自己得了乳腺癌,她在自己满是悲剧的人生里,竟然感受到了一丝喜悦。她终于可以没有负罪感的获得这迟来的解脱。还好她得儿女已经长大成人,她终于可以自私一回。
不能自私的活着,那就自私的死亡。
只是她不知道,她的纵身一跃,成了她最爱的儿子终生的梦魇。
那朵血花从此在斯齐的骨子里生根发芽,满满侵蚀着他的血肉。让他呼吸困难,让他不得超生。
母亲死后半年,年迈的外婆来照顾他们。一周后,外婆自戕了。
因为痛失爱女,这位老人早就有些疯癫。踏入女儿清贫的家,看着一屋子的遗物,她终于精神崩溃,在某个月朗星稀的深夜,抱着女儿的遗像服毒自尽。
因为服用了太多的毒药,黑色的血从她的口鼻流出来。斯齐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冰冷的仿佛一块石头。
那之后,斯齐经常会做各种各样的噩梦。
他会梦到姐姐,她手里拿着血淋淋的刀扑向自己,表情恐怖狰狞。外婆和母亲也会手拉手来这个梦里,她们却很年轻,带着笑,快乐的聊着天,还会唱着歌。他会梦到父亲,他从很高很高的楼梯上滚下来,一直滚一直滚,他能清晰地听到骨骼破碎发出的巨响,最后他撞在铁板上,变得支离破碎。他又看到母亲和外婆那么妖娆的笑着,他们挥手去抓父亲破碎的身体,要把他抛下楼去,他在梦里拼命的叫啊喊啊让她们住手,最后他都会救下来梦里的父亲。
可是梦醒以后,没有人救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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