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柱子村（一）

中原腹地，接近中央，一个叫“香城”的小城。好香的味道。&1t;/p>

        香城有一种独特的树，名字叫“含香树”。含香树虽独特，可在香城人的眼中，她只是树。唯一不同的地方，她香气随身，即便扔到炉灶中烧成了炭，那香味还在。&1t;/p>

        在香城，一直存在一个有关含香树的美丽传说。传说，这含香树原本是一位女子，一位执着的女子。她站在这里，每日等着一个远行的人，一直等着。到后来，她变成了一棵含香树，含香树还是在等。&1t;/p>

        风雨变迁，这个故事一直没有被忘，时不时地，总能在茶楼中听见。说书先生每回都说，若是那个人回来，含香树也会回来，重新化作那位女子。每回说到这里，围坐成一堆的孩童们总是出阵阵惊叹，在他们的世界中，没有比这个更美妙的东西了。&1t;/p>

        有一位小小孩童，不浓不淡的眸子，头用根破布条一绑，一脸小童生的模样。他总是来听书，每回蜷缩在茶楼的角落，可总不说话。大伙儿笑，他也笑，他笑得最甜。那一回说完故事，他还是坐着，有些怯怯的眼神。&1t;/p>

        说书先生是个老先生，不是香城人士，某一天游历到此，后来一直在茶楼说书。老先生说的故事，香城的人最爱听，每回都坐得满满。&1t;/p>

        老先生很厉害，大界的轶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就连那些修道趣事，古兽异志，也是无所不知。在香城，老先生一直受人尊敬，受人敬仰。在那些孩童中，老先生更是被尊称为“神仙爷爷”。&1t;/p>

        老先生缓缓走过来，那个孩童更加紧张了。只见他轻轻吁了一口小气，壮着胆子两手作揖，带着怯怯的声音：“柱子村李柱子见过神仙爷爷。”&1t;/p>

        老先生一手捋过胡须，哈哈笑，苍老的笑声立时给茶楼添上一笔庄重，孩童的腰杆子不自主地一直，眼眸中，方才的怯怯变成肃静。&1t;/p>

        老先生又笑，苍老的手抚过这个孩童的额间，道：“松口气，茶楼是个清闲的地方。”&1t;/p>

        孩童点点头，板硬的身体变得松软，纯真跑回来，孩童笑起来问道：“神仙爷爷，那个，含香树真的会回来吗？”&1t;/p>

        老先生笑着看着这个孩童，一对小眸子满心期待，闪动无邪。他点点头，右手抚过孩童的脑袋，说道：“不信，你去看一看含香树。”&1t;/p>

        他率先走出去，名叫“李柱子”的孩童在后面跟着。出了茶楼，走过石道，在石桥旁边就有含香树。&1t;/p>

        一逢满月，说书会说上三场，待到说书散场，夜色已深，茶楼这一带安静许多。而且，赶上了香城的雨季，一到晚上，河岸旁漫起清雾薄薄，冷冷清清的。含香树不会冷清，因为她一直都是这样。&1t;/p>

        老先生和李柱子站在树旁，老先生看着含香树，淡淡地露出笑，问道：“含香树的香味浓不浓？”&1t;/p>

        李柱子的目光由含香树转到老先生，他猛地点头。老先生也偏过头来看孩童，笑道：“你们村里，另外的孩童怎么说？”&1t;/p>

        “三仔，小胖他们都说，含香树有时香，有时候一点香味也没有。”李柱子把目光放回到含香树上，“可我，我不这样想。每回来香城，还没进城，香味就随风扑来，好像到处都是。还有的时候，就是在柱子村，也能闻到含香树的香。”&1t;/p>

        老先生还是笑，他指了指眼前的含香树：“你试着过去抱住她。”&1t;/p>

        李柱子点头，缓缓走过去。雾气弥漫在含香树的周围，很奇怪，雾气好像怕人。李柱子才走近，雾气已经向旁边飘去。含香树仿佛也怕，明明没有风，满树的叶子簌簌在响，连那股树香也跟着变得浓浓淡淡。&1t;/p>

        小小的眸子中透着紧张，李柱子回头，老先生向他点头，他才把目光收回。月光照在陈旧的树干上，树皮皱，还有裂痕。小小的手被举起，有些小心，一双手缓缓凑近。&1t;/p>

        簌簌声更大了，当那双小手贴在皱的树皮上，整颗树都仿佛在颤抖。李柱子下意识地把手缩回，可很快，这双小手又贴到了树干上。这一回，手没有再离开，轻轻地，手掌滑过树皮，紧紧地抱住了这棵树。&1t;/p>

        含香树不再动弹，簌簌声没有了，石桥这里又回归方才的安静。香气浓起来，可香气变得很冷，李柱子不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没有在意，他笑起来：“神仙爷爷，树香变浓了。”&1t;/p>

        话音才落，石道那边传来一位妇人的声音：“柱儿，该回去了，记得跟说书老先生告别。”&1t;/p>

        李柱子脸上露出笑，还是很甜，喊道：“娘亲，我就来。”&1t;/p>

        只说完，两手从树干上松开，显得不舍得。小手再次抚过树皮，才转身过来，朝老先生作揖，满脸笑容：“李柱子跟神仙爷爷告辞。”&1t;/p>

        老先生也是满脸笑，点了点头。笑容散去，李柱子已在石道上，又见他两次回头，这才彻底走去。&1t;/p>

        树香中方才的冷意同时消去，可那股浓香没有再淡去。老先生也靠近含香树，苍老的手贴在树皮上，树皮静静。老先生抽回手，走出树的影子，到了满月下，回头看了一眼小孩童消失的地方，独自走去石桥那里。&1t;/p>

        石道上，一位妇人等在这里，粗衣遮不去她的芳容，秀丽端庄，艳若桃李。她是李柱子的娘亲殷雨离，以前生活在香城，后来才去的柱子村。&1t;/p>

        李柱子从石桥那边过来，离得近了，走变成跑，一下子扑过去。妇人有些失神，冷不惊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笑。李柱子踮起脚，可还是够不着：“娘亲又哭了。”&1t;/p>

        妇人笑笑，摇了摇头，可李柱子觉了：“泪痕都还在。”&1t;/p>

        妇人去擦拭，还是笑笑：“是汗渍。”&1t;/p>

        李柱子点头，也跟着笑：“爹呢？”&1t;/p>

        “去沈记林大叔那给你买冰糖葫芦了。”妇人两手环抱过来，带着李柱子一起转了半圈，看向另一条宽些的石道，那里悬着五盏花灯。&1t;/p>

        “娘，白寞梨花开了吗？”&1t;/p>

        “开了。”&1t;/p>

        “是不是很漂亮？”&1t;/p>

        妇人顿住了，李柱子回过头来，他没去打搅。妇人好一瞬才回过神，笑出来：“很漂亮。”&1t;/p>

        “冰糖葫芦来了。”花灯那里跑来一道人影，高高瘦瘦。跑得近了，透着质朴的一张脸，轮廓清晰，棱角分明。&1t;/p>

        李柱子也高兴地蹦跳，大声喊道：“爹，这里，这里，我和娘在这里。”妇人只是笑。&1t;/p>

        “娘，这一串大的给你。”端详一番自己的糖葫芦，开动了，吃进嘴里又拼命地咬上一通，酸酸甜甜，最后满足地吞下去，“娘每回都只吃两颗。”那他呢？他自己何尝不是？&1t;/p>

        “娘怕甜。”&1t;/p>

        “爹就不怕。”一家人哈哈笑着。&1t;/p>

        香城的城门不会关，满月的日子，泥路被照得清清亮亮。李柱子蹦跳在最前面，糖葫芦下肚，拿下别在腰间的小小短箫，一新的曲子，慢慢悠悠，有冷清，又有欢喜。&1t;/p>

        “柱儿，白先生教你新曲子了？”妇人精通音律，琴棋书画，也是没有她不会的。&1t;/p>

        李柱子停下来，只回过头笑：“不是先生教的，我自己胡乱吹奏。娘亲，像不像含香树？”&1t;/p>

        妇人也笑起来，轻轻一撞身旁扶着她的大汉：“老实，你说像不像？”&1t;/p>

        月光下，大汉脸上清晰地开出笑容：“我啥也听不出来。”紧接着，大汉一脸疑惑，不知道身旁的妻子在笑什么。只知道，牵着的手变紧了，雨离把头缓缓靠过来，大汉也笑出来。&1t;/p>

        箫音变得更加柔和，仿佛就是一段爱恋。李柱子在想，如果娘亲就是含香树，爹就是娘亲等着的人。这样一定非常美好，他开心地露出笑。含香树会回来的，他这样对自己说。&1t;/p>

        箫音变得欢快，唤醒了睡梦中的人。粗布衣中传出迷迷糊糊的几声“唧唧”声，就像是起床呓语，小东西开始伸懒腰做运动了。&1t;/p>

        短箫的声音没有断，李柱子赶紧向前跑去。小东西已经从布衣中钻出脑袋，一抹血红，一只通体血色的小蜘蛛。&1t;/p>

        又是“唧唧”几语，小蜘蛛挥舞起它血色的小细腿。李柱子忙摆摆手，以食指嘘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后边的爹爹和娘亲。食指点了下蜘蛛的小脑袋，轻轻说道：“小蛮安静，爹和娘都在。”&1t;/p>

        血色蜘蛛还真听懂了，小脑袋点了点头，可它饿了，小细腿轻轻一动，指了指自己那张小嘴。李柱子立时笑了出来，只用食指轻轻弹了一下小蛮，掏出方才给小蛮留着的糖葫芦。糖葫芦有八粒，每次柱子都会留下一大半。小蛮很馋的，但也不能独吞六颗，虽然它很想很想很想。唧，只剩两颗给家里的那头大笨猪，这是它最后的不生气。&1t;/p>

        有点欢欣雀跃的样子，又出了唧叫，李柱子瞬时捂住小蛮的小嘴，又回头看看，还好爹和娘亲没有现。李柱子轻吁了口气，把串着的糖葫芦拿下来，一个一个递到小蛮的小嘴前。&1t;/p>

        小蛮虽然身子小，吃起东西来从不马虎。细腿满足地抱着糖葫芦，小嘴动得很快，吃得也很快。要不是小蛮细细品尝，吃下这四粒糖葫芦，比刮过一阵风还快呢。&1t;/p>

        记得小蛮刚从卵茧中出来那会，家里屋角有一堆红薯，它蹦蹦跳跳爬过去。柱子只出去一会，回来的时候，红薯全没了，就连那些个小萝卜也没有幸免。&1t;/p>

        大黑是最无辜的，它一直在睡觉，可这个罪名就这样扣到了它头上。因此被惩罚，被娘亲在背上轻轻打了三下。不过，大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被惩罚，也不知道曾有红薯被偷吃这回事。&1t;/p>

        大黑是什么？大黑就是小蛮说的那头大笨猪。&1t;/p>

        其实，柱子也挺想把小蛮给爹爹和娘亲看，可娘亲最怕老鼠、蜘蛛这些。还有，小蛮一身的血红色，村子里的人常说，血红色意味血光之灾，是不祥之兆。柱子也想过把小蛮放回到大蛟山，可他舍不得。从遇见小蛮的卵茧，到小蛮孵化出来，柱子一直带着小蛮。&1t;/p>

        箫声变得有些酸意，索性停了下来。小蛮舞动细腿，出一声轻轻的嗤声，原来它也细细地在听。李柱子笑了笑，又摸了一下小蛮的脑袋，说道：“小蛮是好伙伴。”&1t;/p>

        这一声显然有些大，传来娘亲的声音：“柱儿，在跟谁说话？快过来，来娘这里。”&1t;/p>

        李柱子赶紧回头，喊道：“娘亲，我在跟月亮说话。”忙又点了点小蛮的脑袋，小蛮虽不乐意，但很聪明地钻进粗布衣，继续它的呼呼哇哇大睡。&1t;/p>

        空旷的田野，泥路上的脚步声特别好听，咝咝沙沙的。箫声也很好听，大汉扶着妇人，妇人又拉着小柱子，小柱子看着明月，笑起来：“娘，满月好漂亮。”&1t;/p>

        妇人笑起来，也看着满月：“娘小时候常在想，满月是石头呢，还是泥巴。可惜离得太远了，看不清。”&1t;/p>

        大汉也看着明月，一副思索的样子，雨离推了他一下，他笑起来说：“爹也想，小时候想，要是有这么大的炊饼，好大好大。”&1t;/p>

        一家三人都笑起来，月影映在三人的眼眸中，唯独李柱子的月影有些浑浊。&1t;/p>

        满月就像是一朵怒放的花，她喜欢静，夜色变浓，她反而开得艳。有风吹来，薄雾轻动，又传来箫声，箫声就是那缕风。&1t;/p>

        人影消散，古树下依旧有身影，人不人，鬼不鬼的。站了不知多久，月亮都睡着了，但忽然之间，烟火般的血光漫上古树，好一棵美丽的它。&1t;/p>

        仅一眨眼，血光不见，唯独留下一个被夺走香气的夜。&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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