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磐山（二）（上）

哎哟，今天满月哟。月影，桉树疯癫的舞姿，东一撇，西一捺，尚且是好，撇捺横竖一起来，张开大口，呜哇哇吞食人影似的，怪疯癫。两把锄头，一把大锤，砰砰，噌噌，格外好听。活佛庙，贪玩的小沙弥，敲了下铜钟，铛一声响彻明月。吓得他赶紧跑回旧禅房熟睡，静静悄悄。&1t;/p>

        远许多的地方，听得到钟声吗？&1t;/p>

        没有，可青蛙的呱呱，柳枝落进圆月，自有一种邂逅。&1t;/p>

        两桑树，主干一分为二，左边一轮新月，右边一轮残月，头上还顶着轮满月。垂下来桑葚，紫红，纯白，桑毛虫爬呀爬，环抱住粉嫩的一颗。&1t;/p>

        “好甜呐。”说。&1t;/p>

        “小蛮，这颗大。”又说。&1t;/p>

        会啰嗦吗？&1t;/p>

        “甜吗？”又问。&1t;/p>

        唧唧。是肯定，是否定？&1t;/p>

        “酸的吗？”还问。&1t;/p>

        噗啦噗啦点着头。&1t;/p>

        “大柏熊，你也吃。”更大的脑袋上下波动，红透了的桑葚到了嘴边，含进了嘴里，都不舍得咬下。两只大手不停地搓捻，显得笨拙，可有人说过，他不笨的。&1t;/p>

        “大黑痣说，紫色的亚麻花，是一种幸运。”整个人站起来，双手张开，靠着桑树，大眼眸中仿佛有三轮月，“大柏熊，你见过它吗？”&1t;/p>

        滚圆的眼珠子中也有月，渗进了不一样的颜色，流动着，就像是水，他忽然道：“紫枇杷。”&1t;/p>

        “你知道呀！”大眸子飞过来，扑过来，又摘下颗白桑葚，咬下去一半，“你一直在西界，自然看到过。”把剩下的半颗扔进嘴里，又摘了三颗，递给大柏熊和小蛮，剩下的先留着，是柱子哥的，道：“枇杷林好漂亮，紫色的小花，紫色的小枇杷。”噗嗤一笑，又说道：“有枇杷熟了，有的还在开花，真是贪玩呐！”&1t;/p>

        也许从不觉着，是的。可经紫云嘴中一转，只剩下贪玩这唯一一种意味。也是的。&1t;/p>

        其实，在西界的鬼河底下，大柏熊看见了。那忍受着世间一切疼痛的紫云，也听到了刺骨的尖叫，来自这个姑娘。大柏熊很疑惑，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会是什么，令这个紫姑娘险些失掉性命，是重逢，是亲人，还是？还有那呓语，小嘴中一直说着的重复，大伙儿，他也是无从知晓。很以前是，现在也还是！或者对她而言，这大柏熊不解的未知，真的比她生命还重要。&1t;/p>

        也其实，那片枇杷林，这只大笨熊是第一回去，他虽身在西界，可西界到底长什么样，他不知道，他只记得大柏树的样子。他做的最多的事，山巅上一坐，三十年，四十年，这就是他。&1t;/p>

        他亦仿佛在等待，永恒一般，等着这个女孩？&1t;/p>

        “好了，小蛮真厉害。”唧唧，难得小口吃东西，这种喜悦，大概都从小嘴中流出来了。&1t;/p>

        “大柏熊，把手伸过来。”和小蛮一样地乖巧，你说什么，他照着做。&1t;/p>

        “这是你、我、小蛮，一起搓的亚麻绳，以后，你就是幸运的大柏熊了。”开心地笑着，把小绳子绑在那只安静不下来的手上。安静下来了，不再有哆嗦。这是温暖，这真的就是温暖吗？&1t;/p>

        是的是的，的的确确是的，来自这根叫“亚麻绳”的绳，来自这棵叫“两桑树”的树，还有来自这叫“满月”的月。&1t;/p>

        “唧唧——”小蛮已经等不及了，呵呵的笑声，听到：“当然有小蛮的，小蛮的，要挂在脖子上，不过小蛮不能变大的，一不小心变大，绳子咕啦一声要断掉。”唧唧，诉说着，变大前她肯定会收好绳子的。又是呵呵笑声，唧唧，唧唧，张开嘴巴，小细腿在小腮帮上打转。&1t;/p>

        “要吃煨野果？”唧唧。&1t;/p>

        “我也想吃呢，煨山芋，还有煨白薯。”呵呵地笑起来，“都流口水了。”一回头，看向远处，满月下光的桑树，像极了一个地方，也许是她的家，也许什么都不是。笑靥如同熟透的桑葚果，是白，是红，是紫，可就分不清了，桑葚果子笑着道：“柱子哥还在做梦，我来生火，你们去找野果、山芋。”&1t;/p>

        “唧唧。”开心死了，小腿一蹬，率先出，回头催促那只还坐着的大熊怪。&1t;/p>

        大大的满月，像人安静的心，更安静的，月下的一棵桔子树，青、黄、红，现在都一样，都是满月的颜色。稀里哗啦，唧唧，唧唧，扑通，扑通，好多的桔子落地，又催促树下的大熊怪快快捡。一边她美美心思，桔子在那炭火中微微一烫，去了酸味，剩下暖暖的热气，浓浓的甜，丝丝的凉，唧——小蛮可喜欢了。&1t;/p>

        “你，小蛮，是？”顿了好久，说出了一起出来后，第一句话。&1t;/p>

        “唧唧。”碰下一个大的，猛地点头，她当然是小蛮咯。&1t;/p>

        “小蛮，山芋，白薯，什么？”蹦下来，唧唧朝他比划，指指泥地，大柏熊还是不明白，“我们，找。”唧唧，又指指树上的小满月，她要摘更多的，她胃口很大很大的。&1t;/p>

        满月烧着了，成了一团火，暖暖，胖嘟嘟的火，被风一吹，分出来几苗，瘦瘦长长，还婀娜，像头上的桑枝。刺刺，噗噗，火被扑灭了，没了满月，都是碎碎的缺月，火红红的炭。往里撒些碎土，火红的心稍微冷静一点，待那些个野果飞来，只消往里头一埋，才不要多久，那幽幽剩下，浸在心头浓浓的香啊。&1t;/p>

        “那只笨熊离开了。”黑暗中，响起一语。&1t;/p>

        “这个女孩，难不成就是晚山的那只妖孽？”&1t;/p>

        “不是，没那股气息。”另一人道。&1t;/p>

        “像清虚观的味道。”讥笑一语。&1t;/p>

        “坏了我们的好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去。”&1t;/p>

        “那杀了她。”咯咯笑声。&1t;/p>

        “那边那个，是那位不知名的弟子？”有些疑虑。&1t;/p>

        “有师兄你在，怕什么？”又是笑声。&1t;/p>

        水栀子，香气揪住人的一切，眼中尽是迷糊，尽是白花。咿呀咿呀，小蛮完全陷入其中，肥嘟嘟的身子钻进去，那朵花可就倒霉了，挂得老低老低。花露，好甜，小蛮又在陶醉了。&1t;/p>

        花下的另一个人没有，还是笨拙，只知道用两只沾满泥的大手，不停地刨挖，出刺刺噌噌之声。又小心翼翼，生怕生些什么，破碎了什么似地。听不到任何，他所出，可那忽然睁大许多的滚圆，堪比铛的一心声，分明透露着许许多多。于是手上的动作愈笨拙，更是缓慢了，只噗卟，噗卟，十分小心地拨开灰泥，拇指轻轻揉捻，白白的，还一起连着三个。白薯！好开心。&1t;/p>

        可就在这一刻，嘴角痴痴的笑意没了，滚圆猛地一瞪，仿佛生生将满月拉扯得更大。没有任何声音，连噗的一声都没，这道巨大的身影消失一干二净，一丝儿水栀子的花香也没有带走。&1t;/p>

        若是视线往后，再往后，看的到整片古林，那也看到，看到了林间连成线的一道绿痕。更近些，又看到大柏熊了，这个背负磷火石棍的大熊人。石头是大沦潭里的冷石，夜间散死一般的纯白。纯白上，挥洒出无数绿色的磷火，磷火很漂亮，如同萤虫。&1t;/p>

        你以为磷火是什么，杀人后，留下的人骨粉末。&1t;/p>

        &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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