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

半井桃水觉得自己又要失眠了。她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最终还是一骨碌爬起来,  离开了旅馆房间。

        湘南的海边旅馆营业到很晚,  一楼大厅灯火通明，沙滩上熙熙攘攘热闹得很,  烤鱿鱼和炒面的香味从隔壁的烧烤摊传来。

        太宰也没睡，他捏着一听啤酒，坐在沙滩烧烤摊为顾客准备的小马扎上,  正跟旁边的人聊天。

        那是个身穿白大褂的大叔……应该是大叔,  因为这人戴着一副厚重的白色防毒面具，无法从面容上判断出他的年纪,  只能从其他细节推测。

        看到了半井桃水,  太宰朝她挥挥手,  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跟女孩子介绍身旁的人,  “这位先生是我刚刚认识的,  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您好,  我是半井桃水,  请多指教。”

        对于太宰说的“很有趣”，半井桃水持保留意见，毕竟……这人可是穿着白大褂啊！是真的白大褂啊！除了刀剑乱舞的药总，穿白大褂的不是变态就是怪物！

        “岸谷森严。”白大褂大叔的声音隔着一层面具,  听上去有点失真。看半井桃水似乎很在意消毒面具的样子,  他耸耸肩,  解释道：“城市的空气太污浊了,  难道您不这么认为吗？”

        “哈？”半井桃水听明白了，这个人是洁癖，“啊……嗯……我觉得还好……”

        “刚刚和这位先生说起每个城市的特色，感觉真是神奇啊，那些都市奇谈。呐呐，momo酱你知道吗，没有头也能行动的生物真的存在呢！还有传说中的精灵！哇，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去见一见！”太宰语气欢快，看上去对都市奇谈很感兴趣，“不知道精灵是男是女，如果是位女士的话，说不定可以试着问一下可不可以和我殉情呢~”

        “所以你感兴趣其实不是什么都市奇谈，而是自杀吧。”半井桃水面无表情地吐槽道。

        “瞬间不足以成为生命的喜悦，我只相信死亡那一瞬间的纯粹。所以……老板，请给我来一盒加洗涤剂的蟹肉罐头！”太宰招呼着烧烤摊的店主，尽管面前已经堆了好几个空罐头盒。

        “我们店里不提供这种可怕的食物哦。”老板将新打开的罐头放到桌上。“请慢用。”

        新上来的蟹肉罐头吸引了太宰大部分注意力，他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语音含糊不清，“momo酱怎么出来了，是睡不着吗？有心事？”

        “稍微有点。”半井桃水摸了摸脑袋，“白天那个案子，上原直治说他总会做到饮弹自杀的梦，其实我——”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半井桃水的话，她按下接听——

        “是半井小姐吗？”对面的声音无奈中夹着几分抱歉：“这里是湘南看守所，今天新来的上原直治先生非要跟你说一句话。原本按照规定他的要求是不被准许的，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不太好拒绝，所以……”

        半井桃水沉默几秒，道：“我知道了，让他跟我说把。”她瞟了一眼太宰，看他正在专心吃罐头，不知出于怎样的考量，她悄悄调低了手机音量。

        “‘樱吹’头的小姐，我的心理医生让我给你捎句话。”上原直治的嗓音压的比白天低沉，通过电话信号过滤，让他的声音蒙上一丝诡谲——

        “momo，I  am  everyhere.”

        半井桃水握住手机的手指忽然收紧。

        “谁让你——”还在等她问完，对方就挂了电话。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半井桃水抿了抿唇，垂下眼帘，长长的睫羽遮掩住眸光里一瞬间的凝重。

        “太宰，”她抬起头，对还在与蟹肉罐头作战的青年说道：“对不起，我去不了箱根了，临时有点事需要马上回横滨，你……你和你的同事们好好玩。”

        扔下这句话时，怕被看出什么来，她都没敢和太宰对视，只是在太宰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诶，momo酱不去了吗，好可惜”时，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她没看见，身后的太宰眼眸里笑意尽褪，但转瞬间又变得和平时一样，仿佛刚刚出现的凝重只是一场错觉。

        “青春真好呢~”在旁边注意到这一切的岸谷森严说道。

        “岸部先生似乎误会了什么呢。”太宰站起身，“我们并不是恋人，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太宰想了想，道：“大概可以称之为亲人吧。”

        马扎太小，窝在上面时间太久、血液都有些不畅通的太宰活动着腰和腿，骨节出令人牙酸的“嘎嘣嘎嘣”响。

        “岸谷先生，您说的情况我记下了，侦探社之后会派调查员前往池袋。”活动开身体后，太宰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跳跃，动作极快的给国木田独步了封邮件，“您提供的情报很及时，最近侦探社的确接到过有关于池袋人口失踪的委托，不过——”

        太宰微微勾起唇，“关于人口失踪的真相，您似乎隐瞒了什么呢。”他挑起眉梢，漆黑的瞳孔仿佛能吸走周围的光亮一般：“容我猜测一下，会不会跟人体实验有关？”

        “谁知道呢？”带着消毒面具的白大褂大叔摊手，“毕竟，我只是个讨厌东京污浊空气、每天担心儿子审美问题的可怜大人罢了。”

        “大人也有大人的无奈呢。”太宰不置可否道，回复一条最新来的邮件后，将手机放回衣兜，顺便也将双手插|进兜里。“  ‘女儿’可比儿子难管多了。”

        新邮件是港黑武斗组织“黑蜥蜴”的百人长——广津柳浪来的。

        「to太宰治：已经告知樋口一叶，接下来还需要我做什么？——by广津柳浪」

        ***

        芥川龙之介最近现，他的女下属樋口一叶总会偷偷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瞧他，瞧完之后，还拿出手机捅咕半天不知道在干什么。

        难道是脸上有脏东西？

        或者衣服穿的不对？

        芥川掏出手机，把屏幕当镜子看了一眼——脸没问题，衣服也很妥当，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

        当樋口一叶的目光从手机屏幕挪开时，刚好看见芥川将他自己的手机放回衣兜。

        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怪异了。昏暗的小巷中，她的手机屏幕映亮两人脚下方寸之地。

        屏幕里显示的，是之前广津柳浪推荐她加入的聊天群——

        【罗生门迷弟】：在下今晚要加班，各位早点睡，注意节约用电。

        “樋口。”

        听到芥川叫她，樋口一叶条件反射的立定站好，“是，前辈！”

        芥川轻掩唇轻咳一声，黑黝黝的瞳孔紧盯着她，语气冰凉：“你对今晚加班有什么不满吗？”

        “不，我没有任何不满！”樋口一叶赶紧摇头，“不如说，我很高兴能和前辈一起出任务！”

        “那就不要总看手机，节约用电。”

        节约用电啊……

        罗生门迷弟、加班、节约用电……

        ——没想到芥川前辈也是喜欢网聊的人呢！

        趁芥川没注意，樋口一叶偷偷拿出手机，暗戳戳将自己的网名改成了【此生不悔控上司】。

        此时此刻，完全没关注聊天群的半井桃水压根不清楚各方之间涌动的暗流。

        她潜入了湘南看守所。

        单独被关押的上原直治背对门侧躺在硬板床上，听到钥匙开门声时，他仅仅只是翻了个身，却没有从床上爬起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看着门口换了一身看守员制服的半井桃水，用一副早有预料般的神棍口吻说道。

        “你的心理医生是谁？”半井桃水刚问出这句，却忽然改了主意，“算了，我还是自己‘看’吧。”

        话音刚落，如石子投之于静湖，空气中忽然荡漾开一圈圈透明的波纹，遥远而未知的地方隐隐传来唱诗班的歌声，伴长钟而来的神之福音却如灭世的洪水波涛，瞬间淹没这间临时关押犯人的看守室。

        “异能力——

        「众生皆罪」。”

        仿佛从高空中极坠落，又穿过重重云海俯瞰广袤6地，对方的愧疚感如迅猛而至的疾风，坠落时捕捉到的一幕幕回忆也似山川相缪，在半井桃水眼前迅闪过——

        五年前，到郊外写生却迷路的男孩误闯烂尾楼，被楼顶枪声和顺着楼梯往下流的鲜血吓晕，醒来后却出现心因性失忆，将这段经历遗忘。

        一年前，少年总会不经意接触到有关于饮弹自杀的消息——路人讲电话时的大嗓门、路边报刊亭的杂志封面、送奶工塞的报纸、商业街Led显示屏播放的新闻、家中保姆和邻居的家长里短……仿佛有人预谋了这一切，日复一日的催眠，即将唤醒他因自我保护而失去的记忆。

        一个月前，将头染成绿色的高中生因为噩梦频繁，决定去看心理医生。刚挂完号时，忽然被人按住肩膀，那是一只女性的手，白皙纤细，扣扳机的手指却生着薄茧，只是此刻，这只手并没有拿枪。

        ——“最近经常做噩梦吧？有时候情绪会出现剧烈波动，白天偶尔产生幻视是不是？”

        ——“这种心理问题，还是来独立的心理咨询室比较好哦。”

        ——“比在医院更加保密，你不想被你的父母知道吧。”

        少年转过身，看到身后女子的脸。窥视上原直治记忆的半井桃水瞳孔骤然紧缩。

        冰凉的感觉从脚底上传至头顶，每一根头丝仿佛都像被冻住一般。

        出现在上原直治记忆里的女孩子，有一张对于半井桃水来说无比熟悉的脸，熟悉到每天早上醒来对着镜子洗脸梳妆时，都能在镜子里看到。

        “我是「镜面人」，我就是你。你忘了吗，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透过上原直治的眼睛，她看到另一个‘半井桃水’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笑容。

        “momo，I  am  every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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