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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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有什么以后, 二妞归我, 不与你们叶家相干。”柳满红当时就截了叶茂的话头, 她死也不会留下女儿的。
“不行,二妞是我们老叶家的种, 怎么可能让你带走。”老太太一听,立刻急了。
他们在家商量了很久,会跑过来找麻烦的目的有两个。
一个就是觊觎他们家的那口新锅。
另一个就是留下叶二妞, 不许她跟柳满红走。
“之前恨不得饿死她,现在倒是说的好听, 什么叶家的种。不就是想留着替你们挣工分,过几年再卖了她换彩礼吗?”柳满红再清楚不过叶家的打算, 紧紧搂着女儿,当面直斥老太太的谎言。
“孩子跟着爹,天经地义, 谁知道你以后嫁人要嫁到什么地方,把我们家孩子改姓怎么办。想离婚就把孩子留下, 不然就别想离婚。”老太太蛮横道。
“我要跟着我妈走, 绝不会留在叶家。”叶悠悠抱着柳满红的腰,坚定的看着叶家人。
“你说跟谁走就跟谁走?美得你的,这是大人的事, 轮不到你插嘴。”金翠终于逮着机会, 狠狠刺了一通叶悠悠。
“现在说这些干啥, 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你们要闹,明天一早去找妇女主任,去找支书,去闹个明白。”
到底是家事,花妮爷爷有些事也不好开口,看到他们越说越没边,这才打断。
“行,我是给你面子,咱们走。”老头儿招呼一声,全家人都走了。
只有叶贵留下来了,手足无措的呆在院子里。
花妮爷爷看着叶贵,恨铁不成钢的使劲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叶贵被柳满红拦到了屋外头,“明天咱们就离婚了,再睡一张床上不合适。”
说着拉着女儿进屋,把门反锁住了。
“闺女,咱们明天跑吧,先躲到你姥姥家去。”柳满红被叶家吓怕了,如果他们死活不放手,非要留下女儿怎么办。
虽然是新社会,但思想是不可能一下子转变过来的。大多数人还是认为,孩子的父亲天然的就该有孩子的抚养权,女人可以离婚,但是不能带走孩子。
柳满红害怕了,本能的就想逃走。
带着女儿,逃得远远的。
“别怕,我又不是不会说话的婴儿,政府的同志,也要考虑我的意愿。逃走有什么用,最后被找到,只会更加被动。”
叶悠悠的话总算安慰了不安的柳满红,这一天实在太累了,母女俩很快进入了梦乡。
就在屋子外头坐了一个晚上的叶贵,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面有菜色,蔫的不行。
“走吧,去离婚。”柳满红想,如果是以前,她一定很心疼他。可是现在想想,只觉得自己可笑,人家亲娘都不心疼,她有什么可心疼的。
“满红,你不能再想想吗?”叶贵低着头,弯着腰,一副可怜样。
“想什么,想着怎么被你们全家人欺负吗?昨天他们要打我女儿的时候,你在哪儿?他们要打我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只知道用嘴说,不离不离,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告诉我,你和你们全家人是一样的,一样恶心。”
叶悠悠恨不得为柳满红拍巴掌,说的太好了。嘴里说一万遍,也不如实际上的一次行动。
叶贵又不吭声了,站在原地不动。
叶悠悠一指柳满红脸上的伤,“妈妈,那就直接去治安大队吧。等脸上的伤好了,再去也迟了。”
叶贵这才抬起头,无奈道:“满红,你非要做得这么绝情吗?”
“是。”柳满红一点也不想解释了,既然说不通,那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叶家的人也起了,吵吵嚷嚷的,就连叶祥也被叫回了家。
至于叶建国,从昨天拿到钱,就去镇上了,还没有回来。
叶祥看着二嫂狼狈的模样,眼神里,是无法掩遮的鄙夷和厌恶。他明明是个文化人,为什么要被迫和这些粗鄙的人生活在一起,成为一家人呢,真是叫人沮丧。
村支书看到叶家的一大家子,头又开始痛了。
周琴翘起脚,“都不用挣工分呀,你们不挣我也得挣,咋没完没了了呢。”
“支书,给咱开个证明吧,我和叶贵现在就去镇上。”柳满红的手牢牢牵着女儿,不敢有片刻放松。
“不行,离婚可以,得把娃留下。支书,你评评理,有没有女人离婚还带走娃的。”
老太太昨天经过大儿媳妇的提醒,现自己错了,怎么能不要叶二妞呢。
她都十五岁了,下地可以挣半个工分,过不了几年就能嫁人,还能收一大注彩礼。
老太太猜测柳满红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非要带着孩子走的,他们可不会让柳满红的阴谋得逞。二妞是他们叶家养大的,彩礼钱就得归叶家。
村支书看了一眼旺婶子,这可是她妇女主任的工作。
周琴谁也没看,直接问叶悠悠,“二妞,你说,你想跟着谁。”
“我跟我妈。”叶悠悠回答的异常响亮。
“娃说的咋能算,谁知道她给娃灌了啥迷汤。”老太太不依。
叶祥人虽然在,却不怎么想搭理这码子事。二哥二嫂离婚,在他看来,不管离得成还是离不成,和他都没什么直接的利害关系,那他为什么要管。
“老太太,夫妻俩的事,你们家要咋劝咋说,就在家说个够。到了咱们这个屋,关系到他们一家三口的事,别人插不上话,你们赶紧回去,他们一家留下就行了。”
周琴算是看出来了,柳满红是铁了心,二妞是巴不得爹妈离婚,叶贵虽然不情不愿,但除了嘴上说说,一分钱行动也没有。
要是再把叶家人搅进来,这事只会越搅越麻烦。她就是再想和稀泥,劝和不劝离,无奈叶家人不识相,说的每一个字,几乎都在坚定人家柳满红离婚的态度。
村支书松了口气,可不是吗?离婚是人家两口子的事,他们还分家出来单过了,公婆妯娌大伯小叔子的,都跟来干什么。
“周琴同志说的对,你们今天的工分不挣了,三天两头请假,年底分猪肉还想有份呢?”村支书都了话,叶家人只好讪讪的,狠狠瞪了柳满红一眼,跺脚出去了。
老太太却还有主意,“男人去上工,我跟翠儿一会儿去镇里头跟政府里的同志说说,不能让娃跟着她走。”
“人家政府里的同志能听你的。”老头儿嗤之以鼻。
“你看着吧,一准能听咱们的。”老太太信心十足。
老头儿和小儿子一块下了地,老太婆要折腾就随她折腾去,这孩子能留下来最好,留不下来也没啥。反正是个女儿,又不能传宗接代,他才不在乎。
周琴见叶家人都出去了,她叹了口气,“你们要是想好了,我可开证明了。这要是去打了离婚,冲老太太这态度,你也知道,没有后悔药吃。”
离婚对于女人来说最为吃亏,叶家村祖辈多少代,几百年传下来,也没听说有人离婚的。柳满红这也是算是开了先河,周琴拿着笔的手,都觉得沉甸甸的。
“开吧,离。”柳满红态度坚决,叶贵只要说不离,柳满红就说去治安大队,他也就不吭声了。
周琴开了证明,村支书眼见劝不住,也给盖了章。
“村子里有驴车,叫叶贵赶着车去。”村支书看柳满红的脸,叹了口气,经过一个晚上她的脸越是不能看了。肿涨的象个面馒头,皮下的青紫都泛上来,看着狰狞恐怖极了。
柳满红原本是个有点好面子的人,若是以前脸伤成这样,肯定会躲羞,不好意思给人看。
如今却想开了,她要离婚这个伤就是最好的武器。若不是看着她脸上的伤,周琴也好,村支书也好,不会象现在这么好说话。
叶贵更没法子被她用治安大队拿捏住,不得不离婚。不趁热打铁,她哪里离得了婚。
不离婚,她能跟叶贵耗一辈子,可是女儿还小,她还有希望过更好的生活,难道也要呆在叶家的粪坑里耗?
更何况,女儿的话把她吓坏了,如果不离婚,女儿宁愿过继出去都不留在叶家。那她这些年的忍耐是为了什么,完全失去了意义。
叶贵赶着驴车出去,老太太和金翠立刻扒上去,要跟着一起去镇里。
金翠一路都在说认识的谁谁谁死了男人,一个人拉拔着孩子,嫌苦嫌日子难过,重新嫁了人就把孩子扔了。
半大的孩子没有地方去,吃不饱穿不暖,要不是村里人好心,一人给上一口,早就饿死了。
说着去看叶悠悠的脸色,却见她小小一个人儿,靠在柳满红怀里,眼皮都没掀一下。
等到了地方,从耳朵时掏出一个小纸团,伸了个懒腰,“妈,路上是不是有马蜂,嗡嗡作响,追了我们一路。马蜂最毒不过,没蜇着人吧。”
“有妈在,再毒的马蜂蜇不着你。”柳满红牵着叶悠悠下了驴车。
金翠在后头气的半死,“娘,你听听他们,这是在拐着弯的骂我呢。”
“啰嗦啥,赶紧跟上。”老太太跟着他们进去,生怕晚一步,别人不让他们进。
叶悠悠好奇的看着镇上的民政局,这个年代当然没有什么气派的大厅,更没有多部门一起提供的便民服务。就是一个二层的小楼,一间间的办公室,处理着不同的问题。
打结婚证的地方,倒是一间大办公室,外头还有人排队。
打离婚证的,只是小小一间,里头只有两个中年妇女,面对面坐着,一个正在埋头织毛衣,一个端着茶看报纸。
他们进去,两个妇女头都没抬,看报纸的就直接一指,“打结婚证的在隔壁,去排队。”
“咱是来打离婚证的。”柳满红的腿有些颤,但是已经到这儿了,又面对着叶家人,她怎么也得硬到底。
两个中年妇女同时抬起头,清水镇下头好几个生产大队,一个生产大队又分成好几个村。来打结婚的天天都不少,来打离婚的,可真是一年都见不着一二个。
一抬头就是“兹”一声,柳满红的半张脸,吓了他们一跳,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为啥要离婚了。
“伤成这样,上了药没有。”放下报纸的中年妇女,让柳满红坐,又看了一眼蹲在一边的叶贵,“你男人给打的?”
“嗯。”柳满红没否认,老太太和金翠松了口气。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织毛衣的也放下了毛线,两个工作人员同时对叶贵难。
从男女平等讲到妇女能顶半边天,从主席说过保障妇女的权益讲到打人代表的是旧社会的男权思想作祟,一条条一框框,说的叶贵都傻了。
“你现在知道错了没有?”工作人员问道。
“我知道错了。”叶贵当然是老实受教。
工作人员缓了口气,笑着对柳满红道:“你看,他都已经认错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叶悠悠失笑,敢情两个工作人员以为是叶贵不肯认错呢。以为只要男人认个错,女人就得跟他过下去。难道叶贵认的错镀了金不成,如果认错有用,还要法律干什么呢?
“认错也没用,我们说好了,离婚。”柳满红从昨天的伤心绝望到今天的冷漠,对于叶家她只希望离得越远越好,一秒钟都不想和他们多呆。
“你这位女同志,说离婚就离婚,孩子还这么小,可咋办。”
工作人员的话音还没落呢,老太太已经嚎上了,“同志啊,就是这个理啊。这个孩子离不得我们呐,孩子妈这么年轻,以后还要嫁人,我孙女以后岂不是成了拖油瓶。还有,她养得活我孙女吗?她一个女人,自己都养不活自己。我老太婆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还是个工人,怎么着也能养活她。可千万不能让孩子跟着她妈,那没有活路啊。”
叶悠悠都开始佩服老太太了,看看这意思抓的,十分有重点,有逻辑,还挺煽动人。以后谁跟她说农村老太太好忽悠,除了骂人不会好好说话的,她一准怼人一脸。
看看这话说的,感动的她差点都信了呢。
“不可能,我闺女绝对不会跟着叶贵。”柳满红气坏了,眼泪直往下掉,偏生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叶悠悠看着两个工作人员,直接喊道:“阿姨,你们打电话问问你们镇上的公安同志,他们前些日子才见过我,我奶要把我卖给一个大傻子当童养媳。那个大傻子被判了无期,没多久前的事,镇上的人应该还记得吧。”
这么大的事,清水镇统共才多大,自然是知道的。再把当初的事,和如今这家人一对上,眼神都变了。
老太太鼓着眼珠子,“死妮子,不识好人心,你跟着你妈没活路,你咋就是不信呢。”
“我就跟着我妈,谁也不跟。”叶悠悠紧紧抱着柳满红的腰,怕极了似的从她怀里探出眉眼,“阿姨,你们要是把我判给我爹,我就只能死路一条了。”
这年头的人,都是坚定的劝和不劝离,夫妻俩真过不下去了,还可以用孩子打动当爹妈的心。可这一家人,就连孩子都愿意爹妈离婚,可见真是没法劝了。
“你们村的证明开了没有,盖没盖章。”工作人员开口,柳满红从怀里把证件一样样往外摸。
老太太冲上去,想把证明从柳满红手里抢下来。
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搅家精,生了个赔钱货还有理了,我儿子这么老实都不要你,谁还会要你。想痛痛快快踢了我儿子,我偏不让你如意。”
打定了主意,自己不痛快也不能让柳满红称心如意。
“你们分家还欠了五十块钱,你要离婚可以,把钱拿出来。”叶贵已经借了钱,把钱还给了老太太,就他们小家和老太太这边来说,已经没有欠钱这一说。
但老太太才不管这些,现在纯粹是胡搅蛮缠,哪有什么道理不道理,就是为了恶心人。
柳满红双手紧紧攥着证明,眼睛都红了,最后再看一眼叶贵,只见他蹲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赶紧的,建国那边出事了。”忽然闯进一个人,扯着老太太和金翠就走。
来人正是叶茂,他一早就来镇上的工厂上班。结果一个班没轮完,儿子就慌慌张张跑来,说他同学跑了。
叶茂差点没当场晕死过去,整整三百块啊,强撑请了假,跟儿子一块去了公安局。结果一去才知道,上当受骗的不止是叶建国,还有好几个同学。
不知道是谁的消息,说严树买了火车票要逃,好几家的人准备和公安一起去沐东市逮人。
叶茂一听,打电话回去,问过村支书,请他通知自己家里人来清水镇,然后又来民政局找人。
叶贵听到这话,也腾的站了起来,柳满红一把拦住他冷笑,“怎么,欺负你老婆孩子的时候跟死人一样听不见看不着,你侄儿出了事,倒是比谁跑的都快。没门,我告诉你叶贵,今天你不签字,别想出这个门。”
叶茂现在哪儿有空跟他们扯这些事,赶紧拉着老娘和老婆,走的影子都不见了。
叶贵无奈的签了字,两个人没有财产可分割,约定了女儿归柳满红抚养,叶贵每个月出三块钱的抚养。
叶悠悠看着这个抚养费,不由好笑,“爹,你确定你拿得出来吗?奶会让你拿吗?你以后再婚,你老婆会让你拿吗?”
“小姑娘,这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这是他的法定义务。”工作人员对叶悠悠解释。
叶悠悠当然明白,但她更明白,这会变成一纸空文。叶贵绝不可能给她抚养费,他身上就是有一分钱,老太太都得搜刮干净,要是知道他还要给抚养费,恐怕能从村头一直打到村尾。
“这样吧,我不要你的抚养费,以后你也不要找我养老,咱们两清了。现在就写个条,签字画押,绝不反悔。”叶悠悠这么说,柳满红都没阻拦。
没想到叶贵却不愿意了,“不行,你是我闺女,我得养你。”
临到了离婚,他反倒硬气了一回,这实在让叶悠悠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叶贵会迫不及待的答应下来呢,看样子,她失算了。
不过没关系,叶悠悠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你自己好好记住。”
办完了离婚,柳满红没有上他的驴车,“你肯定得去公安局看看怎么回事,咱们不同路。”
叶贵默默赶着驴车走了,叶悠悠牵着柳满红的手,“妈妈,去卫生所看一眼你的伤吧。”
“花那个钱干啥,早就不疼了,过几天就好了。”柳满红不肯。
“我有钱。”叶悠悠知道柳满红的口袋比脸还干净,这种一分钱没有的日子她过了十几年了,也养成了从来不花钱的习惯。
“妈知道你有钱,那也不行,你的钱留着,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柳满红知道女儿手上,存着有一百块钱,可就是有钱也不能乱花不是。
“可是我们要回姥姥家,姥姥要是看到了,不得心疼死。知道你上了卫生所擦过药,她至少能安心一点。”
趁着柳满红犹豫,叶悠悠拉着去了卫生所。
柳满红这是皮外伤,擦过药,又开了几片内服化淤的药片,装在小小的白色纸包里,几下就折成了一个封口的小三角递给他们。
刚从卫生所走出来,迎面撞上一个人,柳满红用手一挡,才没被这人撞个正着。这人看都没看他们,就是一叠连声,“对不住,对不住。”
“以后走路注意着点。”柳满红见对方道歉,也没多作纠缠。
没想到,这人看到叶悠悠,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小姑娘,是你。”
坐办公室的都是学问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叶茂哪里招架的住。忿忿不平道:“您可别相信她,她就是个惹祸精。”
“那大伯不妨说说,我怎么给家里惹祸了。”叶悠悠丝毫不惧的看着他,笑的眼神直叫人渗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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