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憎|爱
“哼！”秋仪之听了，立即冷笑一声，“我方才的话，舅舅没听见吗？我要听的是实话！舅舅原本是老家的豪富，因为我的关系得罪了当今皇上，不仅家产尽没，并且流落异乡，今日又落到了我的手里，听凭我的摆布，又怎么会不恨我呢？既然舅舅不说实话，那就请出去好了，我山阴县中也没有舅舅一家的容身之地！”&1t;/p>
这就是下了逐客令了。&1t;/p>
赵抚义被秋仪之这几句话逼到墙角跟，反而壮起胆子，从秀墩之上站起，朝秋仪之作了个揖，说道：“我说的确实是实话，仪之若能耐心听我解释几句，觉得我依旧是在诓骗你，那仪之无论如何处罚，我都绝无怨言！”&1t;/p>
秋仪之终于放下了书，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赵抚义，见他一脸严肃的神情，方才那种恐惧、羞涩、怯懦的表情已是不见踪影，眼神之中却似乎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坚毅。&1t;/p>
两人对视了半天，秋仪之终于一笑道：“我不过就是随口问问，舅舅怎就紧张成这样了呢？我这边倒是还有件事情要求舅舅办，想同舅舅商量一下，不知舅舅肯不肯帮忙？”&1t;/p>
这是句莫名其妙的话，又是个多此一举的问题——赵抚义现在正是寄人篱下之时，又有哪里能帮到篱主的呢？就算有，那也不过是耳提面命而已，又谈何“商量”二字呢？&1t;/p>
赵抚义分明感受到自己已被秋仪之慢慢牵住了鼻子，然而嘴上却不能有丝毫含糊，只说道：“自当尽力而为。”&1t;/p>
“好！”秋仪之放下了书，起身为赵抚义倒了杯水，接着说道，“要的就是舅舅这句话。舅舅是商场上的大行家了，不知道认不认识两位商界中人？”&1t;/p>
“什么人？”赵抚义接过茶杯，却不敢喝。&1t;/p>
“一个叫周慈景，一个叫李直。”&1t;/p>
赵抚义听到这两个名字，手中的茶杯禁不住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几乎将其中的茶水倾倒出来：“听说过，当然听说过！周慈景周大官人是大名鼎鼎的皇商、儒商，生意遍布南北，头上还有五品乌纱，行商坐贾哪个不以他为楷模？李直李老船主做的虽是走私生意，但是手下船队如梭，威震东瀛，声势也绝不一般！”&1t;/p>
赵抚义几乎是失声惊叫地说出这几句话来。&1t;/p>
秋仪之却是不动神色，淡淡地说道：“舅舅果然是见多识广。我正有意同这两位做些生意，可是舅舅也知道，我的身份太过扎眼，若是由我亲自出面，难免惹人注意。因此，想请舅舅居中做个买办中介，不知舅舅愿意不愿意？”&1t;/p>
“愿意，当然愿意！” 这是赵抚义自内心的回答。&1t;/p>
秋仪之听赵抚义嗓音之中仿佛带上了铜钱撞击时候出的回响，心中又是暗喜、又是鄙夷，木着一张脸说道：“这生意是你替我做的，一切利润都要交给我处置，你可不能截留回扣，有言在先，这点舅舅可要想清楚了。”&1t;/p>
赵抚义忙不迭地点头：“想清楚了，想清楚了，我们都是自家人嘛，能给仪之帮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到抽头拿钱呢？”&1t;/p>
他话虽这么说，心中自有打算：做生意，面上看是钱来钱往的事情，其实讲究的不过是“人脉”二字，就算不能直接赚到钱——自己一个不知名的小商人，能够认识这两位大汉天下响当当的大商人，也对自己名下的生意能有极大的助益。&1t;/p>
想到这里，赵抚义已是心花怒放，方才那份紧张和不安早已飞到爪哇国去了，面带笑意地问道：“买卖的事情宜早不宜迟，不知仪之要我什么时候同这两位联络呢？”&1t;/p>
秋仪之看了一眼赵抚义这副轻浮的模样，忽然又想起就是这个“舅舅”为了些无情之物，便逼死了自己的母亲，心中又燃起一阵怒火，好不容易才压住腹中火气，语气却再也和蔼不起来了：“这事不用你操心，待我同周大官人、李老船主搭上线之后，自然会知会你。你先下去吧，我还有事要办。”&1t;/p>
赵抚义正在兴头上，全然听不出秋仪之语气已变，又追问了一句：“总要有个时间吧？仪之就算现在没有准数，总给我个大概日期，好让舅舅先有个准备不是？”&1t;/p>
“赵抚义！”秋仪之忽然厉声喝道，“你是不是搞错了？生意是我要做的，你不过是个记账的，同方才过来传你的那个跑腿的老五没什么分别！怎么？居然还命令起我来了？”&1t;/p>
赵抚义被秋仪之这番呵斥吓得双腿一软，当即就跪了下来，口中诺诺连声：“不，不敢。我，我就是随口问问。”&1t;/p>
“哼！你听了，今后的事情，我教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要多说一个字，不要多问一句话。老实告诉你，这生意你不想替我做，外边想做的人多得很！”&1t;/p>
秋仪之高声骂了几句，见赵抚义浑身哆嗦、佝偻成一团跪在地上，越看他越是生气，便又斥道：“你还等在这里做什么？等我请你吃饭么？还不给我退下！”&1t;/p>
赵抚义听了，连脸上冒出的虚汗都不敢伸手去擦，赶紧起身向秋仪之行了个礼，连滚带爬就退出了书房。&1t;/p>
秋仪之余怒未消，真不想让赵抚义替自己经营生意，然而又细细一想他手下靠得住的人当中：&1t;/p>
林叔寒虽然有才，却是个清高之士，绝不可能去打理这些俗务；赵成孝是个武夫，带兵打仗是极靠得住的，做生意却是外行中的外行；王老五、“铁头蛟”等人都是目不识丁的粗人，商场如战场，给人骗了说不定还要帮人数钱呢！&1t;/p>
想到这里，秋仪之忽然想起忆然郡主手底下有一个叫也鲁的，行军布阵、贴身护卫、交涉应酬无一不精，若是能有这样一个全才在身边，不知能省却多少事情。&1t;/p>
他又念起忆然郡主现在不知在漠北何方，不知身体是否痊愈了，不会是不是也在思念自己，不知何时才能重逢，不知重逢之后又有何话好说……&1t;/p>
懵懵懂懂之间，秋仪之又记起那一夜的昏沉摇曳的灯光、记起忆然郡主那散着野性的绝美胴 体、记起那柔软饱满的线条、记起那沁人心脾的体香、记起那摄人心魄的喘息、记起那一瞬间醍醐灌顶一般的舒爽……&1t;/p>
刹那间秋仪之觉得自己这间书房怎么会这样狭窄，这样沉默，居然透不进来一丝新鲜空气，让自己浑身上下都禁不住燥热起来，无论如何都无法定下心来……&1t;/p>
于是秋仪之赶忙从这仿佛牢笼一般的书房之中逃了出来，望了一眼头顶湛蓝如洗的天空，将四周清冽的秋天的空气深深吸入肺中又用力吐出，仿佛将浑身上下没一个角落里积累的浊气全都清洗了一遍，瞬间觉得神清气爽。&1t;/p>
这样爽朗的空气，让秋仪之十分受用，又复贪婪地呼吸了一遍，似乎觉得空气中隐隐约约糅合了一种奇异的香气。&1t;/p>
“是花园苗圃里哪朵鲜花开了吗？”秋仪之自言自语道。&1t;/p>
“那好，走去瞧瞧！”秋仪之在这个念头的驱动之下，迈开双腿，慢慢绕过县衙后堂，朝衙门西北角那座并不十分大的小花园走去。&1t;/p>
山阴县这座县衙，是在秋仪之的前任李慎实手里翻新建造的。这李慎实虽然品行不端，审美倒是别有情趣，巴掌大的县衙后院被他用几道影壁、几块顽石、几排灌木布置得曲径通幽、错落有致，倒也别有情趣。&1t;/p>
秋仪之沿着小径，缓缓走去，绕过一颗合抱的香樟大树，正要极目远眺花园之中到底哪朵鲜花正在纵情绽放，却见一人身着一袭白裙在另一个身着浅色红裙的侍女的陪伴下，婷婷站在花园当中——因是背对着，看不清此人的神态，也不知其是在静静赏花，还是在沉吟诗句。&1t;/p>
“温灵娇……”秋仪之嘴唇翕动了一下，喉头却没出声音，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嗫步向前，轻轻走到温灵娇的身后，没有出一点声音。&1t;/p>
温灵娇似乎是刚刚起床，头尚未梳起髻，只如瀑布一般披散下来。&1t;/p>
秋仪之轻轻蠕动了一下鼻翼——那在空气中依稀可辨的气味，果然就是温灵娇的香。这样的香气，十来天前，秋仪之在明州府宝庆寺旁也闻到过，那时温灵娇忽然扑到自己怀中，依偎着自己的肩膀哭泣了好一会儿时间。那时候，秋仪之只觉得时间都已停步，就连迫在眉睫的生命危险都已变得微不足道。&1t;/p>
想到这里，秋仪之已是痴了，真想从背后紧紧拥抱住温灵娇，好再次感受一下那时候的美妙感觉，然而现在正是光天化日之下，又有荷儿从旁侍立……&1t;/p>
然而秋仪之的右手还是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轻轻在温灵娇右肩膀上拍了一下。&1t;/p>
温灵娇背后微微一抖，回头见是秋仪之，便淡雅地一笑，随即浅浅地蹲了个福，说道：“原来是公子来了……”&1t;/p>
一边的荷儿却似乎被惊到了，埋怨道：“来就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害我吓了一跳。”&1t;/p>
温灵娇蹙眉道：“荷儿，不得无礼。我们是客，公子是主，一向都说是客随主便，哪里来你这样不讲礼数的客人？”&1t;/p>
荷儿被温灵娇这样教训了几句，终于不再说话。&1t;/p>
秋仪之却觉得刚才同温灵娇右肩触及的手上似乎沾染上了什么东西，偷眼去看却是别无一物，然而又分明感受到了一丝滑腻腻的触感，偏偏又不舍得拭去，只好略略伸开五指，将右手垂在身旁，口中不忘说道：“温小姐就别怪荷儿了，在下也有失礼的地方。”&1t;/p>
温灵娇也不客气寒暄，却道：“大人起得甚早，不知到这里来找我有何事情？”&1t;/p>
秋仪之定了定神，说道：“在下也不是来寻温小姐的，乃是闻到这边花开正盛，过来赏花来的。”&1t;/p>
“不料公子百忙之中还有这样的雅兴。我也是早期见此处菊花盛放，来不及梳妆打扮就出来观赏，让大人笑话了。”温灵娇用极温柔的口气答道。&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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