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一念【番外】
大雪纷飞, 往天行山上盖了一层又一层。天上的雪花好像不知疲倦, 纷纷扬扬落不停。天行山每年都会下雪,但不是每一年的雪都像今冬这么大。其实,很多年前也曾下过这样一场大雪, 皑皑白雪将整座山都罩住了。山上道路凝雪成冰, 行路十分艰难。也正是那一年, 他因为一卦,被师尊处罚,到山上静室思过。
光阴荏苒, 匆匆过去七十余年。新君秦曜登基已有月余, 算算时间, 距离闵棠和圣隆帝过世已有整整三十载。若他们二人还活着, 肯定老得走不动了。
“师尊,昨夜阿柴生了几只小狗,我能养它们吗?”说话的小道童不过总角之年,圆圆脸上一双水湾湾的大眼睛看着沈适,满是期待。
“你既然想养,便不能中途将它们丢了。若能做到, 你便养吧。”
小道童一听,立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们的。小狗这么可爱, 怎么会有人舍得丢掉它呢?”小道童天真烂漫的话没有得到沈适的认同, 小狗也好, 大狗也罢, 就有人不喜欢他们, 恨不得丢之而后快。
那一年,他遵师尊之命,替大梁的未来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帝星黯淡,不日将坠落。此后五十年内,大梁必起兵祸,天下将乱。这一切皆因乱星降世,为祸人间。
“乱星降世为祸人间,师尊为何不阻止呢?”沈适小小年纪能得天枢阁阁主真传,可见聪颖。他能卜出乱星已经降世,师尊岂会不知?可如今卦象上显示,乱星依然好好的,足可见师尊并未将乱星扼杀了。
若天下注定要因为一人大乱,为何不在乱星长成之前就将之扼杀了呢?
“你以为要如何处置,才是正确的?”老阁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起他的处置方法。
“自然是杀一人以救天下。”他答得干脆。
“若这人是你的至亲好友呢?”
“当以大局为重。”沈适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别说至亲好友,就是他自己,在天下面前也不足一提。用他一命,能换得天下安康,他死得甘愿。
“人生在世,谁能堪破对错?对是对,错是错,然错亦非错,对也不对。是非对错,本就难断难分,你的决定,太过鲁莽,你仔细想想,再来回答为师。”
老阁主不愿意多说,摆摆手示意沈适退下。
见老阁主歇了说话的念头,他不得不退下。只是,心中对老阁主那番是非对错的话并不赞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错不分,岂非要乱套了?师尊今日说话有些古怪,话中似乎暗藏深意。那乱星,是否就在他身边?
这么一想,沈适越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卜卦,一日一次。今日已经卜过一回,再卜一次,卦未必灵验,等到明日再卜一卦不迟。
从老阁主的住处出来,心中记挂着事情的沈适没有像往常一样回自己的住处。他随意走动,漫无目的。听到狗吠声和骂骂咧咧的人声时,他才觉自己竟走到了后山。
不远处,三个小丫头撒开了脚狂奔,身后跟着一只大狗,恶狠狠地叫着,追赶着,好像不咬下一口肉来,誓不罢休。沈适目力极佳,远远就现那三个小丫头正是闵棠主仆三人。闵棠是师尊的记名弟子,来天行山也有好些年头了,如今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小丫头到是后面来的,听说是她捡回来的。天行山不会随意出手救人,闵棠将人领上山来,天行山也不会缺两个小丫头一口吃的。自从身边多了两个小丫头相伴,闵棠越能闹腾了,满山撒欢儿。不过,往常都是她追着鸟兽满山跑,难得见她被一只狗反追着狂奔不止。
他没看见就算了,看见了免不得要助她一回。
沈适出手,三两下就将那只恶狠狠地狗制服了。看着之前还气势汹汹追着她满山跑的恶犬被沈适药倒了,闵棠那张巴掌大的脸上,表情瞬间丰富起来。她一脚踢在了恶犬身上,确定恶犬不会突然蹿起来反咬她一口,胆子又大了起来。
“叫你追着我跑,你跑啊,跑得动吗?”小姑娘人小力气大,逮住了狗脖子上的皮毛,单手将一只重约二十几斤的狗提了起来。沈适不知她要做什么,不过见闵棠那模样,这只狗可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这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师妹,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他并不想看闵棠屠狗,可也没打算开口为区区一条狗求情。这只狗能有现在的下场,都是它之前追人造成的。闵棠与狗之间的恩怨,让她们自己了断便是。
“今天多谢师兄相助,他日师妹一定会好好报答师兄的。”闵棠笑容灿烂,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有灵光闪烁。
沈适点了点头,并不将闵棠的话当作一回事。只是当他走远后,依稀可以听见闵棠骂骂咧咧的训狗声。那只狗的下场是什么,沈适并没有兴趣知道。
回去后,沈适没有出门,直到第二日,他沐浴更衣后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乱星就在他身边,还是一名女子。天行山的女子并不多,几经筛选盘查,沈适将目光锁定在了闵棠身上。
乱星一事兹事体大,若真是闵棠,师尊为何不早早除去,反而将她收为记名弟子,养在天行山上?沈适不解,再次找到了老阁主。
“师尊,徒儿有一事不明。”
“你是想问为师,为何明知闵棠身负乱命,还要收留她吧。”老阁主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沈适,那里面有洞察世事后的睿智与豁达。
“是,徒儿的确想知道。”若依他,应当早早将人除去了才是。
“你我不过是天地万物中渺小的一员,因缘际会窥见了天机,怎敢妄动杀机,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乱星临世,带着天命。应运而生的人大多心智坚定,命运越多阻碍越坚定。你我不该成为她成长中的绊脚石。”
“可是师尊·····”
“为师知道你的意思。可你想过没有,这天下既然注定要乱,死去一个应运而生的乱星,上天还会再派一个来。到那时,卷入其中的你我,便再难窥测机缘。闵棠她如今很好,日后她若有难,你当助她一把,不可叫她丢了初心。”
“这便是师尊的应对之策吗?”
老阁主点了点头。沈适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师尊,我做不到袖手旁观。”闵棠根本就不是良善之辈。一条狗尚且要斩尽杀绝,何况是他日阻挡她的人?他不能留她活着,哪怕要他的性命。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若放不下,为师也只得叫你去静室反思。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沈适没有反驳老阁主。他既然敢将心中所想在老阁主面前吐露,就不会因为要去静室反思而改变主意。
静室在天行山顶上,除了给受罚之人送饭的人会上去,平日少有人去那里。沈适在静室中一待就是两月,从初冬到了深冬,始终不改心中信念。
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雪阻断了上山的路。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山上积雪深过膝,上山要冒着生命危险,沈适因此断了粮。
沈适从小在天行山中生活,不说华服山珍,也是吃穿不愁的,饥饿的滋味从未尝过。天上的大雪没有停的征兆,雪不停路不通,吃的就不可能送上来。没有师尊的命令,他不可能走出静室。出来就意味着他放弃了他的坚持,不出去他可能会死在静室中。他从未想过,死亡会离他如此近。他若死在静室中,大概会成为第一个因为反思饿死的人吧。
饥饿不是一个好的体验,可他不愿意出去,心中却生了奢望。万一那送饭的人下一刻就来了呢?他不用送饭人日日冒雪送食物上来,给他几个馒头果腹,给他一壶水就好。可那送饭人一直没有到,就在他绝望等死之际,静室门被敲响了。
他打开门的那一刻,竟然看到了闵棠和她身边叫秋月的小丫头。两人身上落满了雪花,手上提着一篮子酒菜。那一刻,沈适心跳如雷。除了他自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在看到闵棠那灿烂笑脸的一刻,他竟然动了杀机。
那一夜,听着闵棠叽叽喳喳说了许多话,沈适都忘了。唯有一件事,他记住了。原来闵棠在他走后并没有杀那条恶犬,不过是将它拖到水边,按到水中狠狠淹了它一回。
“为什么要杀它?虽然那条狗很讨厌,追着我跑了许多路,要不是师兄出手相助,我很有可能要被它咬一口。也不能因此就杀了它呀!师尊说过,万物生灵皆由天赐,不得肆意杀害。我虽喜欢打猎,却不滥杀的。它追我,也是因为我要抱走它的孩子。”
师尊教她敬畏生命,她记住了。他助她一把,她便冒雪上山为他送吃的。而他呢?
青山师傅将闵棠和秋月接下山后的第三日,沈适走出了静室。
后来,在闵棠写信向他求助时,他遵师尊遗命前往京城为秦容医治眼睛。卷入这一团漩涡中,看不清未来,他并不后悔。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是非对错本就难定!谁能肯定地说,他执着于的对一定是对的?
天下纷乱,最终走向大一统,何尝不是大势所趋。
沈适驻足风雪中,任由飞雪落在他的身上。小道童从屋里出来,见他迎风而立,一阵小跑着过来,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师尊,雪太大了,我们进去吧。”童音稚嫩,却带着一份担忧。
沈适拍了拍小道童的头,随他一起走进屋里。一老一小的身后,雪落纷纷,不多时,师徒二人的足迹被大雪掩盖得一干二净。
是非对错,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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