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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阎王与判官


这时,钟声身后有两个人站了出来,说:“良德公,我们给您带路。”陈颐摸黑一看,原来竟是老相识——牛头和马面。&1t;/p>

        陈颐跟着牛头马面走进了城中的一座宫殿。旁边的人少了,陈颐才对牛头马面说:“牛兄、马兄,小弟从前不懂事,多有得罪,请二位不要放在心上。”&1t;/p>

        牛头一对大眼圆瞪,粗声粗气地说:“怎么?你这小王八蛋又想套近乎跑路?”&1t;/p>

        陈颐说:“怎会。我这次一定不跑了。”&1t;/p>

        “哼,谁知道。待会我亲自行刑,一定把你个狗日的打死,把上次那笔帐也一笔勾销!”&1t;/p>

        陈颐的心变得更加沉重了。原来他还有一丝希望,希望能撑过这八百鞭,只要还剩一口气,总有办法治好。现在落到这老对头的手里,看来是必死无疑了。只是在经历过许多事情后,再次面对死亡时,陈颐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恐惧,还是遗憾,或者两者都有吧。他怕死,更惋惜于所背负的责任不能完成。&1t;/p>

        马面却向来宽和,他笑道:“牛兄,你别吓唬小孩子。我看他几个月不见,已经成长了很多。不仅本事大了,还更懂事了。我们别为难他吧。”&1t;/p>

        牛头“哼”了一声,说:“我可不敢弄虚作假,万一被钟判知道了,我也要倒霉。”&1t;/p>

        陈颐一直很感激马面,毕竟是他为自己指明了道路,才会有后来的经历。现在听到他为自己求情,更是感念不已,说:“谢谢马兄。不过你们只管公事公办便是,我不怨你们。马兄,我听了你的话就去蓬莱学仙了。只可惜还没学到就被司禄神君招到这里做土地公。上任才一天,就碰到这种事。唉,可能我本来就命苦,勉强也改不了。”&1t;/p>

        马面说:“也不必太悲观。你原先的命数已定,确是很悲惨。但本来你就应该死了,所以我们已经把你的命数销毁了。以后你的人生会如何,只全凭你自己开创,万不可再怨天尤人了。”&1t;/p>

        “我记住了。这次如果能熬过去,我会倍加奋的。”&1t;/p>

        正说话间,三人来到大殿前。马面说:“小弟,你进去吧,殿中正座的尊者便是阎王。记住,时间有限,话要精简。”&1t;/p>

        陈颐走进了这座森罗殿。只见殿中广阔,数十阴神分两班坐列,北面设一宝座,座中有一威武王者,只见他白净脸孔,头戴冠旒,两侧垂香袋护耳,身穿荷叶边翻领宽袖长袍,双足着靴;双手在胸前捧笏,正襟危坐。应该就是阎王了。&1t;/p>

        陈颐下拜施礼,口诵:“良德县土地公参见阎罗王。”&1t;/p>

        阎王道:“良德公来啦。请坐。”便有侍者拿出一个蒲团放在两班阴神之中,请陈颐正坐其上。所谓正坐,就是跪坐的意思。&1t;/p>

        “谢阎王。”陈颐虽然不明白阎王为何对自己如此客气,但还是答谢坐下了。&1t;/p>

        阎王却道出了各种因由:“刚刚你的所作所为,我在这殿中看到了。你虽年少,但大义凛然、敢作敢当,是个可造之才啊。”&1t;/p>

        陈颐见阎王虽威严万分,平时又总觉得他是断人生死的大神,本来有些恐惧。此刻见他如此赞扬自己,言语之间亦无咄咄逼人之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说“惭愧惭愧,我只知道做错要认错,认错就要认罚罢了。何况因我仓促鲁莽,白白害死几十人,我此刻愧疚万分,又有什么脸面谈什么大义呢。”&1t;/p>

        阎王问道:“这事不全怪你。你有要事找我,是什么事呢?”&1t;/p>

        陈颐说:“我是郜州良德县的土地公。我刚上任,便听说,因为阴阳两界的通道断绝,郜州几年都没有新生儿了;我也见过,那些许多孤魂野鬼,想投胎而不得,只能游荡人世日日受苦。这些情况,想来阎王与诸位比我要更清楚。我现在已经把堵住良德县土地庙的鬼清理了,所以来请阎王派人从那里通行,恢复阴阳平衡,把人间的鬼接回阴间,把要投胎的带去投胎。”&1t;/p>

        阎王问道:“众卿以为如何?”&1t;/p>

        有一阴神,身着赤袍,左手执笔,右捧账簿,面容端正,长髯垂胸,看起来儒雅潇洒,原来是赏善司判官崔振。他站起来说:“禀吾王,臣以为不可。”&1t;/p>

        “何以不可?”&1t;/p>

        “这样太冒险了。可能良德公初来,还不知道叛鬼是怎样的势力,我再说一下,也给众同僚提个醒。叛鬼,就是你所说的人间的鬼,已经在郜州聚集了十余万众,他们分成十方,由十方鬼王统领。十方鬼王之下,又各有鬼将、鬼臣、鬼差、鬼兵、鬼众,大者数千鬼,小者数十。层层组织,体系严密,一呼而万应,一方有难而十方援手,更别说十方鬼王之上还有那神秘莫测的鬼帝!我们也曾调动阴兵前去扫荡,想将这些叛鬼都归于正法。但兵少打不过,若是我们兵多了,他们又与妖怪联手,我们还是打不过。三番几次去打,不知折了几多阴兵阴将。我们请天庭调天兵去打,请了十几年,现在都没批复。我们也想过与他处的阴司联手,但最近人间不太平,邪祟汹汹,他们也不敢调兵离境,只怕大军一走,群鬼就要造反。因此拖到现在,我们只能保住岭表其它各州,暂时顾不上郜州了。良德公,不是我灭你威风,只是你除掉的那些叛鬼,那是赤炎鬼王手下最弱的石甲鬼将。万一被他知道了,前来报复,你处境如何还不知道呢。这哪里算的上是真正的疏通阴阳通道呢?我们贸然上去,被鬼怪们抓到又怎么办?”&1t;/p>

        许多阴神都纷纷点头。显然他们并不支持这鲁莽的小子那不成熟的提议。&1t;/p>

        陈颐听了这番长篇大论,知道了更多关于鬼界的事。他先前以为灭掉那几十个鬼就算把通道打通了,现在想想,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崔判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个通道只是暂时的,叛鬼早晚会现,然后又把它给堵死。但是他不愿意就此罢手,觉得至少还应该争取一下,便说:“这位是······”&1t;/p>

        阎王说:“这是赏善司判官崔振。”&1t;/p>

        陈颐说:“崔判说得有理。郜州的鬼怪势力的确强大。司禄神君派我来肃清州境,想来也不是一日之功。但是,我们难道可以因为敌人强大而缩手缩脚、畏畏尾吗?难道我们可以眼睁睁看着那些普通的鬼得不到解脱,日复一日地遭受奴役和折磨吗?难道我们可以眼睁睁地看着郜州的人民生不出孩子,然后灭绝无遗吗?当然,也许诸位长生久视,这样的事也见得多了,习以为常了,理所当然了。我是新人,我法力不高,见识很浅,而且胆子也很小。但是,我会心痛!我不能忍!”&1t;/p>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从座位上走了出来,站在朝堂中间,大声疾呼,手舞足蹈。他白皙的脸庞肌肉紧绷,显出严正肃穆的表情,他紧握的拳头挥动有力,展示着内在的坚毅刚决。他真的很希望能争取阎王与阴神们的支持。&1t;/p>

        “我来这里,也许是仓促而鲁莽的,并且也因此惹出了大祸。但是我的提议是可行并有益的。阎王、诸位,我并不是想一步登天,以为除掉几十个小鬼就天下太平了。我只是觉得,现在打通了这通道,那么在叛鬼们现之前,我们至少还可以趁这空隙做点事情,争取把几个孤魂野鬼带回阴间,争取让郜州人生几个孩子。这样的努力是细微的,可只要我们坚持,我们就能慢慢削弱敌人的优势,一点一点地增加我们的力量。否则,如果你们继续这样坐视不理,郜州早晚会全部沦亡!到时所有的人都变成鬼,所有的鬼都不听你们号令,你们这阴司,又能如何应对呢?”&1t;/p>

        他这番话包含真诚与深情,却又不失理智与逻辑,打动了许多阴神。崔判却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说:“我们还是以天庭号令为准,天庭不动,我们也不动。天庭动兵了,要除那几个鬼怪还不是易如反掌。”&1t;/p>

        “可是司禄神君告诉我,人间的责任要自己承担,天庭不会动手的!”&1t;/p>

        这句话才算彻底惊醒了阴神们,他们纷纷议论起来。有人问道:“果真如此?”&1t;/p>

        陈颐两手一摊,无奈地说:“当然!如果天上有别的神仙肯帮忙,他何苦派我这区区凡人来此。”&1t;/p>

        阎王见众臣都在议论不定,便对陈颐说:“良德公,辛苦了。请你先到隔壁休息,我与众卿再作商议。”&1t;/p>

        马面上殿将陈颐领了出去,他低声问道:“阎王同意了吗?”&1t;/p>

        陈颐摇摇头,说:“不知道,不过我把该说的都说了。”&1t;/p>

        等了一会,陈颐想起还要去赴刑,便说:“不等了,现在一炷香快烧完了吧,牛大哥,你们带我去受刑吧。”&1t;/p>

        马面说:“且等等吧,我看阎王喜欢你,就算不答应你的提议,也不会让你受刑的。”&1t;/p>

        陈颐说:“钟判相信我,我岂可失信于人。何况几万鬼魂都等着呢。我不去,他们不服的。至于我提议的事,相信阎王自有明断。”&1t;/p>

        牛头骂道:“你个臭小子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叫你别去,偏要送死!”&1t;/p>

        陈颐笑道:“牛大哥你不是要打死我吗?”&1t;/p>

        牛头说:“呸,你当我说笑呢,我等会就打死你这头犟驴!”他嘴上的话虽狠,手脚却不动弹,陈颐想走也不跟上——其实他也为这小子感到惋惜。&1t;/p>

        但是陈颐还是回到了鬼街上。钟判正在酒档里喝酒,案上摆着一个香炉,炉里的香快要烧断了。陈颐看到那香烧成灰烬,仿佛就在看自己的生命一步步走向尽头一样。他心里开始害怕,身体开始冷打颤,一阵又一阵的寒意刮过全身。&1t;/p>

        陈颐勉强振作起来,向钟判打招呼说:“钟判,我···我回来了。”&1t;/p>

        钟判也不知是喝醉了,还是难以置信,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真···回来啦?”&1t;/p>

        陈颐脸色有些苍白,他不说别的,只是点了点头。钟判大手一挥,说:“那就上刑吧。”&1t;/p>

        鬼街上一片肃穆,几万鬼都在聚精会神地围观。那个人突然闯入,曾激起他们本能的兴奋,现在却因他们的冲动被架上了刑场。&1t;/p>

        陈颐趴在案板上时,全身都瘫软了。马面附在耳旁悄悄说:“不怕,会很痛苦,但不会死的。”&1t;/p>

        阿三已经醒过来,哭着说:“老爷,你且忍着,我们回去就找潘仙来救治,一定会好的。”陈颐把罪责都揽下来,这让阿三非常感激,从心里把他当主人一样看待,因此又叫他老爷了。&1t;/p>

        陈颐挣扎着笑了一笑,算是答应他了。&1t;/p>

        牛头行刑。用的不是普通的鞭子,而是专用于打鬼的勾魂索。对于寻常人,这绳子碰一碰就重伤,捆一捆就没命。就是没命的鬼,挨了几鞭也要痛上几年,甚至重新投胎都会带着伤痛。&1t;/p>

        牛头又是天生神力,他毫不留情,一鞭抽下去,立时就把陈颐打得皮开肉绽。陈颐痛到了骨头缝里,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没缓过去,牛头又一鞭抽下。这样不停地抽了十几鞭,那凶狠阵势把围观的群鬼都给吓坏了。&1t;/p>

        又打了一阵,陈颐昏了过去,已经有气出没气进了,衣衫全被打烂,鲜血糊了一地。群鬼都不忍心,纷纷哀求钟判:“钟判,他不是坏人,是我们有错再先!别打他了。”&1t;/p>

        钟判却不松口,只是抱起酒坛子大灌了一口,然后滚到桌子下,醉昏过去。群鬼见此,连忙拦下牛头。说:“牛官牛官,别打了,再打他就死了。”&1t;/p>

        牛头说:“妈了个巴子,你们这群死鬼又想造反!钟判就在哪呢,我若放人,以后受罚的就是我!”&1t;/p>

        群鬼说:“不会,钟判已经醉倒了,他看不到。等他醒来,我们大家都说打够数了。大家都这样说,不会害你的。”&1t;/p>

        牛头说:“我才不跟你们做这些事,你们要造反,我找人去!”说着就收起勾魂索,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和马面拨开鬼群,走远了。&1t;/p>

        阿三见牛头走了,当即背上陈颐,回到土地庙下的宅院里。&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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