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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投降




        好,美女回答以后看着他们把那白衣男子推进了重症监护室,知道这还要观察几天,他便又交了一些押金往回赶去。

        天道宗自从董树强传授了无极剑诀的真武决以后,宗内一片蒸蒸日上的景象,都在勤加苦练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位列仙班。

        白辉有美女监护,天耀却是听从了清河的建议,进军八大门派,因为龙组是国家武器所以清河不建议天耀前辈对这庞然大物展开攻击。

        毕竟龙组好控制,如果出动国家的根本,核武器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是元婴高手估计也会难逃厄运,为了安全起见清河建议天耀先控制八大门派,这样便会掌控了国家一大半的力量,话语权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天耀想想也对,为了让清河尝到甜头,天耀忍痛给了他一枚破境丹,帮助清河直接提升到了金丹期,这下可让清河打心里的高兴。

        有了修为的清河带着天耀开始四处扫荡。

        天耀凭着自己元婴中期的修为,没到一处变展开血腥的屠杀,这样的杀人让清河也感到

        天下警察

        文/周建新

        一

        曹大彪他们押着逃犯返回时,比逃犯更像逃犯——蓬头垢面,无精打采,眼光滞涩,警服歪斜。七天七夜,除了问路,警车的轱辘没歇过。累了,三人轮流掌管方向盘;饿了,香肠面包加矿泉水灌满肚子;困了,靠在汽车的椅背上囫囵着睡。他们没时间洗头洗脚洗脸,更别说是打尖住店,憋足一股劲儿只顾往前赶,哪怕撒泡尿也要速战速决,恐怕一时松懈,追丢了线索。

        逃犯的行踪飘忽不定,时东时西,时左时右,没有一点儿规律,比红军四渡赤水还难揣摩,绕得侦查老手副支队长曹大彪都找不到北了。曹大彪干了二十几年刑警,天天面对狡猾的对手,一遇到难啃的骨头,刑侦支队总是让他趁热打铁,用铁嘴钢牙把案子咬下来。许多犯罪嫌疑人喜欢自以为是,认为自己作的案子天衣无缝,无懈可击。曹大彪就像一只苍蝇,老远就能从证据中闻出血腥味儿,三审两审就把没缝的蛋叮出裂纹来。所以,“道上“的那些瘪三毛贼称曹大彪为“曹大魔“,犯到他手没个好。

        可是,这一次,曹大彪真的遇到了对手,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逃犯,小小年纪就老奸巨滑,比警察还会反侦查——手机卖给了不相干的人,让他们白白追了一千里;六亲不认,自打出逃没和任何人联系;一路下来频繁更换出租车,总让你抓不到尾巴……实习警察小路认为,这小子肯定成天在网上看美国大片《越狱》,学得和狐狸一样精、泥鳅一样滑。

        曹大彪连看新闻联播的时间都没有,更甭说看网络电视了,所以对小路的看法不置可否,只顾刨根问底地打电话,生怕忽略一个细节,追错了方向。等到通完电话,他便把手机往兜里一丢,人仰在靠背上,闭上眼睛冥思苦想,好像车轱辘能给他晃出主意来。尽管他们南辕北辙地跑了好几回冤枉路,可线索也是越来越集中,越来越逼近了。就这样,他们一行三人一直把弓拉得满满的,弦绷得紧紧的,直奔一个主题:抓住逃犯,避免再发命案。

        七天下来,汗水一遍又一遍沤透了他们的衣服,腥馊臭味儿快把狗鼻子熏得没知觉了,胡须也长得乱草一样。他们唯一的享受就是打开车窗,让风淋浴。

        警车没日没夜,一路狂奔,快把车轱辘跑丢了,终于将逃犯拿住。沿着高速公路昼夜不停地往回赶,风尘仆仆地进了刑警支队,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心情松懈下来的曹大彪,这才得空仔细瞅两眼两个跟随他一块儿办案的警察,心里一阵酸楚。他们都已经面如土色,人疲惫得不成样子,尤其是那个叫小路的警校实习生,临出发前,脸色红嫩得像游戏里的小粉猪,纯正的奶油小生,现在,也蒙上了一层灰尘,蜡黄得没了血色。小路才比自己的儿子大几岁,他真担心这个刚出校门的孩子吃不了这样的苦,半途而废。没想到,一路下来,小路真的挺下来了,竟然没叫一声苦。就像响鼓不用重锤,好玉不用细雕,曹大彪认定,小路肯定能成为出色的警察。

        下了警车,三个人的腿都成了面条,还没有逃犯有精神头。支队长刘和平迎出警队的门,一个一个地搀扶他们下车,拍着老伙计曹大彪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道辛苦,说一定向局党委为他们请功。

        不料,曹大彪却恼了,大声嚷着,请个屁功,没被折腾死就烧高香了。

        刘和平怔住了,破了大案,抓了主犯,从犯也无一漏网,满堂红了,还发个屁牢骚?

        同行的另一位警察道出了谜底,他指着逃犯说,这个王八蛋,天底下最没心肝的人,把杀人当游戏,把逃跑当旅游,钱花光了,到派出所自首了。

        逃犯突然插话,多余嘛,满世界追我干啥,我还能跑出地球?

        曹大彪瞪着逃犯,眼睛里冒出了血,要伸手揍他,被刘和平拦住。

        逃犯说话时,满脸的无所谓,好像他的大片刀砍倒的是木头人。别看逃犯脸上的孩子气还没完全脱掉,却是心狠手辣的老手了,纠集了十七八个同龄人,组成了片刀队,挨个儿店铺收钱,不给就砍,有七八个受害者到医院缝合过伤口,却没有一个人敢来报案,直至闹出了人命。

        天下市新任公安局长潘伟铭给曹大彪下了死命令,彻底摧毁片刀队,所有案犯一周全数到案,尤其是主犯,跑到月亮上也得抓回来。当然,潘局长协调了各警种和各部门,全力以赴给曹大彪提供情报和线索,哪怕是撵死了也要把主犯撵上。

        线索是情报大队捕获的,逃犯拿着别人的银行卡上了路。至于线索的来路,曹大彪无须过问,也不想过问,就像自己的情报来源,他谁也不会告诉,包括老婆和上级。曹大彪跟踪着逃犯银行卡取钱的路径一路追捕下去,追遍了大半个中国,直到逃犯把卡里的钱取光了,才追到了逃犯的身影。刚要组织抓捕,谁都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小子大摇大摆地拐进了当地派出所,大声嚷嚷着投案自首来了,神气十足地说,走累了,没钱了,该让警察免费送他回家了。追进派出所的曹大彪快把肺子气炸了。

        现在,逃犯还没意识到他犯下的是滔天大罪,更不知道受害人的一家,就因为他这一刀家破人亡了。他趾高气昂地往刑警支队的办公大楼里走,嘴里还在嚷着,当官的孩子进官路,有钱人的孩子开商铺,平头百姓的孩子没活路,大刀一挥,济贫杀富。

        曹大彪早就难以承受逃犯的歪理邪说了,自己是当警察的,儿子就必须是警察?如今儿子高中毕业,哪一家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都没盼到,只能呆在家里玩游戏,气不顺的时候还埋怨爹妈几句没工夫辅导他念书,没本事把他送进大学,没能耐给他找工作。曹大彪脾气再暴,在儿子面前也没脾气了,他欠儿子的太多了,还不清。不过,有一点曹大彪坚信,哪怕儿子到饭店当洗碗工,也不会去犯罪。这么想着,曹大彪就更恨这个冥顽不化的坏小子了,居然给自己犯罪找出这么个理由。从把他拎上警车起,曹大彪就有揍他的冲动,现在这个冲动更强烈了,揍他的前奏就是伸手推搡他几下。

        刘和平看出曹大彪又要犯浑,拍了拍曹大彪的肩头,制止曹大彪的鲁莽,眼睛示意着楼道上方的监控探头,提醒曹大彪别因小失大,对嫌疑人动手动脚,要受处分的。曹大彪把双拳抡向了墙壁,骂了句,妈了个巴的,这警察当的,憋屈死了。

        这么多年了,曹大彪始终是刘和平最得力的副手,两个人风雨同舟,没日没夜又没命地破案子。抓逃犯,早已是生死兄弟了,递一个眼神,击一下手掌,都是心灵的共鸣。现在,刘和平的动作就像是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曹大彪揍人的冲动。

        这时,曹大彪手机的信息提示音突然响了,恰到好处地分散了曹大彪的注意力,把他从揍人的思路上岔了过去。发信息的是矿山街道派出所的刑警“大牢骚“。“大牢骚“原本是支队的干将,因为太爱发牢骚,而且是不分场合,经常和领导的讲话唱反调儿,于是被送到基层派出所,减少他牢骚的影响面儿。令曹大彪奇怪的是,“大牢骚“却从来没为这件事儿发过牢骚,反倒认为这辈子屁崩大的官儿也轮不到他身上,在哪儿当警察都一个味儿,还不如离当官的眼睛远一点儿。

        “大牢骚“发给曹大彪的是他自己编的顺口溜,内容当然也是发牢骚,否则他就不是大牢骚了。曹大彪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穿着警服貌似高贵,鞍前马后终日疲惫;疑犯投诉照死赔罪,点头哈腰就差下跪;日不能息夜不能寐,劳动法规统统作废;逢年过节家人难会,弄得家庭支离破碎。

        读罢信息,曹大彪立刻给“大牢骚“回了条信息: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刘和平看着曹大彪,警告他,别不懂政治,咱们是带队伍的人,千万别让“大牢骚“带沟里去。

        曹大彪收起手机,嘲笑地看了眼刘和平,越是当官越怕官儿啊,“大牢骚“说的是实话。

        刘和平说,放屁,实话也得分场合。

        办理完交接手续,逃犯便归属于支队的讯问专家了。这是支队长刘和平特意安排的,他不是怀疑曹大彪的讯问能力,而是多日的追捕已经让曹大彪身心憔悴了,案子再让他审,难免会有情绪,更重要的是,曹大彪他们太累了,先让他们洗个澡,休息一会儿,晚上再搞个庆功宴,把曹大彪灌醉,让他死狗一样睡他三天三宿。

        然而,让曹大彪闲下来,那可是难上加难,他宁可惹是生非也不让自己闲下来。这不,看到支队一楼大厅里有人钉牌子,牌子的内容是新任局长潘伟铭向全社会公开的手机号码,他随手就把“大牢骚“的短信转发到了局长的公开号码上。

        潘伟铭正在签发两项整顿命令,一项是打击刑事犯罪百日攻坚任务,另一项是整顿警风警纪树立警察新形象活动。有人说天下市没有人了,只剩下了“狗“——警察是看家守门的恶狗,百姓是见谁咬谁的疯狗,机关干部是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当官的是见肉就啃的大狼狗,盗贼和小偷呢,则是养肥了的狗,谁的腰包都可以伸手。潘伟铭颁布这两项命令,其实质就是想尽快地恢复天下市为“人类“社会。

        信息提示音响起的时候,潘伟铭并没怎么在意,局长的公开电话如此便捷,想说啥直截了当说就好了,何苦拐弯抹角地发信息呢?签完命令,又接了几个群众的上访电话,分头差人去办理,他才想起手机上还有条信息。打开一看,潘伟铭的脸色立刻阴了,阴沉得快要落下雨来,他手下的得力干将曹大彪也开始叫苦不迭了,这种风气蔓延下去,警察队伍不得成为散兵游勇了?这么想着,潘伟铭唤来局办公室主任,通知刑警支队,一个小时后他去调研,要解决警察士气的问题。

        潘伟铭是天下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公安局长,调到天下市之前,已经在外地当了好几年局长了。十年前,潘伟铭三十刚出头的时候,已经是省委警卫局的处长了,他的干练与精明,省委的那些老常委们历历在目,转业到公安局,连续破了几个大要案,就名声大振了,提拔与重用便是顺理成章。当然,省里派他到天下市,也是对他的考验。谁都知道,天下市是东北的工业重镇,老工业基地遗留的问题多如牛毛,社会矛盾也是错综复杂,不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休想当好天下市的公安局长。有人劝他不要走这个钢丝绳了,多少人都说过,天下市的矿山有多高,问题就有多沉重;天下市的海水有多深,人际关系的水就有多深,体力不够,水性不好,陷进来就游不出去了。潘伟铭却提出自己的理论,只要能在天下市当好公安局长,以后多么复杂的局面都能驾驭,既然敢来天下,大不了就是赴汤蹈火。

        接到市局办公室的通知,刘和平便忙碌起来,支队的会议室摆满了鲜花和水果,主座位桌牌上的名字也标得清清楚楚,万事俱备,只等潘局长到来。同是干刑警的,这一点,刘和平和曹大彪有本质的区别,曹大彪脑子里只有案子,刘和平却会统筹兼顾。多年前,两个人同是副支队长时,曹大彪就扬言,他最有资格当一把手,可结果刘和平胜了。任命宣布那天晚上,两个人喝了一次大酒,醉得死去活来。不过,两人非但没生分,反倒更亲了。

        曹大彪给潘局长发完短信,没事人一样,钻进支队的警官浴池,调好水温,往浴缸里一躺就酣然入梦。刘和平心细,派个年轻警员送来一套干净衣服。年轻警员关上了水龙头,拎着曹大彪的脏衣服,捏着鼻子跑出来。曹大彪的衣服太臭了,臭成一股土厕所的味道。

        当然,这一切曹大彪都不知道,他已进入深度睡眠,哪怕是刮风下雨打雷,甚至把他搬到露天的地方,让天风吹他,让寒气冻他,也不会把他弄醒。可是,他脑子里有一根弦却始终没睡,拨动那根弦的就是他的手机,他手机的铃声设定成《便衣警察》的主题歌,歌声一响,他睡得多死,也会一蹦而起。谁要想坏他,mp4里放出这段歌,准会让他困意全消,可是满警队里的人谁也不敢和他开这个玩笑,曹大彪这个坏脾气,没准儿会因此闹出人命。

        当然,谁也不知道,这首过时了的老歌藏着曹大彪一个天大的秘密,那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把所有线人的电话铃声都设定成这段音乐了。他的线人太多了,这段音乐天天响起,也就没人留意这段音乐铃声有什么特殊含义了。

        现在,铃声响了,“几度风雨“还没刮完,曹大彪就从睡梦中惊醒,伸手抓过了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在曹大彪的手机里安眠了十年,十年来,曹大彪无数次想找到这个号码的主人,遗憾的是对方很少开机,即使开机了,也不接电话。

        这个号码的主人叫黄毛,是曹大彪一直盯着的小混混儿,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总是游荡于罪与非罪之间,抓又抓不得,放又不放心,耳朵比猫还灵,鼻子比狗还嗅得远,社会上的大事小情没有他不知道的,嗅到了谁的味儿,谁就得给他花钱免灾。让曹大彪想不明白的是,这个寄生虫似的人物,为啥平白无故地消失了十年?

        黄毛在电话里的声音很诡秘,他先是问曹大彪自己还是不是线人,给不给他信息费。直到曹大彪答应了给钱,才告诉他一个秘密,说十年前水帘洞坑口矿长失踪案,实际上是谋杀案,小爷我是目击证人,今儿个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你报信儿的,半个小时之内不来见我,小爷我就变卦了,留着脑袋吃饭去了。

        这桩失踪案曹大彪搞了十年,尽管一些疑点很明显,却苦于没有充分的证据。现在,黄毛说矿长被谋杀了,正符合曹大彪的推断,他感到要拨开乌云见天日了,困意顿时全消。他穿上年轻警察送来的衣服跑出去,摇醒了睡得正酣的小路,急匆匆往外赶。他要去一家咖啡馆秘密会见黄毛,他需要小路做警卫,这种事儿,得用真空包装,一丝风声也不能走漏。

        会议室的桌牌已经摆好了,支队班子成员一个都不少,当然也不会缺曹大彪的座位,刘和平特别强调了,班子成员谁也不许缺席。离潘局长到达的时间只剩下二十多分钟了,刘和平让办公室通知大家提前到座位上等,还特别交代一句,不管曹大彪睡得多香,也要把他唤醒。

        不等有人来唤,曹大彪已经到了门口,警卫拦他,说潘局长就要到了,谁也不许出去。曹大彪却不管这一套,就差伸手打人了,警卫只得给支队长打电话求援。刘和平循着争执的声音赶了过去,劝曹大彪,潘局长第一次到咱支队,还是带着课题来调研,指名道姓让你汇报,这时候你出去,还懂不懂规矩?

        曹大彪说,规矩是啥,当警察的,案子就是规矩,谁当局长也不能丢下案子。

        刘和平问,多大个案子,拖一拖就不行吗?

        曹大彪说,人命关天。

        刘和平愣了下,问,啥时出的命案?我咋不知道?你等着,我给局长打电话,让他和咱们一块儿去现场。

        曹大彪说,用不着,十年前的老命案,有你陪着局长就够了,又是摆花儿又是果盘的,玩什么谱儿,整什么景儿,能当案子破吗?别拦我,线人在等着我呢。

        刘和平恼了,他容忍过许多不懂事的人,包括逃犯和警察,可他无法容忍自己的搭档和哥们儿这么不懂事,连事情的轻重缓急都分不出来,便大声嚷起了曹大彪的绰号,曹大驴,你给我站住!

        曹大彪扭回头,梗着脖子说,就驴了,你能咋样?说罢,领着小路扬长而去。

        二

        “大牢骚“把自己编写的短信群发了十几条,只有曹大彪快速地回应了,还给了很不错的评价。“大牢骚“心情很不错,跷着二郎腿,很自得地哼着小曲儿。“大牢骚“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尽管是顺口溜,也是倾吐了一肚子苦水,也让人们知道知道当警察的有多苦。

        让“大牢骚“意想不到的是,短信发出刚刚半个时辰,转了一圈儿,竟然有人给原作者发回来了,这让他很惊喜,心底深处突然有了和破了案子一样的成就感。没过多久,派出所警察们手机的信息提示音此起彼伏地响起,内容全是“大牢骚“的杰作,有人还饶有兴致地给“大牢骚“念。“大牢骚“很开心,传播速度如此之快,起码证明了他的顺口溜在警察中产生了共鸣。

        正在得意忘形之时,矿山街道派出所的电话响了,报案人歇斯底里地喊,杀人了!“大牢骚“问了好几句才问清楚,案发地在矿山街道居民区里的农贸市场。命案大过天,“大牢骚“不敢怠慢,带上所里的治安民警“小迷糊“往外跑,边跑边告诉内勤女警官小徐,赶快给袁天刚打电话,让所长快点儿去现场。

        所里的编外警察“老协勤“也跟着跑了出去,别看“老协勤“不是真正的警察,可也是协了二十几年,经验告诉他,这个案子有问题。杀人案一般都是110指挥中心转过来的,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保护好现场,保留住线索。老百姓直接给派出所打电话报告命案,实在是罕见。派出所的电话号码和普通住宅电话没啥区别,一串没啥规律的号码,报案人放着最简单的110不拨,偏偏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本身就说明案子没那么严重。

        副所长张敬山闻风而动,追出了办公室,追到了所门外,追问着“大牢骚“,报的是啥案子?

        “大牢骚“没好气地说,行啦,三哥,看家吧,案子的事儿不用你操心。说罢,“大牢骚“就钻进警车,鸣起了警笛。“小迷糊“和“老协勤“也快速上了警车,没等车门关上,就呼啸着奔往现场了。

        张敬山被噎在那儿,满身心的不舒服。所长袁天刚到社区处理纠纷去了,所教导员遭嫌疑人袭击,受伤住院,一年多还没好,现在所里最高的领导就应该是他这个第一副所长了,“大牢骚“居然对他视而不见,真是岂有此理。

        矿山街道派出所里的矛盾由来已久,小矛盾不说了,警校帮和军转干部帮已经形成了水火不相容的两大派。尽管这里是天下市最大的派出所,却也是最复杂的派出所。无论是辖区里的社会治安,还是派出所的人际关系,都复杂得让人挠头。就拿所里的这些骨干来说吧,所长袁天刚、刑警“大牢骚“和治安警“小迷糊“还有内勤小徐,都是警校的高才生,办案出警既利索又准确,是业务上的高手,根本瞧不起那群白帽子的军转干部。副所长张敬山呢,转业前当了好多年副团长,一呼百应,八面威风,军营有警卫员,回家有勤务兵,脱了军装换了警装,副团成了正科级的副科职,便落魄得一钱不值了,甚至一个老协勤都可以瞧不起他。所里还有个警察叫常老轴,好不容易弄上了副团级,一纸令下就让他转业了,到了派出所,啥都没了,只能当社区的片儿警。可是,军人毕竟是军人,这些战友们很快围在张敬山和常老轴身边,抱成了一团儿,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给警校生们一点儿颜色瞧瞧。

        “大牢骚“的目无领导立刻让张敬山抓到了把柄,他问小徐,是什么案子。

        没等小徐回答,常老轴就拱上了火,他说,这帮警校生,啥案子也不会告诉你的,他们就想把咱们当咸鱼,晾起来。

        张敬山继续追问小徐,到底是啥案子。

        小徐没有隐瞒,也没必要隐瞒。她没有直接回答张敬山的问题,而是给正在外边处理纠纷的所长袁天刚打电话,告诉所长农贸市场里发生了命案,“大牢骚“等人已经去了现场。张敬山听明白了,既然是命案,不去现场,那是渎职。

        张敬山的军人作风立刻被激活了,命令全所民警全部出动,赶赴现场。小徐放下电话,对张敬山说,我留下看家。

        张敬山大怒,人命关天,都去现场!

        小徐没有动,张敬山又一次动怒了,他紧盯着小徐,考验着小徐懂不懂规矩,知道不知道尊重领导。

        小徐毕竟不是“大牢骚“,也不是“小迷糊“,她只得跟着上了警车。

        又是一阵警笛声。

        派出所里空空如也。

        “大牢骚“赶到农贸市场时,鼻子差一点儿没气歪了。一个卖水果的摊主和顾客因为两块钱,谁也不肯相让,打了起来。顾客拿着一把尖刀,满市场比画,说不把多要的两块钱还给他,他就把摊主杀了。摊主也不是善茬儿,拿起支遮阳布的棍子和顾客对峙,和顾客叫号,看谁的坟头先立起来。

        报案的是相邻的摊主。两个人打架,影响了她的生意,她拿起警民联系卡,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鲜血淋漓地夸大事实,目的就是让警察快来管管。

        “大牢骚“一到,勒令顾客放下刀。刀是凶器,棍子是自卫的武器,刀子放下了,棍子自然就能收回去。可是,顾客的刀子说什么也不肯收回去,目标直指那两块钱,还让“大牢骚“帮评理,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大牢骚“哪有心情评这个理,顾客手里拿着刀呢,已经涉嫌行凶了,万一失了手,碰了谁警察都有责任。“大牢骚“瞄准顾客胳膊肘部的麻筋,一拳头砸过去,刀子应声落地。他本想一个大背跨把持刀人摔倒在地,再让“小迷糊“给他铐上,你再有理,拿刀吓唬人也不对。没想到,刀子落地时脆生生地裂了,原来是件塑料仿真刀,孩子的玩具。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顾客还在为两块钱直着脖子喊,连比水果还贵的玩具刀都不在乎了,他说不蒸馒头也要争这一口气。“大牢骚“问明了情况,二话没说,自己从兜里摸出二十块钱,塞到顾客的手里,多出的几块钱也不要了,拎起水果就走,末了回头说了句,真没出息,两块钱争个你死我活,谁再敢吱一声,我他妈的就揍谁。

        “小迷糊“和“老协勤“却笑逐颜开。“大牢骚“抠门儿,一分钱都攥出汗来,从来不给大伙儿买东西。这回,纷争的双方比“大牢骚“还抠,你不出血摆平,熬死你,让全市场的商贩都笑话你这个警察无能。两个人对了对眼神,嬉笑着往后躲,直到“大牢骚“付了钱,两个人便冲过去,抓过水果大快朵颐。

        张敬山带着大队人马很快赶到了,发现并没有所谓的命案现场,也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的火便压不住了。这也太不像话了,竟然拿警察耍着玩儿。他立刻把市场当课堂,声色俱厉地批评虚假报案的危害,批评摊主和顾客缺乏起码的公民道德。市场里的摊贩和顾客完全把张敬山的教育当成了耳旁风,不闻不问,不理不睬,眼睛和耳朵全都关注着菜和钱还有秤杆子,只顾讨价还价,锱铢必较。

        矿山派出所的警察们一边往回返,一边为又一次无效出警而愤懑,完全忽略了倾巢而出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事情坏在了一个老头儿的身上,老头儿在不该来的时候来到了派出所。老头儿是拄着龙头拐杖来的,来派出所找孙子,孙子是老头儿的掌上明珠,哪怕中午这一阵子见不到孙子,也像是这辈子见不着了似的。这不,中午孙子不在教室,也不在学校,老头儿就毛了,迫不及待地来到派出所,让警察帮他找孙子。

        老头儿走遍了派出所,除了他留在空旷走廊里的拐杖声,所里寂静得死了一样,无论推哪间办公室的门,回应给他的都是坚决的闭门羹,气得老头儿拿拐杖直砸门。老头“嗒嗒“的拐杖声最终在所里正门的门厅里停下来,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牌子,牌子上鲜明地打印着局长潘伟铭的公开电话。老头儿终于找到说理的地方了。

        三

        潘伟铭从市局出发,直奔刑警支队。他认为警察应该是一支理智的队伍,不应该牢骚满腹,这样下去,会影响警察的战斗力。一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着到刑警支队应该讲些什么。就在这时,投诉矿山街道派出所的电话打进了他的手机。按常规,他可以派市局的督察去处理,转念一想,还是亲自去一趟吧。矿山地区在天下市向来最敏感最复杂,他早就想亲眼去看看。于是,他马上改变行程,先去派出所接待来访,再去刑警支队调研。

        潘伟铭不会想到,行程一改,却引出了一连串的麻烦,接下来的事情都变味儿了。按照潘伟铭的习惯,他对时间的概念,可以准确到秒,比如说通知八点钟开会,他的第一句“同志们“准会和八点整的北京时间重合。可是,今天他的时间秩序完全被打乱了。

        麻烦来自于潘伟铭乘坐的轿车。轿车的牌号是天下市警察公务用车的0001号,连幼儿园的孩子都知道,这辆车里坐着公安局长。

        惹麻烦的是一群老头儿老太太,这群老头儿老太太都是国有特大型企业天下矿业集团的退休职工,这些职工正想找集团和市领导对话苦于找不到门路呢。现在,潘伟铭绕不开他们了。一方面,他从来没有想过矿山地区是来不得的,另一方面,这群老头儿老太太使用了计策,就像他们爱包的饺子一样,把潘伟铭包成馅儿了。

        计策是退休老职工中点子最多的老秀才想出来的,组织实施的是老阚头儿。老阚头儿是集团的老劳模,当初国家开发这座钼矿时,矿山上是“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没有大姑娘“,那时,老阚头儿就来了,自然是矿业集团的元老。所以,老阚头儿在工人堆里,说话是很有分量的。

        老阚头儿派一个眼力好,做事一根筋的老太婆,爬上了一栋高楼的平台,举着一架望远镜,一刻也不松懈地盯死路上的车,一旦发现有集团领导和市级领导干部的车路过,立刻吹响哨子。当然了,潘伟铭这个公安局长还兼任着天下市的副市长,自然成了这群老头儿老太太的监控对象。

        路边的小公园里,三三两两地聚着晒太阳的老头儿老太太们。楼顶的哨声急促地响起时,老头儿老太太们突然间来了精神,颠儿颠儿地奔出公园,一拥而上截断了道路,将潘伟铭的轿车团团围住,还将一幅小型标语贴在了轿车的风挡玻璃上,上面写着:反腐败、反贪污,要活命、要工钱。

        紧急刹车让潘伟铭睁开了眼睛,四周的车窗外挤满了一张张老气横秋的脸。潘伟铭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问了句司机。司机答,矿业集团三个月没开支了,这帮老头儿老太太替儿女讨薪呢。

        潘伟铭“哦“了一声,他意识到,又将捧起一个大刺猬了。

        “大牢骚“下了警车,拎着水果,与“小迷糊“、“老协勤“垂头丧气往派出所走。矿山街道的老百姓,有一半的人都成了“事儿妈“,哪怕有个头疼脑热也来找派出所,快把派出所的警察折腾死了。他们的脚步还没迈上派出所的台阶,张敬山乘坐的第二辆警车也驶到了派出所门前。小徐边下车边给袁所长打电话,告诉他用不着往市场赶了,又是一次无效出警,回去把那家的纠纷彻底解决了吧。

        张敬山一下车,瞅着“大牢骚“和“小迷糊“就感觉不顺眼。军人出身,总是习惯行如风坐如钟,风纪扣都不会含糊,而他眼前的两个警察,吊儿郎当的,警服从来没穿得规规矩矩的时候,边走还边吃东西,便脱口而出地批评他俩,注意点儿警容。

        “大牢骚“立刻回头反驳道,你不批评别人要憋死呀?

        “小迷糊“态度倒是好一些,从“大牢骚“那儿掏出几个水果,一边叫着三哥,一边用水果塞张敬山的嘴。

        “大牢骚“接着发牢骚,这警察真不是人干的,屁崩点儿事儿也得遛你满天下跑。

        “小迷糊“附和着说,混到退休,能留着小命,不落下残疾,就不错了。你看咱教导员,去年抓嫌犯,被人一脚踢碎了脚脖子,一年多了,做了三次手术,还不能走路。

        小徐接过话茬,哪天咱们看看他去。

        “大牢骚“瞄了眼张敬山,继续发牢骚,教导员要是军转干部,警卫员、勤务兵都来伺候了,洗脚水都有人端。

        张敬山经常炫耀在部队的辉煌,“大牢骚“拿话噎他呢。

        他们之间斗嘴,惹烦了求警察帮助找孙子的老头儿。老头儿用拐杖“啪啪“地戳着地,大声嚷嚷着,我孙子丢了,你们派出所一个人也没有,工作时间逛大街,买水果,斗嘴胡闹,瞅瞅你们还像话吗?我给你们局长打电话了,把你们都投诉了!

        “大牢骚“怔住了。老头儿向局长投诉了,派出所可真的麻烦了,起码得在全市公安系统的电视电话会上通报批评,所长老袁又该把脸夹在裤裆里了。这样想着,“大牢骚“立刻把矛头指向张敬山,这一次,他要让张敬山顶罪。“大牢骚“急赤白脸地说,三哥呀三哥,我说你啥好呢,天塌下来,所里得留人,这是规矩,一个小小的派出所,能留住多大的案子,这么兴师动众的,有意义吗?你呀你呀你呀,真以为你在派出所排三把手就是三哥了?你是啥事儿都弄不明白的山炮子。

        张敬山自知理亏,不敢吱声。常老轴忙过来解释是怎么一回事儿,拙嘴笨舌的,一时半晌也解释不明白。倒是小徐伶牙俐齿,岔过话题,转到了老头儿关心的孙子,让老头儿讲找孙子的来龙去脉。

        “小迷糊“歪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耳朵却竖着,注意着老头儿的话。他不错时机地插了句,在网吧呢。“小迷糊“的生物钟和别人相反,白天眼睛睁不开,夜里却像夜猫子,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所里的人开玩笑说“小迷糊“是算命先生,闭着眼睛说话最准,也有人说“小迷糊“是乌鸦嘴,闭着眼睛说的都是坏事儿。

        老头儿一听,火冒三丈,他说他孙子是天下最好的孩子,不可能进网吧,抡起拐杖就要打“小迷糊“。张敬山到底是野战部队出身,这时候就没有了所谓的军转帮和警校帮了,一个箭步迈过去,拦下了拐杖。

        小徐把老头儿请到了警车上,沿着学校附近的网吧转一圈儿,果真把老头儿的孙子拎了出来。回到派出所,老头儿连声道歉,说我误会你们了。

        “大牢骚“一挥手,说,没啥,警察天天被人误会,玩是孩子的天性,回家不许打他。

        小孙子被爷爷弄得惊魂未定,小徐给孩子剥了个水果,喂到嘴里,算是给孩子压惊了。

        潘伟铭轿车旁的人越聚越多,退休的老头儿老太太们似乎把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到了潘伟铭身上,好像潘伟铭欠了他们八百辈子,现在必须偿还了。

        司机费力地推着车门,还好,人们还算明事理,往后退了退,让司机下了车。司机对大家喊,车上是咱市的公安局长,有事情反映,可以打局长公开电话,拦路是违法的。

        大家七嘴八舌,当官的贪污了,犯法不,你们谁管了吗?有点儿小权的受贿了,你们问了吗?矿山的钼精砂都被耗子盗跑了,你们抓了吗?局长的公开电话我们打过,有用吗?我们不拦路,上哪儿说理去?

        老阚头儿见轿车被围得水泄不通,不可能走掉了,也知道车里坐的是非同一般的人物,起码能给他们一个答复,便挺身而出,站到了人群的最前边,对司机说,羊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我能代表矿业集团的退休职工,我要和你们局长谈判,他要是男人,给我钻出来,我要和他当面鼓对面锣。

        潘伟铭早在车里坐不住了,遇到群访事件,最忌讳的是领导当缩头乌龟,越躲老百姓越来劲儿。最好的办法,直面现实,马上疏导,等到憋成洪水四溢了,就没有了挽救的余地。听到人群中有人抻头了,他立刻下车。

        老阚头儿当然不认识潘伟铭,甚至连潘伟铭的名字都没听说过,他上下打量着潘伟铭,问道,你是公安局长?

        潘伟铭回答道,天下市公安局长潘伟铭。

        老阚头儿说,好,工资的事儿我们不找你,找你也没用,矿业集团快被当官的贪污黄了,让盗贼偷净了,我就要你一个态度,今天不把贪官和损贼送到我们面前,别想离开。

        潘伟铭平静地说,打击犯罪,这是我们分内的事儿,只要有证据,谁也别想逃。

        老秀才拍手打掌地说,我的天爷呀,五十个亿都让他们败光了,证据比海里的水还多,公安局顺手一捞就是一大把,还让我们找证据,亏你说得出口!

        老秀才一插嘴,现场马上就乱了,七嘴八舌地吵个没完,好像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证据,急不可待地往出掏。老阚头儿的声音立刻被淹没了,谁也不把老阚头儿当头儿了。老阚头儿感到地位遭到了置疑,立刻改变了方法,他不再用声音,而是用行动证明,他是最坚强的上访者,公安局长不解决问题,坚决不行。

        老阚头儿屁股往地上一坐,两腿往车下一伸,干脆躺在了轿车的轱辘底下,双手抱着肩膀,闭上眼睛,一声不吭。一个绰号叫“八分熟“的人,看到老阚头儿躺在车轱辘底下挺好玩儿,也躺了下去。“八分熟“脑袋受过工伤,治了好几年,没治好,落下毛病,做事儿总是欠几分火候,有人便给他起了这个绰号。

        两个人躺在车轱辘下,这事儿就热闹了。老秀才不会躺在车轱辘底下。老秀才虽然才初中毕业,但在矿山创业的初期,能有初中文化,那就很不简单了,起码识得出矿石的品位,会计算方程,能知道多少矿石出多少产品。老秀才虽然当了一辈子工人,却不像老阚头儿那样,日日拿钉镐,天天钻矿洞,总是趴在潮湿的巷道里,弄得浑身是病,连老婆都讨不上。老秀才天天拿着笔,不是写就是算,不下洞也不背矿,养出了个好身板,生下了一大堆孩子。可眼下,这帮孩子却让他操碎了心,都在矿业集团里上班,开工资时都养不起家口,不开工资了,上下十几口子都来吃他的退休金。老秀才不愿像老阚头儿一样耍无赖,他振振有词地和潘伟铭讲起了党纪国法。

        潘伟铭不能否定老秀才讲的有道理,却也不能肯定老秀才的说法,被老秀才一句接一句问得没有了说话的机会,一时间显得很尴尬。司机此时显出了机灵,潘局长之所以难以招架,是因为他一个人的声音太小了,潘局长需要一个很强势的声音。于是,司机接通了车里的喇叭,把手持话筒递到局长的手中。

        潘伟铭立刻来了精神,对着话筒喊,各位长辈,各位师傅,大家把我留在这里,恰恰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对我的信任,相信我能解决问题。我向大家保证,只要涉及违法犯罪行为,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职务,我潘伟铭决不姑息。有线索、有证据提供给公安机关,协助破案的,我们还要视案情的大小,给予相应的奖励。

        趁着潘伟铭信誓旦旦地向大家作保证的时候,司机给防暴支队打了电话,让他们立刻把局长解救出去。

        潘伟铭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听得上访的老头儿老太太们忘了控诉。防暴支队赶来的时候,围拢轿车的人群已经松懈了,给人的感觉好像潘伟铭就是他们这里的工人子弟,句句说的都是他们的心里话,最初的群情激愤也就淡了。

        防暴支队的警察走过来的时候,人群自动闪开了一条路,警察看到老阚头儿和“八分熟“还赖在车轱辘下面,把他俩拎起来,准备戴上手铐,以涉嫌妨碍公务对他们行政拘留。潘伟铭摆了摆手,他不想把矛盾引到公安局,从衣兜里摸出几张警民联系卡,递给老阚头儿和老秀才等人,边递边说,有什么情况,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开机,号码向全市人民公开。

        老阚头儿拍过身上的尘土,接过联系卡,撕个粉碎,嘴里嚷着,别跟我来这一套,官官相护,我要这有屁用!

        防暴警察规矩地站立成两排,潘伟铭坐进车里,打开车窗,频频向那帮老头儿老太太们挥手。轿车缓缓地开走了,开向了矿山街道派出所。

        老头儿老太太们见潘伟铭走了,特警也回去了,也准备各回各家。老阚头儿忽然拍着自己的脑门,让大家别走,他似乎明白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让公安局长给骗了,啥问题也没解决,咋还让他走了呢?这么说着,老阚头儿到处向别人要联系卡,他要打电话找局长,答应的话要一句话砸出一个坑来,不能是放屁。

        没人肯把联系卡给老阚头儿,冲谁要谁一扭身,说不准啥时候有用呢,留下局长的电话没准儿会有大用处。到底是老秀才讲交情,老秀才多年来形成上衣兜带笔的习惯,到老了也没改,便成全了老阚头儿。老秀才从路边捡了一张纸,给老阚头儿抄了一份电话号码。

        四

        曹大彪找到了黄毛指定的那家咖啡馆。咖啡馆没在繁华街巷,店面也不是很大,档次却很不凡,一看就是城市新贵们商务谈判的好地方。黄毛把他约到这里来,除了不想让别人看到,还含有另一层意思,他混出了人模样,你曹大彪别瞧不起我。

        曹大彪没有让小路随他上楼,而是让小路守在楼梯口,不让闲杂人等靠近雅间。别看他们说的是悄悄话,却也是一件天大的秘密,一旦传出去,等于在天下市的上空投下一枚原子弹,炸得满街都是破碎的心,接下来会有许多惨不忍睹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发生,甚至几十年过后,人们还会谈虎色变。而他曹大彪呢,早在爆炸中成了牺牲品,死无葬身之地了。曹大彪不怕粉身碎骨,怕的是粉身碎骨之后,还是默默无闻。

        黄毛在雅间等候多时了,曹大彪进来时,他只用食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示意曹大彪坐下。曹大彪没有坐下,绕着雅间走了一圈儿,摸了摸桌上别致的咖啡壶,看了看墙壁上欧洲风情的油画,夸奖着黄毛,行啊,上档次了。

        黄毛笑了,说,在外边混了十年,别的没学会,就会玩了。

        曹大彪这才坐在黄毛的对面,直截了当地说,十年前水帘洞矿主失踪案是不是陈多梁干的?

        黄毛哼了声,画蛇添足。

        曹大彪也笑了,是无奈的苦笑。那桩失踪案在天下市已经尽人皆知,连三岁的孩子都认为是陈多梁干的,因为矿主失踪了,最大的受益者是陈多梁。水帘洞没有了矿主,就没人再敢跟他争坑口,陈多梁就真的成了“齐天大圣“了。要知道,十年前,国际钼价高得离了谱儿,水帘洞坑口又发现了高品位的矿脉,铲一锹矿石,比铲一锹一元硬币还要值钱,每天给陈多梁带来上百万的利益。如今,陈多梁创办的大梁矿业股份有限公司,已经成了国内屈指可数的民营矿山企业,他本人也早就是省人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了。没有省人大的批准,公安机关都没有资格去调查他。

        曹大彪把思路收了回来,盯着黄毛的眼睛,那意思是让黄毛竹筒倒豆子。黄毛把眼睛一闭,手心往上一伸,用不着说话,按照老习惯,曹大彪该往人家手心递“信息费“了。曹大彪掏出钱夹,摸出两千块钱,拍进黄毛的手中。

        钱拍到手中的时候,黄毛还觉得挺重,认为曹大彪够意思,等到曹大彪松了手,他才觉出轻飘飘的,睁开眼睛一看,那摞钱薄得可怜,便生气地说,曹支队,你以为我是警察呀,有点儿工资就够了,我还要吸小粉儿、泡小妞、喝小酒呢。

        曹大彪只好将钱夹里所有的钱都掏给了黄毛,还让黄毛看看,钱夹空了,黄毛这才心满意足。黄毛刚想把钱往怀里揣,曹大彪突然站起来,一把搂住黄毛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按在桌子上,嘴里骂道,妈了个巴的,你要是敢耍我,我让你一个妞也泡不成,一口酒也喝不到,让你活得比太监还惨,比下油锅的鬼还难受!

        黄毛忙说,曹支队,我骗我爹妈也不敢骗你,我对天发誓,今天我说一句假话,不得好死!

        曹大彪这才松开手,说了句,老天没长错眼珠,让我当了警察,要不,我这股狠劲还真没处发泄。

        黄毛说,兄弟我只佩服你一个人,你让我死,我眼睛都不敢眨。

        曹大彪捋了下黄毛的脑袋,少奉承,说正事儿。

        十年前,黄毛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小混混儿,带着十几个矿工,游走在陈多梁和水帘洞矿主之间,谁的矿脉好,给的钱多,就给谁干活。一来二去,两边的矿脉都让黄毛摸明白了,悄悄地,他把两家的矿洞打通了,出了矿石,背给哪家都可以,谁压他矿石的价格,他就背叛谁。

        黄毛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陈多梁高价雇他,在一个采空区的掌子头上凿岩,凿出的炮眼能崩出十车矿石,陈多梁还嫌不够,又增补了几个岩孔。凿岩结束后,陈多梁让黄毛带上他们这一班的弟兄到天下市最好的酒店去胡吃海造,不管花多少钱,哪怕把饭店给吃黄了,都由他陈多梁埋单。陈多梁说,这是感谢兄弟们没有把他当外人。黄毛知道,陈多梁这是撵他走呢,一个精明透顶的人,放着钱不赚,凭白无故地凿白眼,又大手大脚地请一帮臭矿工吃饭,这里面一定藏着猫儿腻。黄毛多了个心眼儿,支走了手下的矿工,折身返回矿洞,藏好了,在远处监视着陈多梁。

        矿洞里只剩下陈多梁一个人。黄毛看到,陈多梁装填好炸药,接上了雷管,又装上了那时最先进的电子引爆装置。这种装置,几年后才用于矿山,那时,黄毛还无法看懂。后来,黄毛看到水帘洞的矿主被陈多梁引了进来,再后来,水帘洞的矿主走进了采空区,自己绊上了引爆装置,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过后,就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听着黄毛讲完这一切,曹大彪笑了,他说,你小子还能错过这个机会?老实交代,敲诈了他几百万?

        黄毛跳了起来,我还敢敲诈他,脑袋不得搬家?那是他自愿的,是封口费,让我滚得远远的,滚出十年,别在天下市露面。十年过了,我自由了。

        曹大彪盯着黄毛追问,回来找陈多梁要钱,被人家撵出来了吧?

        黄毛双手抱拳,曹支队,我算服你了。

        曹大彪站起来,冷笑一声,陈多梁不进去,你早晚是病,你找我就算找对了,说吧,案发现场在哪儿?

        黄毛迟疑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鞋里抠出一只鞋垫。他撕开鞋垫,从夹层里掏出一张白纸,在曹大彪的眼前晃了下。

        曹大彪伸手把白纸夺到手中,看到上面勾勒着矿洞的草图。

        黄毛轻声叹息,曹支队,从现在起,我的小命就攥在你手里了。

        曹大彪把图纸揣进兜里,漫不经心地说,案子破了,奖励你十万。

        黄毛不愿意了,普通命案还悬赏十万呢,我这是玩命呢,我这条破命再烂,也得值个四五十万。

        曹大彪没有和黄毛讨价还价,案子八字还没一撇呢,他不能给予越格的承诺。他拿出手机,翻了几个号码,给禁毒支队的一个铁哥们儿拨了电话,让他带人来咖啡馆,把黄毛带走。

        黄毛傻了,他没想到曹大彪这么不守信用,骂道,曹大驴,你真不是人。骂罢,他想夺路而逃。

        曹大彪并不拦,冷笑一声,道上的人谁都知道我主办水帘洞矿主失踪案,你敢往外跑,我就敢在后边追,让陈多梁的耳目盯上你,我看你还往哪儿跑。反正他杀过人,也不在乎多杀你一个。

        黄毛无奈地垂下头,就差给曹大彪跪下了,曹大驴,你真驴呀,刚卸完磨你就杀我这头驴。

        曹大彪坦然一笑,送你强制戒毒,也是对你的保护。

        黄毛哭了,骗你呢,我不吸毒,老妈等了我十年,现在是一天也离不开我,我不回家,还不得把她老人家急死。你这么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曹大彪眼皮一耷拉,哼了一声,活该!

        五

        潘伟铭赶到矿山街道派出所时,已是偏晌。他跨过门厅,迈上楼梯,听见楼里的吵闹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他的脚步慢下来,最终停在走廊,他要把争吵的原由听个明白。听了一会儿,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屋里的声音不是接待群众的报案,也不是对犯罪嫌疑人进行讯问,更不是对案子是非曲直的争论,而是警察们在打嘴仗。

        一股怒气在潘伟铭心中油然而起,公安队伍应该是群众的楷模,干净整洁,纪律严明。如此地混乱,如此地嘈杂,岂不是丢尽了天下警察的脸?难怪老百姓举报他们,这样的派出所,早就该严厉整治了。

        派出所的警察们根本没有想到,一把利剑已经悬在他们的头顶。天下市的警察都称新来的局长是个砍帽子的局长,支队、分局还有派出所的头头儿,好几个人的官帽子都被他砍去了。有潘局长在,谁把工作干砸了,就得自己领小鞋穿去,伸脖子让局长砍掉帽子。

        警察们只顾吵了,局长就立在门外都不知道。上午的无效出警误了他们的饭时,现在,他们正聚在一起吃盒饭,边吃嘴里还不闲着,副所长张敬山和“大牢骚“吵成了一团,警校帮为“大牢骚“帮腔,军转帮替张敬山撑腰,你咬我一口,我啃你一句,吵个不亦乐乎。

        张敬山之所以怒吼,是因为他懂得了“大牢骚“称他“三哥“的含义。在此之前,别人叫他三哥,他自得了很久,直到“大牢骚“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才明白,貌似尊称的“三哥“,原来是对他不熟悉业务的蔑视,是“山炮子“的代名词。他岂能轻饶“大牢着“大牢骚“写书面检讨,当着全所民警的面道歉。“大牢骚“寸步不让,咄咄逼人地打出一连串的问号,咱为啥出现空岗?为啥被人举报?局长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你张敬山是条汉子,就别搂着副所长不放,引咎辞职,省得潘局长挥刀子砍你,也省得给咱所丢脸,更省得别人再叫你“三哥“了,还落下敢于承担责任的好名声。

        两个人各说各的理,又无限地上纲上线,口水战便无休无止,连嘴里的饭粒子都喷出来参战了。

        门虽然是敞开着的,潘伟铭进来的时候,还是重重地踢了一脚,大家循声一望,吓了一大跳,潘局长居然不打招呼,凭空而降地到了派出所。就像树林的上空盘旋着一只老鹰,唧唧喳喳的鸟叫戛然而止,屋里霎时间鸦雀无声。

        没人再咽得下饭,丢下手中的筷子,目光都投到了局长的身上。潘伟铭不想看丢满餐盒的凌乱的屋子,他转过身去,径直走到派出所的会议室,居中而坐,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大家都跟着进来了,规规矩矩地坐下,不敢说话,只等着挨局长的训。潘伟铭眼光犀利地扫了一圈儿,全市三百多个派出所所长,他面对面接触的不是很多,可在信息网络平台上,已经和他们见过无数次面了,遗憾的是,他没有扫到所长袁天刚的面孔。于是,他忍住了愤怒,要把这一切问题弄透彻。

        潘伟铭的第一句话是,你们所长呢?内勤小徐忙向局长解释,所长调解纠纷去了,两口子打架,媳妇要自杀,所长怕出人命,一直在劝。小徐的开脱没有在潘伟铭的脸上找到答案,潘局长把眼光丢在了张敬山身上,大家叫你三哥,你不爱听,现在,我也叫你一声三哥,所长不在,教导员又负伤了,副所长就是头儿,就是绝对的领导者,今天三哥就是大哥。战场上指挥员缺了,自然递补,这是规矩,难道说没有头儿就不打仗了,等着上级任命?

        一语中的,军人出身的张敬山垂下了头。潘伟铭依旧把眼睛盯在张敬山身上,接着问,派出所空岗,老百姓投诉,这是怎么回事儿?

        常老轴赶忙接话,投诉的那个老头儿没走,我把他找上来。常老轴说罢,忙往外走,趁此机会他给袁所长打了电话。

        袁所长在电话里也是急得不行,那边两口子正在气头上,媳妇还在寻死觅活,所里这边又开锅了,把局长都惊动了,是保住一条命还是留住自己的官儿?

        常老轴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支吾几句,只是催促所长快点儿回来。

        常老轴下去了,投诉的老头儿却没上来。小徐害怕老头儿走了,大家将百口难辩,趁着离门最近,也出了会议室。她也是先给所长打电话,袁所长还是那句,被缠住了,出不来。

        小徐火了,不就是那个天天作死的孙大赖吗?别听她吓唬,你快回来,让她去死吧!

        还好,老头儿没走,在楼下的值班室训斥孙子,还拿警察恐吓孙子,让孙子“改邪归正“。直到被常老轴和小徐扶到楼上,老头儿才明白,潘局长是因为他的投诉来派出所兴师问罪的。老头儿差一点儿给潘伟铭跪下,忙解释事情的原由,求局长别处分他们,应该表扬他们才对,没有他们,小孙子就误入歧途了。

        潘伟铭一直板着的脸这才露出笑模样,说警察是有纪律的,我会按纪律办事,公正处理,不会搞长官意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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