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河池毒花

山上的风景萧瑟异常。

        这座高山离村落不远，通的却是羊肠小路，坑洼不平。因是秋天，山上大部分的草木都被染了一层金黄，还带了一点寒霜，萧条凄凉。

        楚玠攀岩上最后一块石头，登顶了高山。万桃站在一块突出来的巨石上，吹着秋风，红衣飘摇。她站在巨石之上背对楚玠，似乎在欣赏山下的美景。

        “这是龙葵给你的？”万桃转头看向楚玠手里握着的一枚绿叶问道。

        站在半人高的巨石上的万桃可以说是居高临下望向楚玠。楚玠仰头，强光垂直照射，迫使楚玠半眯着双眼点了点头：“临行之前，他塞给我的。”

        饭桌上，龙葵听到万桃要和楚玠一起上山，便在临行前将前天楚玠给龙葵从众多黄叶里揪下的那一片绿叶强行塞给了楚玠。

        这片绿叶离开了树木的养分，却依旧在顽强存活着，周身虽然皱巴，叶尖还有点发黑干枯，摸起来脆脆的感觉。但毕竟是龙葵强行塞给自己的，楚玠也就一直握在手里。

        “给我看看。”万桃几乎以命令的口吻，又转回了头。似乎巨石之上俯瞰山川的美景诱人得很，目光离开一瞬都值得去惋惜般。木桃站在巨石上背对楚玠伸出了左手。

        楚玠将手中绿叶递给她。

        万桃将那片垂死的绿叶捏在手里反复观摩了许久。金阳之下，一袭红衣于巨石之上簌簌飘荡，宛若一朵盛开在地狱的曼珠沙华。

        “是我曾经告诉龙葵，手里拿着一片深秋的绿叶可以保出行之人的平安。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在意你。”随后，万桃将捧着绿叶的那只手握曲成拳，等再成掌时，那片绿叶已经化成粉末，随风而去了。

        慢慢地，万桃终于不再去看在巨石之上眺望到的山川风景。她将半个身子都转向了楚玠，只是依旧站在巨石之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洋淮不成金，结绪难同心。这块巨石，名为洋淮石。下面埋葬的，便是絮姐姐的夫君张氏。”

        楚玠无声地听着。万桃的脸上浮现着迷惘和追忆，楚玠相信不需要自己的胁迫，万桃也会将所有故事全盘而托。

        果不其然，万桃伸出手捋了捋垂在鬓边的碎发，继续道：“三年前我游历四方，在攀岩高山时不幸踩空坠了崖，脑袋磕破了，意识几乎全无。我本以为我的性命会在三年前便就此终结，但絮姐姐却救了我，我和她素不相识，她却为了救我耗尽家财，步行数里地为我寻良医求解药……我很感激。

        七天之后我醒来了，知道她为昏迷重伤的我所做的一切后，就决定跟在她身边，以七年为期，七年一过，我就离开。”

        楚玠仰头认真听着，脖子略有酸麻。

        “她耗时七天救了我，我用七年的时间回赠她。我认为，这是对彼此最好的报答。”万桃慢慢阖眸，狭长的眉睫遮成了眼底的阴影，给万桃的脸上雕饰了些许沉稳的感觉来。：“但是随着与絮姐姐渐渐相处之后，我有了一种这里就是我毕生的归宿的错觉……我有时候甚至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到现在才认识她。”

        有人踏遍万程山水却留恋那一角白瓦青黛的美。或许，恨不相逢大抵如此吧。

        万桃眼底闪过晶莹的水雾：“我也不想伤害絮姐姐的夫君，但他只会令絮姐姐受伤……张氏酗酒凶得很，常常醉的不省人事，每当他心情不好或喝了酒后便开始虐待絮姐姐，而絮姐姐为了龙葵也只能忍气吞声…”

        “所以你就杀害了絮凝儿的丈夫，龙葵的生父？”楚玠扬唇厉声责问。

        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万桃竟然绽放了一个笑：“对，絮姐姐她还并不知情。我将张氏骗到山上，你知道曼陀罗吗？在河边荒地经常见，剧毒。

        两年前的某一天趁着絮姐姐不在家，我将张氏骗骗到山上，利用了曼陀罗的毒性杀了他。而我也编织了一个十分合理的借口，说张氏在攀山时不小心跌落至崖底，尸骨无存。但其实张氏的尸体，就埋在这块洋淮巨石下。”

        那块巨石约有半人高，表面凸凹不平地长满了苔藓，而越接近巨石底部的苔藓越肥硕厚重，似乎在巨石下隐藏着供养它们的肥料。周围安静异常，楚玠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可是，你却欺骗了絮姑娘。你利用絮姑娘对你的信任化作最致命的利刃，屠杀了她的丈夫张氏。龙葵尚且年幼，虽说张氏对他们母子并不好，但龙葵也依然需要爸爸。”

        听了楚玠的寥寥数语，万桃原本略有情绪的脸上顿时平静了下来，唇瓣翕动，喃喃道：“我若为男人……”随后，她并没有将最后的那句话说完，只一挑眉，豪爽笑道：“世间之事本就如此，絮姐姐是我甘心放弃一切去守护的人，我不会允许她过得不快乐，哪怕这些不快乐来源于她敬爱的丈夫。而我相信，我肯用一生的时光去陪伴她，去抚平她痛失丈夫的心绪，我可以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说罢，她竟如同失去神智般，伸手捂着朱唇，低低笑了起来。

        楚玠看着万桃妖娆的面容逐渐扭曲，好似一个隐藏在深渊最深处的彼岸花徒然绽放：“所以，那团昨夜里现身的邪灵，就是张氏的怨魂罢，若想令张氏怨魂安然超脱，了却心愿去往六界轮回，就是要让你以命作偿罢！”

        闻言，万桃不笑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楚玠，微微侧首道：“是。”

        楚玠没想到万桃回答的如此干脆。但转念一想，像万桃这种骨子里透着傲然和冷漠的人，也不会屑于为自己做过的陈年旧账找借口。

        她一如冥界河桥之上生长着的让人难以接近的曼珠沙华，一颦一笑都能令人感觉到如实质般的恶寒，连花蕊里想必也透露着冰川的温度，却又在见到絮凝儿时，瞬间将全身的血液煮沸至宛若铁水般沸腾的温度。

        絮凝儿也许是万桃在这世间唯一要去守护的温暖，但楚玠认为，万桃的做法略有偏颇：“我还是希望你能亲自向絮姑娘将前因后果说清楚。”

        “若我不去，你便会将我绑去，是也不是？”万桃问道。

        对于万桃来说，她并不在意除絮凝儿以外的其他人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的反应，万桃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所有人，甚至是龙葵。但她唯独不敢当面告诉絮凝儿。

        “是。”楚玠想也不想，诚实回答她：“你没有任何立场欺骗絮姑娘。”

        得到回答之后的万桃微微仰了头轻蔑一笑，她本就站在巨石上，而那个动作则更让万桃显得有一种睥睨众生的狂傲范。万桃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之上跃然出现金黄色符咒。那符咒刮出一阵邪风，卷动起山川河流旁所有的曼陀罗：“那杀了你，就不会再有人阻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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