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支公好鹤（下）
谢宅正门口，灯笼昏暗的灯光下，王羲之神色沉肃，手持一把短柄钢鞭，正等着王徽之。
王徽之老远看着，只见王羲之周身杀气腾腾，心里竟少有的一阵发毛。
见王徽之走过来，王羲之不动声色，待其走近，王羲之即上前重扣谢宅大门。那扣门声大如擂鼓，连隔了两条巷子的王宅都听得见。
不一会，大门从里打开一条缝，门缝中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陆退。
陆退提起灯笼照了照来人，见是王羲之，忙缩了脖子要关门。
王羲之却一把捏住那门框道：“怎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卿去问问安石，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我。他若说是，我王羲之从此再不来打扰！”
陆退面露难色：“大人，眼下是非常时期，大人还是请回吧。”
王羲之不理会他，辄故意扯起嗓子大喊：“不！我不回！要么他给我答复，要么我就在这干耗着，有本事，卿让他永远别从这正门出来！我看谁耗得过谁！”
王羲之嗓门之大，直可谓“振聋发聩”。见他脚下生了根似的站着半步不肯挪，陆退难耐他何，只好向一旁站着的王徽之递眼色，望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能帮着劝劝。
然而王徽之这会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得做无辜状，两眼翻着向天，嘴角撇着向地。
陆退没法子，只好哭丧着脸求王羲之：“王大人！王大人！在下给大人跪下了！求求大人行行好，别难为在下了好不好？”
说着，真要给王羲之下跪。
王羲之哪里理会他，冷哼一声：“哼！给我跪下……卿今日就是给我趴下我也不走！”
过了一会，里屋终于悠悠传来谢安的声音：“陆退，让他进来。”
陆退遥应一声，如获大赦，忙敞了门道：“快快快，二位大人快请。”
进了门，王羲之熟门熟路，直奔谢安书房而去。
书房中此时点着一盏油灯，谢安披着外衣，坐在灯下翻书，好似正等着他二人来。
王羲之进书房后二话不说，以吓死人的气势将手中钢鞭猛掷在谢安面前的地毯上，即转身斥身后的王徽之：
“逆子！还不过来给我跪下！”
王徽之撇撇嘴，慢悠悠的挪着步子，
“卿可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让赵婶母来谢家提亲是我的主意……”
“说！错在何处？！”
王徽之想了想，换了个舒服点的跪姿：“错在……呃……错在我不该擅作主张……不该鲁莽行事……不该……呃……自说自话……”然王徽之说到此，话锋忽然一转，道：“但是……”
王羲之眉头一扬，警告的瞪着王徽之。
可王徽之想说什么，哪会因受人威胁就不说了？
“但是作为弟弟，我以为帮自己二哥一把也无可厚非。我擅作主张请赵婶母来谢家，确未考虑谢伯伯和道韫姑娘的感受。可话又说回来，在这件事上，自始至终，又有谁考虑过我二哥的感受？！”
“卿……”王羲之气得指着王徽之的鼻子：“卿给我闭嘴！”
王徽之一张嘴皮子反倒耍得更溜了，
“二哥他人老实，讨女子欢心非他所长。但我看得出二哥对道韫姑娘确是真心的！二哥如今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可他既不娶妻妾，又不近女色，这是为了什么？还不全都是因为他对道韫姑娘的心意从未改变！二哥跟我说过，自打他第一眼见到道韫姑娘，他就开始每天想她，每天想她，想得快要发疯，可他如此相思换来的是什么？是她的冷眼！是她的厌恶！他甚至连来谢家看她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王徽之说着，看向王羲之：
“这些爹都知道吗？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爹只知保全自己的面子！只知把麈高坐，与人论道谈玄！家里的人，家里的事，爹可曾真正关心过分毫？爹可曾设身处地的在意过任何人的感受？！这么多年，若非阿娘苦苦支撑，这个家早散了！”
王羲之渐渐面露愕然，浑身颤抖着差点站不稳，旋即不声不响的拾起地上的钢鞭冲着王徽之的后背便要招呼，王徽之却里外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爹要打便打！爹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还是这番话！”
“好……好！卿想死？好啊！那我今日就成全了卿这逆子！”
钢鞭挥舞出可怕的幻影，呼啸着飞向王徽之，谢安见阻拦不及，忙向陆退递了眼色，陆退眼疾手快，一个眨眼，已出手夺下王羲之手中的凶器。
“干什么？！还给我！”
“大人别冲动，这一鞭子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出人命又如何？我就要打死这个逆子，为我们琅琊王氏清理门户！”
谢安转而上前扶起王徽之，
“逸少，赵婶母之事是我误会了卿，卿要罚便罚我，不要为难子猷。”
王羲之冷哼一声，半晌说不出话，转而痛心疾首的看着谢安，眼泪都要出来了：
“安石啊，卿也真是叫我寒心！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没想到卿居然这么不信我，为了这么一点小小的误会，竟至……竟至闭门不见，卿究竟把我王羲之当什么人？！”
“此事我确有做得不妥的地方……”
“只是有做得不妥的地方？我问卿，今日我若不来，卿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我？那赵婶母若真是我找来的，卿是不是真的打算与我割袍断义？！”
“逸少，卿先冷静些听我解释行不行？”
“是还是不是，痛快一句话，有什么可解释的！”
“不是！我不见卿不为别的，只因为道韫和叔平的事……我想多花些时间仔细想一想！”
谢安如此回答倒让王羲之和王徽之都有些意外，便是连陆退也觉得诧异。
王徽之不由一喜：“谢伯伯的意思，是不反对我二哥和道韫姑娘在一起？”
谢安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半晌不表态，急得王徽之抓心挠肝的。
王徽之正当等得不耐烦，忽闻书房外一个低弱的女声道：“叔父，我愿意嫁给王凝之。”
细辨，竟是谢道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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