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情深缘浅(上)
那个雨夜之后,谢道韫大病,一直昏迷不醒,把谢安和谢玄都急煞了。
尤其是谢玄,不眠不休的守在谢道韫的榻前,谁劝也不肯走。
谢安观谢道韫的病势来得凶险,找了几个郎中皆摇头束手,谢安遂连夜驱车进宫,求褚蒜子批准御医前去谢宅为谢道韫看诊。
谢安进宫之时,褚蒜子正在禅室中礼佛,不愿动身相见,谢安虽心急如焚,却也只得干等着,直枯等了一个多时辰才好不容易等来褚蒜子的一声许可。
御医院的御医本已入睡,大半夜的被人从床上拖起来拉到谢宅,自是一肚子的牢骚怪话。不仅不给好脸色,还一边为谢道韫看诊,一边不住的打哈欠,显得十分心不在焉。
谢玄见御医态度敷衍,一对拳头钻得铁紧,眼看着就要上前修理那大夫一顿。
谢安忙将谢玄拉至身边,小声对他道:“大夫这副态度说明道韫并无大碍。”
谢玄还道谢安是在安慰他,未料不出片刻,果真听那御医懒洋洋道:
“她这是哀恸过度,加之受了些风寒,没大碍的。老夫已用艾火吊了她的阳气,不出一个时辰便会醒转。”
谢安闻言,心中大石落地,忙向那御医致谢,又让陆退带他去领谢金。御医本不愿收钱,见推辞不过,便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告辞之前又叮嘱谢安:
“令侄女之恙,在心不在身。身病好似明火,心病则似暗火,暗火不防,恐有燎原之患,大人需严加看护,不可掉以轻心啊……”
谢安欠身:“仆谨记,多谢先生提醒。”
送走了御医,谢安面色疲惫的返回屋中,
刘夫人端了莲子汤来,先是招呼谢玄吃,谢玄不肯吃。刘夫人没办法,只好把汤端给谢安,
“道韫有我照顾,卿喝了汤回屋歇一会吧,三夜不合眼,身体如何吃得消啊……”
谢安摇摇头:“我心里乱,歇也歇不好,夫人先去歇吧。”
刘夫人索性放下汤,在谢安身边坐下:“卿等都不睡,我如何睡得着?”
“……琰儿睡了吗?”
“早些时候也闹着不肯睡,学着玄儿说什么要去找子敬算账去,方才好不容易才哄睡着的。”
“琰儿顽皮,这几日也是苦了夫人了……”
“哎……我苦什么,该是苦了道韫这孩子啊……”
谢安跟着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几人沉默着,空气中只有油灯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刘夫人累极了,谢安也累极了,身体累,心更累。
守在谢道韫床头的谢玄已经累得忘记了累,他一双眼睛遍布血丝,却仍是目不转睛到有些木然的望着谢道韫,那副样子,仿佛他只要一眨眼,谢道韫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这时,突地,谢玄大呼:“醒了醒了!姐姐醒了!”
谢安与刘夫人闻言一个激灵,忙跑过去看。
谢道韫果然醒了,她正睁着眼睛,但也只是睁着眼睛而已,那双眼睛里没有神,什么都没有,她的魂显然还没醒。
“道韫,道韫?”谢安轻唤。
没有回应,
“姐姐觉得好些了吗?可有何处不舒服?”谢玄焦急的问。
还是没有回应。
谢玄心里一凉,忙问谢安:“叔父,姐姐这是怎么了?”
谢安也觉有些不大妙,迟疑片刻,道:“许是道韫刚刚醒转,还有些不适应……”又道:“对了幼度,快去厨房把药端来,大夫方才说醒了之后半个时辰之内一定要服药,否则会留下病根的。”
谢玄应了声刚要去,在厨房负责熬药的陆退却已把熬制好的汤药端了进来。
谢玄来不及道谢,赶紧将药端至谢道韫榻前,用调羹舀起一勺药汤小心吹了吹,递到谢道韫嘴边,
“姐姐,喝药了。”
可谢道韫却偏过头,嘴唇紧抿。
谢玄不由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措,只得无助的望向谢安。
谢安看着谢道韫苍白的面容,心中苦涩,良久无言,转而道:
“道韫……世间万事皆有缘法,本不是人能够左右的,自苦如此,又是何必?”
刘夫人也跟着劝道:
“道韫,卿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玄儿想想啊!玄儿为了照顾卿已经好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吃过一顿好饭了,卿是想把玄儿也一起拖垮吗?就为了那个王献之?为了一个根本对卿没有一丝好感的男子,卿竟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顾了吗?!”
刘夫人越说越难过,禁不住抹起了眼泪:“卿好好想想,卿如今这样,伤的是谁的心?是他王献之的心吗?他王献之若会为卿伤心,又怎会舍得如此伤害卿?他若不会为卿伤心,卿如此自轻又有何益?卿这只不过是在折磨自己,折磨我,折磨卿的叔父,折磨玄儿!卿今日便是病死,他王献之也不会为卿流一滴眼泪!卿早该清楚的,在他心里从来都没有卿的位置!一厢情愿只是一厢情愿,一厢情愿从没有好结果,与郗道茂相比卿根本什么都不是!”
谢安生怕刘夫人如此尖锐的话语会把谢道韫伤得更深,忙小声道:“夫人,此话言重了……”
刘夫人却不以为然:“我说得有何不对吗?!”
谢安一愣,又无言起来。
刘夫人正是想用这些尖刻的话戳破谢道韫的幻梦,夺走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念想,让她对王献之彻底死心。
这招“以毒攻毒”虽险,可也是眼下刘夫人能想到的唯一的招数了。
可让几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向来心思敏感,心性高傲的谢道韫,对方才那番近乎羞辱的话竟完全置若罔闻,仍像具木偶人一般两眼发直,面如死灰,那利刃尖刀般的话语并未在她心中激起半分波澜。
刘夫人这下也彻底没辙了,便跑到一旁的几案前,背对着谢安和谢玄兀自哽咽。
谢玄看着谢道韫这副模样,不禁由忧转怒,
“没心肝的混账东西!把姐姐伤成这样还想着与别人成亲。姐姐等着,我这就去王家把王献之那小子给姐姐绑来,任凭姐姐处置!”
“幼度!不可胡来!”谢安忙制止,
谢玄咬着牙:“叔父别拦我!我说什么也要让那小子给姐姐一个交待!”
“幼度!”
谢玄不顾谢安的阻拦,凭着一股子蛮力径直向外冲。谢安不会武,力气又不及谢玄,只好让陆退去拦。陆退立即上前,二人正要交手,宅中小僮忽然跑了来,似是有事要报,可见谢玄与陆退二人拔剑相向,又吓得连连后退。
谢玄见状收起剑,问那小僮:“卿有何事?”
小僮哆哆嗦嗦:“公……公子,桓……桓伊将军来了……说是……说是要把公子带回去……”
谢玄闻言,无言片刻,转而对小僮道:“请他进来。”
小僮:“……请进来?可是把将军请到堂屋稍候?”
谢玄:“不,把他请到这儿来”
小僮讶异:“这儿?可……这儿是大小姐的闺房啊……”
谢玄蹙眉:“让卿去卿便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小僮:“诺,诺,仆这就去……”
过了不一会儿,小僮领着桓伊来到屋前,谢玄不待桓伊开口说明来意,一个跃步上前拉起他胳膊急切道:“子野子野,快随我进去!”
桓伊:“幼度何事如此慌张?”
谢玄:“十万火急,随我进去便知!”
桓伊:“可这……我若进去有违礼数……”
谢玄:“人命关天了,还管他什么狗屁礼数?!”
桓伊一惊:“人命关天?可是道韫出什么事了?”
谢玄:“出事了出大事了!子野若不帮忙想想办法,姐姐就没救了!”
桓伊禁不住谢玄的生拉硬拽,只好勉强随他进屋,见谢安和刘夫人都在,忙欠身施礼。
谢安起身相迎,瞥见屋外天色晦暗,还未破晓,不禁奇怪,
“子野怎的这个时辰过来?”
桓伊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谢玄,转而道:
“此事说来话长,还请明公容后细说。方才听幼度说道韫的状况不大好,仆略通医术,不知可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谢安闻言,复又坐了回去,一声叹息:“道韫得的是心病,解铃恐怕还须系铃人啊……”
桓伊默然片刻:“明公若不介意,不妨让人在道韫榻前置一屏风,仆可在屏风后为道韫吹奏一曲。音律自古便是解忧的良药,即便不能全消道韫心结,多少也可纾解一二……不知明公意下如何?”
谢安忙道:“好,好,如此自然是好!”
遂命人搬来薄屏一张,胡床一把。
桓伊取下腰间的柯亭竹笛,调息凝神,安坐胡床之上。未几,空灵哀婉的笛声就传遍了整个乌衣巷。
那笛声仿佛冬日山间的细流,温润,却冰凉。一曲吹罢,谢安只觉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哀悯,久久不能释怀。
这时,忽闻阵阵微弱的呜咽之声传来,诧异间寻声望去,原是谢道韫正背靠在榻上伤心落泪。
谢安与刘夫人面面相觑,唏嘘不语。
见谢道韫终于有了一丝正常的反应,谢玄自是喜不自胜,感激的看了桓伊一眼。
桓伊无言,少顷,对谢安微微颔首,打算暂退屋外回避。
正当桓伊欲走之时,谢道韫却忽然哑着嗓子唤道:“桓伊哥哥……”
桓伊顿住,隔着屏风应道:“我在,”
谢道韫一时默然,转而道:“谢谢……”
桓伊淡笑,轻声道:“快些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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