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方外司马(下)
婢女们口中说的斋房就坐落在后院的一片小竹林旁,风吹竹叶,“飒飒”作响,院中静谧非常。
司马兴男和月霞举刀杀到时,斋房的木窗正半敞着,窗前端坐一女子,长发垂地,肤色玉曜,正对铜镜徐徐结发。
月霞拿菜刀指着那女子:“公主,就是她!”
月霞说话的声音惊动了女子,女子抬眼看向二人,淡褐色的眸中尽是哀色。
见二人凶神恶煞的持刀对着自己,女子竟也不惊慌,只对二人淡淡一笑,转而缓缓道:
“国破家亡,小女子本无心至此,今日若能求得一死,亦是本怀。”
月霞闻言一愣,心下意识的软下了几分,转眼去看司马兴男,正想着如何劝她勿要伤那女子。
怎料忽地,耳边响起“哐当”一声,一看,原是司马兴男手中的菜刀落了地。
月霞一惊,不由打量司马兴男。只见此时,司马兴男脸上的戾气竟化作几丝爱怜,
“公主……”
司马兴男态度骤变,让月霞有些不知所措,
“公主这是不打算找她算账了?”
“卿看看,如此一个可人儿,我哪里下得去手?卿也快把刀丢了,别吓着她。”司马兴男道。
月霞一愣,点点头,忙扔了刀。
司马兴男转而几步走进斋房,女子见状,起身对司马兴男一礼:“小女子见过长公主殿下。”
司马兴男忙扶她起来:“阿妹不必多礼,初次见面,不知阿妹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鄙姓李。”
司马兴男颔首,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片刻,不由感叹:
“阿妹生得如此,我见犹怜,何况是桓温那老奴?”
李夫人没想到司马兴男竟会对她如此友善,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无措的唤了声:“长公主……”
司马兴男一笑:“阿妹不必与我拘礼,今后我们便以姐妹相称,可好?”
李夫人的长兄李势本是成汉国主,成汉未被桓温剿灭之前,李势整日声色犬马,流连女色,后宫之中因之一片勾心斗角,乌烟瘴气。李夫人早看厌了那些后宫嫔妃的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表面上以姐妹相称,一眨眼便斗得你死我活。
李夫人习惯性的以为司马兴男也是与她假客套,刚打算推脱,然而一抬眼,却正与司马兴男的目光撞个正着。
此时,司马兴男的眼中带着笑意,可那笑意是那般清澈真诚,毫无矫饰,不由让李夫人为之一怔。
于是,滑到嘴边的拒绝又吞了回去,转而道:“那妹妹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司马兴男见李夫人答应了,高兴的牵起她的手,却摸见她右手虎口和几根手指的关节处都有一层不薄的茧子,李夫人的皮肤柔软,这茧子摸着便显得格外膈人,司马道福不由一愣,低头将李夫人的手掌拉至眼前细看。
李夫人忙缩回手,神色紧张。
司马兴男见状,转而气道:“好个老奴,不禁让阿妹住这破屋子还让阿妹干粗活!阿妹别怕,瞧我一会怎么收拾他!”
说着,复牵过李夫人的手:“别一个人窝在这,太闷!走,跟姐姐去厨房,姐姐做好吃的给卿吃!”
李夫人被司马兴男拉着手一路小跑,心情也渐跟着雀跃起来,如此欢快的跑动,对于李夫人来说已是久违了。
可二人才刚跑出斋房,却见桓温满头大汗的赶了过来。
“公主拿着菜刀到后院斋房去了!”
桓温坐在司马兴男屋里,忐忑不安的等着尝司马兴男的手艺。
谁知这一声晴空霹雳差点把桓温的心惊出了嗓子眼。桓温来不及细问来龙去脉,便夺门而出,径直向后院奔去。
桓温本想象着一会眼前会出现一副怎样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图。可万万没想到,如今看到的,竟是司马兴男牵着李夫人的手,二人似多年未见的亲姐妹般谈笑风生。
桓温一时懵了,直到司马兴男上前拍了他一下,他才有了反应。
没有想象中的狂风暴雨,桓温反倒有些无所适从,无话可说,好不局促,半晌,道:
“公……公主听我解释……”
司马兴男闻言,冲桓温翻了个白眼:“卿什么都不必解释,卿就向我解释解释为何要让阿妹住这么个破地方?卿看看这斋房,夏天漏雨,冬天漏风,这哪是人住的?卿到底还有没有点良心?!”
司马兴男的反应完全和桓温预想的天差地别,直让桓温感到措手不及,不由张口结舌,
“我……我……”
“我我我,我什么我?”
见桓温被司马兴男训得像个犯了错的孩童,李夫人不禁在一旁偷偷发笑。
然而李夫人这一笑,却直把桓温完全看愣住了。
七年了,桓温把李夫人偷偷从蜀地带回来至今已有七年了。
这七年,桓温时不时会偷偷抽空去李夫人那里找她谈天解闷,李夫人也总是以礼相待。但每当桓温想表示亲近,却又总是会被李夫人冷淡的拒绝。
七年来,桓温从未见李夫人笑过,李夫人就像一个冰做的美人,永远对他冷冷淡淡,若即若离。
可今天,她竟然笑了。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甜,那样的美,让人只看一眼,便有些头脑发晕,像喝醉了酒。只一瞬间,桓温几乎忘记了司马兴男的存在,鬼使神差的上前几步想去握李夫人的手,可李夫人的手却微微向后一缩,躲开了。
桓温一怔,这才如梦初醒。一时间,有些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桓温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李夫人却始终低着头,不愿抬眼瞧他。
司马兴男虽是个火爆性子,可心思却极细腻,见状便知桓温是有话要对李夫人说,遂对桓温道:
“本想带阿妹去厨房吃好吃的,卿既也来了,便和阿妹先去斋房坐坐,我去厨房做好了端来一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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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斋房中此时只剩下桓温和李夫人两个人。
桓温举目四顾,这才发现,这斋房果如司马兴男所说,又破又陋,冷冷清清。李夫人这柔弱的身子骨,在这简陋的居所竟然一待就是七年。
这七年,李夫人从未对桓温抱怨过这里的环境,也从未抱怨过桓温让她家破人亡,还害她这般无名无分。她从未抱怨过什么,也从未要求过什么。她就像一个孤寂的幽灵,无缘尘世,无欲无求,这偌大的军府之中,有她无她似乎都无甚分别。
桓温以前无心注意也就罢了,如今既注意到了,不禁心中内疚。二人在屋里独处,竟然无话。李夫人面色清冷的站在离桓温最远的一处角落里,低着头,也无意去理会他。
桓温心里发堵,张了张口,
“夫人不必拘礼……过来坐。”
李夫人淡淡道:“多谢大将军。”转而在离桓温最远的一处位置坐了下来。
李夫人的一言一行都透着拒人于千里的生疏,似是比以往更加叫人难以接近。
桓温也不愿勉强她,便由着她去,转而苦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夫人还是放不下过去……”
“对将军来说是过去,对妾身来说却是现在,也是将来。”李夫人神色淡漠,
桓温闻言,胸口一阵钝痛:“夫人到现在还是恨我。”
“妾身不敢。”
“……”
桓温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曾经一时冲动将李夫人娶回来或许真的是个错误。
李夫人表面看上去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可实际上却是个宁折不弯的硬骨头。这样一个女子,被关在这笼中整整七年,这与杀了她又有何分别?
可是现在放了她吗?外面兵荒马乱,她已然无依无靠,放她走她又能走到何处去?
李夫人的眸子清澈中带着孤傲,桓温打量她片刻,道:
“这件事我知道夫人不关心,可是今日既然来了,想着该向夫人交代一声……”
李夫人静静的听着,也不回应,似是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又似对他说的全然没有兴趣。
桓温顿了顿,兀自继续:
“再过几日,我就要北上伐秦了……这一去少则月余,多则一年半载……我不在府中这段日子,夫人好生照顾自己……我刚刚看过,这斋房确是简陋了些,明日我便派人打扫间舒服的屋子来让夫人搬进去……夫人看可好?”
“……多谢大将军美意,妾身在这斋房中住惯了,喜欢这的清静,大将军不必为妾身费心。”
“……”
这时,司马兴男端着做好的栗子糕从外面进来,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司马兴男一边给几人夹栗子糕,倒花茶,边状似不经意的对李夫人道:
“阿妹,我卧房旁边那间屋子正好闲置着,阿妹不妨搬去那里住,老奴不在府里的时候我俩还能有个伴。阿妹以为如何?”
桓温心里盼着李夫人能答应,可又不敢附和,生怕司马兴男不悦,便悄眼盯着李夫人看,
李夫人顿了顿,道:
“那今后便劳姐姐多多关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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