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
一
下午两点过后,医院小卖店的咖啡厅里已经没有客人了。
阿岛不知道有田同芝野家究竟有什么关系,虽有几分犹豫,但是她觉得这件事如果通过有田传给芝野家反而更好,所以她便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了。
说到底,尽管这是一桩不可能成的婚姻。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想让芝野家的人们知道,初枝被子爵家的继承人爱上了。她认为,这至少可以为直到父亲临终时还蒙受侮辱的私生子出一口气。
“这么说来,如果让她成为芝野家的孩子,也该算是门当户对了。那就暂时不要按照我个人的意见表示拒绝,先同芝野家商量一下,也许更好些。”阿岛窥视着有田的脸色说。
“是啊芝野的儿子倒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是,至关重要的父亲去世之后,还能让孩子入籍吗”有田冷淡地说。
“那样做不是很好吗。我家的爵位如果能派上用场,也很有意思啊可以和芝野商量一下,就说有这样一门亲事,请认下初枝,哪怕是作为养父母也好。”
说着,礼子也笑了。
阿岛贸然断定,礼子也在支持正春和初枝相爱,她说:
“哪里的话按顺序来说,芝野家将要到府上去求亲,不知要给您家里添多少麻烦”
“只要初枝的户籍能更改过来,管它以后的事情会怎样。”
阿岛似乎从高处被推落下来。礼子又说:
“不过,初枝即使成为那家的孩子,也不见得会幸福。”
“那倒也”
阿岛点点头。
“首先,这个时候提出像初枝这样一个人和您哥哥的事来,会妨碍小姐飞黄腾达的。”
“不,别说了,说点正经事吧什么是我的飞黄腾达呢”
“您不是正面对一桩美好姻缘么”
“不知道是不是美好。初枝反对,哥哥也一样。有田先生甚至说要毁掉它。这就是飞黄腾达”
“小姐您是怎样想的呢”
“我不认为是飞黄腾达。”
礼子仿佛是在嘲弄着自己内心孤寂似的微笑着,声音低沉地说:
“我不愿意为了我的飞黄腾达,去毁掉初枝的爱情,做梦也没有想过。我最讨厌让别人为我做出牺牲,如果有必要,牺牲的应该是我。”
“啊”
“但是,我的事和初枝没有任何关系,别把它们搅和在一起。我并不像初枝那样幸福。”
阿岛惊讶地看着礼子。接着,她含蓄地谈到昨天见到正春,说他想娶初枝时的情形。
阿岛的话,从表面看来,是把礼子作为子爵家的小姐,而且是初枝的恩人,十分尊敬,而她的内心深处却在企盼着自己的女儿、初枝的姐姐能理解她的苦闷心情。
二
然而,阿岛这番类似倾诉的谈话反而惹恼了礼子。她甚至把它听成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从事接客生意女人的口吻。
“初枝真可怜啊”
她略带讽刺地说。
“我跟哥哥也说过,初枝妈妈的心情我很理解。哥哥那种人,实在是太天真了。”
“不,那种事”
“是啊,您为什么坐视不管呢,也该想想呀”
“是的,我正想向小姐道歉。”
“哎哟,是哥哥不好呀。”
“您哥哥要我暂时保持沉默,看看再说。”
“他倒是会打如意算盘”
“我只是一心祈求,希望能不责备初枝,使事情能悄悄地得到解决。”
“是啊,请不要责备初枝。”
“您这样说”
阿岛低下头去,但仿佛在探索着礼子的内心想法似的。
“那就是说,小姐也是这样想的。”
“我吗我是反对的呀”
“那怎能受得了呢”
“但是,我如果是男人就要娶初枝。”
“什么”
“把初枝给我吧。”
礼子若无其事地说。
“好吧,您要乐意随时都可以。”
“是吗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阿岛不由得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出于礼子这样一个任性女孩一时心血来潮的爱情,还是她有更深层的考虑呢,阿岛完全被搞糊涂了。
好在一件重要的事,竟以玩笑的方式收场了。
“如果给了我,那不论是哥哥还是其他什么人,我可谁也不会给的哟”
“好吧,随小姐的便。”
阿岛快活地看着礼子。
礼子站起身来。
“有田先生,你可是证人啊请你好好记住刚才的约定,不然,日后妈妈又舍不得就麻烦了”
“您放心好了,就是小姐忘记了,我也不会忘的。我要尽快告诉初枝,让她也高兴高兴。”
礼子一面送着阿岛,一面自言自语地说:
“还挺高兴呢。”
接着,她仰脸望着有田。
“处理得干净利落吧”
“是的。”
“讨厌,您是那么想的吗”
有田苦笑着向前走去。
“我可是认真的呀,我真的想得到她,我感到愉快。”
她仿佛在眺望着远处的天空。
“您瞧,没有成为悲剧,事情就结束了。”
“比起别人来,倒是你自己不要投身到悲剧中去呀”
“哎哟”
“你也干净利落地处理一下自己的问题怎么样”
“我总是干净利落的啊”
礼子独自笑着说:
“虽然是好不容易刚刚得到的,不知道该不该把她送给您。”
“说什么傻话”
“为什么您不肯接受”
三
“你虽然那样说,但我却没有真实感。那样一个小孩子能为人妻子吗”
“这事你不该问作为女人的我呀,不是要让她给您这位男人做妻子吗”
“别说了”
“我希望男人能相信任何女人都能成为自己的好妻子”
“一种无聊的自信。”
“并非无聊。所有的女人都认为自己能成为好妻子的呀。”
“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会怎么样”
“现在的年轻人您也说这种令人遗憾的话呀”
“礼子也那样想吗”
“是的。”
“做矢岛伯爵的妻子吧他的好妻子该是什么样。”
“就像我这样的人对方就是这么看的嘛。”
“实在愚蠢。”
“可是,您真的非常了解伯爵么在您的心目中,是否有一个除社会传闻之外,由您亲眼目睹的伯爵呢”
“这倒是没有,不过,那是大家一致公认的呀”
“那才叫愚蠢哪我觉得作为妻子最难能可贵的,就在于她能从不同于社会传闻的眼光去审视对方。您说是吗只有妻子对于丈夫的传闻最缺乏深刻的真实感。难道这不就是能够共同生活的秘诀吗”
“这话完全像是出自一个已婚女子之口啊”
“我是现在的年轻人呀您把伯爵扔出去,然后便互相扭打在一起。在那场殴斗过程中,您撞到他身体时有何感觉如果谈这个,我倒是愿意洗耳恭听。”
“哼”
“那就是伯爵呀,不是社会上传说的伯爵。”
“这件事我道歉。你们确实应该结婚。当礼子站在伯爵身旁时,我就是这样想的,上次我也曾说过。当正在扭打时,偶尔看了礼子一眼,我猛地一激灵。你像被什么迷住了似的看着我们。你的美过于清澈冷峭,是一种残酷的美。心中一惊,我便松手不再打了。回去时我很悲伤。”
“你恨他”
“可惜不是。”
“伯爵说,如果再遇到您,还要再打一场”
“要是他愿意,我可以奉陪到底。”
礼子的眼睛闪闪发光,回头望着有田。
于是,礼子在观看那场格斗时显现的美,又再次令人眼花缭乱地洋溢在身上,连脚步也加快了。
走出大学的后门,两人已经走下通往蓝染桥的宽阔的坡道。
礼子仿佛是在控制着自己似的说:
“哎,有田先生,你可真够懦弱的。我们不是在说你的事吗我想把那个童话里的新娘送给你呀。”
“这可完全是个童话啊”
“你撒谎我哥哥也许是迷上了童话,但你却不然。你不是在爱着她吗”
“我对于你这种以一双慧眼作出的观察,感到不快。就像你心甘情愿地使自己陷入不幸一样是你的弱点。”
“那么,你为什么说要初枝进一步改变自己呢这岂不等于说让她爱你吗现在她就是这样的呀。如果连这都不明白,你可真够迟钝的了”
当两人来到位于上野公园后面的有田家时,礼子的姐姐房子正在这里。
四
有田家里只有他和妹妹两人一起生活,另外雇了一位老保姆。楼上有两个六铺席的房间,楼下大致也一样。妹妹在女子高等师范学校读书。
房子听见脚步声,便从楼上匆匆下来,不料碰上了礼子,
“哎呀,是礼子你不是去信州了吗”
礼子也吃了一惊,但房子却先红了脸:
“我只以为你去信州了,村濑没有约过你吗”
“我拒绝了呀。”
“村濑说,礼子也一起去,可”
“我还以为姐姐也一起去呢。”
“打猎之类的事,我从来没有跟着去过。连村濑打回来的鸟,说什么我也不想吃。”
“是吗”
“他们是今天早上动身的。”
“噢。”
“伯爵非常失望。本来么,礼子如果不去就没意思了。”
“有他自鸣得意的猎犬不就行了吗”
“你说的是有田先生吹口哨召唤的那只狗吗伯爵舍不得让它参加那种疯狂的狩猎的。也许因为礼子不去,伯爵才拿狗出气而粗暴地使用它。村濑会不会担心得捏把汗呢”
有田也只是在楼下脱掉大衣,便上楼来了。
大家围坐在一个陶制的大火盆周围,房子和礼子互相注视着对方的手,但又谁也不能将手缩回去,只是这样无言相对。礼子连坐垫也没有铺。
然而,房子生性就忍受不了这种“比赛”,所以她若无其事地说:
“第一次吗”
“什么”
“到有田先生家里来呀。”
“不,是第二次。”
“是吗今天你们是在哪儿见面的”
“在研究室。”
“研究室”
房子好像被妹妹的大胆所压倒。
“有人去医院探望病人,我顺便到他那儿去了。”
“啊,就是那个盲姑娘吧”
“已经复明了啊高滨大夫给做的手术。”
“嗯。是长野一个什么饭馆的女儿吧对了,伯爵还说,打猎回来,要带礼子去那个饭馆看看,他还盼着哪村濑没有告诉你吗”
“在电话里听说了。可是,伯爵盼什么呢”
“你不是迷上了那个盲姑娘了么”
“但她和她母亲都不在家时,去她家做什么讨厌”
“既然是饭馆,吃顿饭总可以吧”
“低级趣味”
“那么礼子照顾一个盲姑娘就不是低级趣味了”
“即便是趣味,如果一个盲人复明了”
“可真是很不错的嗜好呀”
“有田先生也说想看看那孩子复明后的样子,我们一起去探望过了。”
“好奇的人可都凑到一起了,她就那么可爱”
房子突然发出轻轻的笑声,松了口气。
“让我也看看那孩子。”
五
丈夫今天早上刚刚外出打猎,趁他不在家,房子就跑到有田这里,一个人在楼上的书房里等着有田回来。
这当儿,礼子对此一无所知便闯来,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房子做梦也不曾想到,礼子会跑到有田的研究室去,而且两人结伴回来。她本该与村濑和矢岛伯爵去信州打猎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没完没了地互相猜疑着。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房子只能将礼子当作孩子对待,但她却是个难于应付的妹妹。
有田又是给礼子拿坐垫,又是到楼下取红茶茶具,但并没有显出特别为难的样子。
于是,房子和礼子谁能先相信有田是清白无辜的,谁便是胜者。
房子微微地眯缝眼睛,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礼子。她的这一习惯,使她的单眼皮突然变得有些孩子气,显得年轻了。礼子最不喜欢那种谜一般的似乎在引诱男性的毫不反抗的表情,她感到是一种侮辱。
“你真应该同他们一起到信州去呀”
房子含糊其词地说。
“乘坐今晚或明早的火车追赶怎么样伯爵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追赶”这个词儿,礼子听着非常刺耳。
房子看到礼子变了脸,便解嘲似的说:
“很漂亮的大衣呀”
有田一面倒着红茶,一面说:
“同矢岛伯爵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么”
他在问房子。
“是的。”
礼子从旁明确地肯定。
“是么”
有田将茶匙掉在茶盘里。房子假装未看见的样子。
“太可笑了定了就是定了,如果你再不认真些,可就不好办了。”
“我比起姐姐来,可是认真的呀。”
“你要那样想,那是你的自由。不过想一些无用的事未必算是认真吧。既然终归要同他结婚,那就老老实实地嫁过去不是更好吗”
“我自以为是老实的。”
“是这样的么”
“伯爵向姐姐抱怨过什么吗”
“抱怨那个人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也不会说的,可是”
房子好像要结束这场谈话似的说:
“到年底已经没有几天,春天快到了,至少在年底以前做好准备才是。村濑也是这样说的。”
“是吗”
礼子的脸红了。
“准备你指什么说的”
“你瞧,又说烦人的话。”
“那些准备不是全由对方给做吗”
礼子好像在拂掉屈辱似的说:
“我家能做些什么呢”
“既然那样,你就更应该像点样子呀”
“那就拜托姐姐了。”
“我接受,但你有和盲姑娘玩的时间,还是乖乖地到信州去吧”
六
“关于这件事,村濑似乎也想借打猎的机会,好好同伯爵商量一下呢。所以,礼子如果不在,怕是不大好谈,吃亏的首先是你呀”
房子的话说得十分露骨。
它可能意味着,礼子是否在伯爵身边,会直接影响到伯爵出钱的多少。
在信州山中打上四五天猎,让伯爵和礼子有一个互相接近和了解的机会,看来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但是,另一方面,也像是一个十分狡猾的诡计。也就是说,仿佛是把诱饵吊在鼻子前面,企图把猎物勾引出来似的。
关于这桩婚事,伯爵家究竟要送给子爵家多少钱,应该由媒人和伯爵家的管事处理安排,伯爵是无从知道的。
所以就企图利用打猎之机,去同伯爵直接商谈。他们想利用伯爵的弱点,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一切都满不在乎大肆挥霍的人,再加上只是热衷于打猎,就会更加无所顾忌。而且,在草木凋零已经下雪的山上,礼子的美将会更加光彩照人。大概这也是包括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所有这一切都被礼子识破了。
要把自己出卖给伯爵这件事,她无疑是一清二楚的。当然,她已下定决心要超越并战胜它。伯爵的地位和财富对于礼子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对于这一点,她的想法是现实的。
然而,她是在富贵之上编织着自己的幻想。她自己也意识到,当想到一旦获得这份财富,要为所欲为时,便会产生一种危险的自暴自弃的情绪。
然而,当财富成为诱饵,要去信州时,她的自尊心毕竟受到了伤害,于是突然拒绝同行。
“对方早就该下聘礼了,之所以迟迟不下,是不是因为礼子态度不好”
房子全然不顾有田的在场这么说,倒不如说她也是说给有田听的。
“这件事是不是有田先生也有责任呢”
“是的,不错。”
礼子突然脸一沉站起身来,看着堆满书籍连落脚之地都没有的隔壁房间说:
“我等着有田先生帮我毁掉这门亲事呢。”
“又”
房子以笑掩饰着愤怒。
“礼子你呀,你以为只要歇斯底里大发作就能战胜别人吧,你对于世间的事未免过于任性了。”
礼子装作听不见的样子说:
“坐在这样的书堆里,真够可怜的。我看有田先生该把这些书全都烧掉,也去打猎。”
“看,你说些什么呀你给有田先生添了多少麻烦”
“不知道我和姐姐,究竟是谁给他添麻烦”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
房子抓着火盆沿儿抬起身来。
礼子一下子扭过脸去。
“我失陪了。”
“还早呢,附近的博物馆在搞屏风展览,去看看吧”
有田认为还是到外面去更好。
“前些日子我向礼子道过歉了。我想我并不是轻率地看待她同伯爵的婚事。刚才也听到礼子对伯爵的看法,但您所担心的事是不存在的。”
他对房子说。但是礼子却像抢过有田的话头似的说:
“你说些什么呀,你也够糊涂的了。”
房子吃了一惊,心想如果自己不在这里,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七
对于博物馆展览的古代屏风,此时,无论是房子还是礼子,谁也没有心情心平气和地去观赏。礼子虽然试图去想象古都宫中人们、自己祖先的生活,但却没有切身之感。
他们一起来到银座,有田说他要去参加一位朋友获得学位的庆祝会,便冷淡地告辞了。
街头到处是年底大甩卖,显得十分繁忙。
房子为礼子买了一个年轻人用的色彩鲜艳的鳄鱼皮制手提包。
回到家里打开一看,手提包里放着一张一百元的崭新的纸币。
礼子不由得脸红了,环顾着四周。姐姐究竟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礼子想哭。
分手时,姐姐还再三叮嘱让自己去信州,这钱是不是给自己做路费的呢
当想到如果自己去信州打猎,姐姐就会到有田那里去时,心里突然产生疑团,现在姐姐会不会从银座返回有田家去了
再说,即使有田参加晚餐会,时间也未免太早啊。
自己是不是被他们两人巧妙地甩掉了呢
“啊,真烦人既然这样令人伤心,还不如早点儿结婚的好。”
礼子躺在床上,望着天空。
枪声在雪光耀眼的山里和清澈的天空中回响,礼子在想象着伯爵他们打猎的情景。
“最叫人痛快的是去打猎,跟伯爵好好地吵一架。”
告诉母亲说要去信州,立刻做好旅行的准备。路过美容院,又整了发型。
从美容院窗下传来一阵大甩卖乐队奏出的不和谐的声音,使人意识到夜幕已降临,礼子心中忐忑不安,开始感到困惑了。
“请勒紧一点儿,做一个活泼的发型。”
她好像给自己鼓劲儿似的说。
“哟您要外出旅行吗”
“是去打猎呀。”
当她来到上野车站时,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绕到大学医院去了。
伯爵他们说,顺路要到长野的花月饭馆去,她想把这件事告诉阿岛。
然而,这似乎也是因为并不想去,而有意拖延出发时间的一种借口。
正春在病房里。
无论是阿岛,还是初枝,见到礼子夜里还来医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很惊讶。
阿岛显然很狼狈。白天和礼子说了那样的一番话,当天晚上,正春又久坐不走,这一切都使她有一种秘密被发现了的感觉。
正春也很不好意思。
当礼子开门进来的那一瞬间,看见了病房中的一副平和景象。
正春坐在初枝枕边,阿岛和护士坐在墙边的长椅上。只点着一盏小台灯,房间里有些昏暗。但正因如此,它更具有一种朴素的亲切与温馨。
而这一副平和景象,却被礼子破坏了。
“初枝的眼睛感到疲劳。一切都是第一次看见”
说着,阿岛急忙站起来去开电灯。
“不必了。”
“可是”
“还是暗点儿好。”
礼子厉声厉色地说。
“他们让我看星星呢。”
初枝好像是在别人的帮助下在看星星似的说。
阿岛打开灯,初枝又对礼子那漂亮的手提包看得入了迷。
“这是鳄鱼的皮呀”
“唉,真可怜”
礼子显出不喜欢的样子。
八
譬如说,将羊毛剪下来,再织成呢绒,这倒无所谓。可是要用羊的胎儿或鳄鱼皮,原封不动地制成服饰,这对像初枝这样突然复明的人来说,无疑是野蛮而残忍的。
尽管如此,可初枝并不知道,鳄鱼皮是经过熟和磨,再染成红色的。从她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她仿佛相信真的会有身体颜色如此美丽的动物。
她相信围在脖子上的银黑狐等,就是原来野生的样子。
“让你这么一说,我这副模样不是像个鬼了么。”
礼子看着自己的身体,想起了一幅在裸体上披着野兽毛皮的令人生畏的画。
“她还在吃粥,但今晚的菜是鲽鱼,她嫌鱼鳞的痕迹恶心,说什么也不肯吃。现在和过去不同,凡是吃的东西,都要一样样地看过。与其说是好奇,还不如说是害怕,真拿她没有办法。”
阿岛像是为初枝说情似的笑着。
然而,初枝却被从未见过的夜空里的星星的神秘所吸引,根本没有留意礼子那不高兴的神色,手里握着礼子的手提包,甚至忘了递给她。
“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
初枝听到后,才急忙还回去。
礼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新的手提包带了出来。大衣和围巾另当别论,房子居然连自己没有像样的手提包这一缺憾都发现了,礼子立即买来配齐自己的服饰。但她却不能对此由衷地感到高兴。这就是礼子的性格。
那么说来,立即穿上伯爵送的大衣去信州,是出于赌气,虽然穿着它去打猎有些可惜,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初枝妈妈,您出来一下”
礼子将阿岛叫到走廊里,交给她五十元钱,说是表示慰问。
阿岛惊慌失措地推辞着。
“哎哟,您瞧初枝不是已经给我了吗按理说,应该全部由我照顾,可是”
“我原想等她两只眼睛都治好之后再送给您,作为给您陪嫁的一点心意。”
礼子当即变了脸色。因为她是一个让伯爵拿出嫁妆费的人。而更主要的是,当她拿到房子姐姐给的一百元钱时,原想将它全都送给初枝,可一旦往外拿时,却减掉了一半。她痛切地感到自己的无情,她的自尊心被撕裂了。
她并非在生阿岛的气,而是在责备着自己的无耻。
但毫不知情的阿岛却被礼子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坏了,赶紧恭恭敬敬地收下了。
阿岛以为礼子说希望得到初枝,一定是出于对住院费用的担心,想提供帮助,而又以玩笑的方式加以掩饰,其中却包含着同一位年轻小姐极不相称的菩萨心肠。阿岛感动得热泪盈眶。
对于现在子爵家的小姐来说,五十元也不能算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尽管说困窘,毕竟还是跟普通人家不同。她为亲生的女儿感到放心了。
阿岛喋喋不休地说,长野的店铺虽然不景气,但疗养费还不必担心。礼子打断了她的话。
“今天晚上我去信州。”
“啊现在就要走吗”
“是的,坐晚车也许我会顺便到长野的饭馆里去哪。”
“哎哟,这是哪儿的话那不是能请小姐们去的”
“叨扰一顿饭总可以吧”
“啊,是。”
阿岛心里七上八下,话都说不出来了。如果一旦礼子发现是自己的孩子可如何是好呢。
由于是夜晚,走在没有空车的大学校园里,这时,礼子突然想要从有田家门前走过。
九
风尽管不很大,但它却在街道上的夜空中呜呜作响。这是天阴欲雪的冬天的声音。
屋檐栉比的商店,大甩卖的红旗迎风招展。礼子避开谷中的大路,走上背胡同里昏暗的坡道,忽听到猛兽的咆哮已来到动物园附近。
那声音似乎是一种巨大的愤怒从地下传来,而且它带着大自然的荒凉与寂寥,礼子的心中产生一种共鸣的感觉。
尽管是用人类的服饰装扮着野性,但在此时此刻,又会诱发兽性。
走在路上,寒气仿佛从脚下传遍全身,但礼子却并不觉得冷。
“那样就很好嘛。”
礼子想起了初枝病房中的平和景象。
“我是被自己的梦欺骗了,认为那样做也算不了什么。”
初枝天真无邪地爱着正春。认为初枝见到有田,心中便产生了危险的动摇,这是礼子的多虑。正如有田所说,是自己“以慧眼作出的观察”,礼子觉得很可笑。
然而,当她意识到之所以作出这种观察,正是出于自己对有田的感情时,礼子似乎生起气来,但又觉得很愉快。
从大学医院到上野车站,如果横穿马路走过去,并不很远,但为什么要从有田家的门前绕过,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好像躲在拐角处墙下似的停下了脚步。有田家的楼上没有灯光。
礼子突然加快脚步,目不斜视地穿过门前,心在怦怦地跳,几乎喘不过气来,心情舒畅极了。
她甚至想要吹着轻快的口哨向前走去。
“姐姐没有来。”
寒风吹在发烫的面颊上,非常舒服。一切阴影都消失了,只惦记开车时间,飞一般地匆匆赶路。
当她正要向公园方向拐去时,一个人挡在她的面前,几乎撞个满怀,原来是有田。
“哎呀”
有田已经十分随便地握住了礼子的手。
这样迎头撞上,使礼子有一种他投入了自己怀抱的感觉。
有田将手搭在礼子肩上向前走去,礼子顺从地跟随着他,自然而然的温暖使她感到周身无力。
“刚刚回来”
“嗯。你该进去等我,可是却”
“那”
“天这么冷,谁会走路回家呢”
“不冷呀。”
“我早些回来就好了。”
“庆祝会很热闹吧”
“是的,你刚来吗”
“不,我只是来看看你家,从门前走过的。”
“你骗人”
“哎哟,真的呀”
有田用一只手开了门,搂着礼子的肩,想要推她进去。
但是,礼子却似乎在抗拒地说:
“不。”
当有田要将她抱起时,她说:
“不要,不要嘛我现在就要到信州去呀”
十
有田不由得松开了手臂。
“去信州”
“是的。”
礼子用燃烧般的目光凝视着有田,但紧接着不知为什么,她猛地转过身去跑开了。
“再见”
礼子的声音伴着寒风传来。
有田惊愕地呆立着,但当礼子稍一回头的瞬间,他猛地追了上去。
礼子略低着头,径直走去。
“请等等”
礼子听到声音,又小跑了起来。
有田从后面粗暴地抓住礼子的肩膀。
“别,别这样,放开我让我去”
当她刚要挣脱时,有田却使劲地搂住了礼子,并吻了她。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上野公园里。
遮在两人头上的大树树梢,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礼子在抽泣着,有田在亲吻中感到她的嘴唇在颤抖。
由于奔跑过后的亢奋,礼子气喘吁吁,而且又因透不过气来,似乎很难受。
有田放开她的脸,礼子好像昏过去似的面色苍白,突然将头投入有田怀里。
全身的重量完全落在有田的手臂上。
“我已经得到你了啊”
有田激动地说,礼子微微点头,断断续续地说道:
“到亮的地方去,带我去”
“亮的地方”
“这里太暗了”
“是啊。”
有田抬头望着大树那重重叠叠的枝桠。
“到亮的地方去吧”
礼子觉得一个到处都在燃烧着熊熊火焰、光彩夺目的地方。仿佛近在咫尺。
但是,当有田松开一只手臂时,礼子别说走路,几乎顺势瘫倒在地上。
有田从腋下把她紧紧地抱起,又一次吻了她。
“好了,好了”
礼子在毫无意义地嘟哝着。
她的嘴唇已经不再冰冷和颤抖了。
于是,连有田的手臂都感觉到礼子的身体里充满了新的活力。
她抓住有田头旁的西服衣领,久久不放,但嘴里却说:
“我能走,已经能走了。”
“即便你能走,我也要抱着你走。”
“不要,我能走”
礼子摇头说道。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礼子像对着远方发问似的:
“这什么会是这样呢”
“你说为什么想开些吧你要知道,就是为了这样,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呀。”
“想开我偏不”
“礼子你呀,又要恋爱,又要结婚,你要得到的太多了啊”
“那是胡说”
“我没有说错呀。”
“不对许多事情都让我伤心。”
近处又传来猛兽的咆哮声。
“真痛快连身体都受到了震撼。”
礼子停住脚步,像在做梦似的侧耳倾听。有田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礼子的这副样子。
来到动物园的墙边,这里虽然没有行人,但却很亮,有田松开了手臂。
十一
然而,对于路灯的光亮,礼子却毫不在意,剩下的只有热情洋溢的自己。
稍一离开有田的手臂,她便不由得感到一种恐惧,自己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空壳。不知为什么,她似乎从梦中醒来了。
“真冷啊”
礼子低头围紧了毛皮围巾。
有田又在那上面用手臂紧紧地围住她,仿佛是用自己的胸脯去温暖礼子的后背似的,从后面靠近她。
礼子猛地回过头来望着有田,只有眼睛在微笑。她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感。
她的微笑仿佛在说,她已完全属于有田,这使礼子有些难为情,她故意说道:
“好寂寞呀”
有田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
“又来了,总是问为什么。”
“哟,对不起。”
礼子轻轻地摇一下头,顺势将脸靠在有田的手臂上。
“我没有想到礼子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是吗”
“真是个好人啊”
“真的”
“谢谢你”
“啊”
礼子仰望着有田。
“不过,我有什么好呢哟,是我不好。又在问为什么了”
一辆空车开过来,停在两人的旁边。
礼子任凭有田胳臂从后面轻轻推着,顺从地上了车。
“就不要去信州了吧”
“好的。”
礼子点点头说。其实她早已把去信州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有人在车站等你吗”
“不。”
“那就是说,可以不必去车站了”
“是的。可是,你能陪我一同去信州吗”
“是啊,也许我真该去见他,让我把这一切全都告诉他。”
有田在认真地沉思着。
“今晚动身,明天下午就可以回来,是吗只是我有一项刚刚开始的研究,离不开手,如果停一天,就又要从头重新做起。又不仅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是由几个人共同分工搞的实验”
“是吗没关系的。伯爵带着枪,有点危险呀”
礼子用笑掩饰过去。
“别去信州了”
“好吧,我单独哪儿也不再去了。”
有田紧张得结结巴巴地说:
“我呀,刚才听到你姐姐的话,还以为你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再和你走在一起我很难过,尽管离开会的时间还早,但我还是去了,不过,心里总是不踏实。我像逃也似的离开会场,跑到上野车站。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其实,即便你也去了车站,难道我还能阻止你去长野吗只是不由自主地去看看去长野火车的开车时间。回来一看,你这不是来了么。”
说着,他握住了礼子的手。
十二
“当时我想,这是来同我告别的啊。但是我似乎发现了我正在苦苦寻找的东西,一下子就抓住了你。因为你向我说再见,所以我才能拼命地去追赶你。所谓真实,就是在那样一个偶然的瞬间,除去一切伪装而突然出现的,是吗”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从你家门前走过。但是我如果不说再见,也许要成为真的再见了。”
“或许是吧。”
“不,我不喜欢你这样说。”
礼子摇摇头。
“但是,包括科学的发现也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如果是科学的发现,就是说找到了千真万确真实的东西了吧。”
“可以这么说。”
“那么,你就那样地寻找我吧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认识一个科学的真理也许和了解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是一样的。实际上,这种情况也是经常发生的。”
“我可不喜欢这样。”
“而且,你又是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人。”
“哎哟,我认为你才让人难以捉摸呐可是我不想让你那样看我。”
“越是喜欢一个人,越是觉得她神秘。”
“不嘛我要你把我当作一个天真的孩子来对待。”
礼子撒娇的样子反而洋溢着复杂的美,有一种异国情调。
汽车已经来到上野广小路人群拥挤的地方。
向着同上野车站相反的方向驶去。
“明亮的地方,到哪里去呢”
“明亮的地方”
礼子又问了一遍。
礼子被吻着,她断断续续地说:“这里太暗,带我到亮的地方去吧,”这只是她内心的反映,未必真是希望到亮的地方去。她虽然想要站到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但那种地方在东京是不会有的。
“我只是那么想的。”
“我到你家去吧”
“我家我家可又黑又暗啊”
“那样做不是更好吗”
“真烦人你又要突然说什么结婚也可以之类的话,让我妈妈大吃一惊。”
礼子愉快地笑了。
她虽然想起有田突然来访,说要和房子结婚时的情景,只是觉得可笑而已。她由衷地相信有田不是那种人,既深爱着姐姐,又去同妹妹接吻。
“我还是想去府上亲自求婚。”
“你如果那样做,可就全完了呀”
“当然其中还有与伯爵有关的问题,这一点我有思想准备,但总觉得如果不按照顺序来办,你也太可怜了。”
“不能去。我本该去信州的。”
“但是,如果你答应跟我结婚的话”
“算了吧,别再想什么结婚的事了”
有田愕然,默不作声。
“你生气了我还想谈点更愉快的事哪。”
汽车驶抵帝国饭店门前。
礼子一想到豪华旅馆中的矢岛伯爵,便突然挺起胸脯,一个人首先不管不顾地向服务台走去。
“有一位冢田先生,没有来过吗”
“啊,好像不在,请稍等。”
饭店的人查了住宿名簿。
她原打算胡诌一个姓冢田的人,装成来访的客人,然后就回家的,但对于这种要小聪明的机智,连礼子自己也感到无可名状的厌恶。
一个在大厅里和外国人一起喝酒的男人,在贼溜溜地偷看着礼子。
十三
初枝的左眼和右眼一样,手术做得很成功。
两眼从取下绷带到戴上金边眼镜的经过也都同样顺利。
一天,矢岛伯爵突然来到病房。
阿岛从未见过他。初枝虽然在能乐堂见过一次,但当时她还是个盲人。
然而,当他身着猎装进来的那一瞬间,阿岛心想:“是不是”初枝闻到了伯爵身上的山野气息。
虽然伯爵腰间并未围着子弹带,但从他的样子看上去,是刚刚打猎归来,从上野车站直接顺便来的。
“我是矢岛。”
简单地寒暄过后,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初枝,伯爵显然动心了,“这就是梦中的女孩吧噢,眼睛已经能看见了啊”
初枝像病人似的躺了几天,再加上复明的强烈刺激,显得有些憔悴。但是,正因为如此,她的样子更像获得了新的生命一样。她带着新鲜的好奇心,网中的眼睛,闪烁着幼稚而锐利的光。
映入眼帘的一切都使她目眩,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庞具有一种奇异的美。
初枝从伯爵身上感受到一种杀气。她虽然不知道伯爵身上穿的是猎装,但她却吓得像一只被盯住了的小鸟一样。
“她还怕人啊”
伯爵朗声笑道。
“我去过长野你家了,他们还用我打到的小鸟做菜了哪”
回过头来他又对阿岛说:
“你就是花月饭馆的老板娘吧。”
“是。”
“你认识圆城寺子爵的小姐吧”
“不,不认识。”
“那是你的孩子呀”
伯爵满不在乎地信口说道。
“我是偶然知道这件事的。所以今天急忙赶来了。”
阿岛一下子脸色变得苍白,哀求般地向他使眼色,离开病房上走廊去了。
伯爵也随后跟出来,漫不经心地说:
“我还觉得小姐照顾一个失明的女孩很可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哪里话,那种事”
说着,阿岛便逃离走廊。
“难道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吗你和小姐,母女俩偷偷干着什么勾当,还假装不认识,也太过分了。”
“那、那种事小姐她什么也”
“怪不得我觉得奇怪呢。有一次我和小姐见面时,我说我可以帮助你去寻找母亲时,她像受到侮辱似的生起气来。可能是因为在偷偷同你见面,故意生气给我看的吧。这也太小看人了。”
“小姐也和您一起到信州去了吗”
“没有啊她可能认为跟你私下见面的事会被发现,感到内疚吧。子爵家的人谁都不知道,都说小姐的母亲已经断绝消息了。也许只是对我这样说的吧。”
阿岛不知如何摆脱这一窘境,两腿似乎在发抖。
十四
阿岛心想,昨晚礼子一身外出旅行的打扮,说是马上要去信州,顺便来医院探望,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从那以后再没来过,只以为她去打猎了。是不是在长野知道自己是她的亲生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情。阿岛心里十分不安。伯爵会不会因此隐瞒了礼子也曾一同去过花月饭馆的事呢
伯爵看到阿岛狼狈不堪的样子,便单刀直入地说:
“你是在防备着我呀,那种卑鄙的事别再干了。我早就知道她不是正室的孩子,但一旦提起亲事时,我当然要了解一下她亲生母亲的身世,而且毫不费事地搞清了。但是,时至今日,我不愿意再把它当作问题去刨根问底。希望你不要误解,我并不是出于好奇,特地跑到长野去看小姐母亲的。只是听说那是盲女的家,顺便去吃顿饭而已。不过,你的事情既然被揭穿了,也就算了,这也不错。”
阿岛心想,既然事已至此,如果再隐瞒下去,反而只会使秘密更加扩散。她暗下决心,只能让这个秘密掌握在伯爵一人手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实在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必要道歉嘛。”
“不过,小姐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只不过是生了她。请你千万不要告诉她像我这样一个人是她的母亲。这一点请您务必”
“哼”
伯爵带着怀疑的表情看着阿岛充满真情的脸。
“那么,就是说你是在欺骗,并且在操纵着小姐了。”
“哎哟您怎么能这样说。”
“难道不是吗这件事你瞒着小姐,让她去照顾你自己的失明的孩子。这不是罪过吗你也太狡猾,太阴险了”
“是,那也”
一时间,阿岛竟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才好。
“为了这件事,我也心像刀绞般地痛苦,总是默默地在心里祷告着。也曾想过干脆让自己死掉,把女儿托付给小姐,告诉她,这就是你的妹妹。不知是奇遇,还是小姐的身体里也流淌着我这样人的血,把初枝当作亲妹妹一样地可怜她”
阿岛全然不顾是站在走廊里,竟哭出声来。
伯爵像是再也不想听了似的皱起眉头。
“丢人现眼的事别再说了。在乡下,花月饭馆也算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听说你要卖掉”
“是。”
“反正你的借款我已经替你还清了。”
“什么”
“花月饭馆的借款呀。那边的银行里有我的熟人,谈到了你的事。听说你对你家老爷尽心尽力,我很佩服。想卖也可以,不过,银行那边的问题我已经帮你解决了。”
阿岛为之目瞪口呆。
“我为你解了忧,你要答应我。因为现在你也勉强算是我的母亲了呀”
伯爵若无其事地笑了。
阿岛匆匆忙忙地唠叨着,但伯爵根本不予理睬。
“帽子放在房间里了,再去看一眼那孩子就回去。”
初枝枕边的小桌上,放着木偶人之类的新年摆设,她在病房里迎来了新的一年。
阿岛把伯爵作为即将成为礼子丈夫的人,催促着初枝:
“快道谢呀”
初枝目不转睛地看着伯爵,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噢,真可爱”
伯爵微笑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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