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神鹰的阴影
拂晓时,哈尔已经在外面河边上装船了。这是一条印第安人造的独木舟,是用一段圆木挖空而成。哈尔估计,它的长度大约是20英尺,最宽处约为两英尺多。这船正好够装三至四人和他们随身携带的物品。
这圆木里面经精工切削,用火烧到只剩下一个大约一时厚的木壳。哈尔非常佩服印第安人的手艺。要使船壁厚薄恰到好处又不能凿穿或烧穿任何地方,这该要判断得多么精确啊
这条船能像雨水溜过鸭背一样在水面轻快地滑动。问题是,它不但前后滑动,而且左有滑动,因为它没有龙骨。当然,没有龙骨,船就不会老碰河底。
“但我们一定得设法保持船的平衡,”哈尔心想,一定得万分小心,不然,要翻船的。
第一桩活儿,是把携带的物品按重量平均包装,使船平衡,要留下划桨的空间,行李表面必须平整,以便船上的人在需要调换位置时爬过或跳过。
枪支应搁在随手就拿得到的地方。所有不能浮在水面的重物都要放在坐板底下,或者系牢。这样,一旦翻船,它们也不会沉入水底。
哈尔动手干起来。等其他人出来时,他已经把所有东西装上船,他对自己干的活儿十分满意。
他父亲以挑剔的眼光检查哈尔干的活儿。
“你还没忘记加拿大。”这就是他对哈尔的嘉奖。他们俩曾一起在北部的许多河流里划独木舟。但罗杰却没有经验。他是头一回在河上旅行。
哈尔和父亲转身回屋,但没等他们到屋,就听到河那边传来一声尖叫,他们回过头,看见刚装好的船已经翻了个个儿,罗杰的头在船边浮动。他们并不担心罗杰,他会游泳,但河水正把船迅速地往下游冲,很快就会把它卷进激流,再往下,就是瀑布了。
他们奔向河边,跃入水中。在这样湍急的水流中,不大可能有鳄鱼、鯆鱼或蟒蛇。罗杰正勇敢地拚命把船往岸边推,兄弟俩和他们的父亲一起,齐心协力把船椎上沙滩。罗杰垂头丧气地爬上岸,浑身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我只不过想试一试这条船。”
亨特用责怪的目光看着小儿子,但一看到他那满脸歉意,就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你当中的名字就是淘气鬼嘛。”他说。
哈尔在检查他的包装,“东西都还在船上,”他说。包裹大都是防水的,但他们还是把所有的东西摊在岸上,让炙热的太阳把它们晒干,然后,再重新包装。
罗杰好一阵子一声不吭,但等他们的衣服一干,他又神气十足了。
一小时后,他们把船从岸边撑开。罗杰高声欢呼“开船罗”首领和他的武士们站在岸上,做着告别的动作。他们的人有一个在船上,他将把探险者们一直护送到敌视白人的印第安人地区的边界,再往前,他可就不肯答应奉陪了。但是,约翰亨特仍希望能说服他一起前往帕斯塔萨河那些未经考察的地区,那用虚线标着的流域。
没有任何迹像表明前头会出现什么危险。阳光普照,灿烂明亮,猴子在树上饶舌,鹦鹉上下翻飞,有如色彩夺目的浪花;向西望去,苍翠的森林上方,两万英尺高的钦博拉索山积雪的山巅隐约可见。山的一侧濒临太平洋,另一侧俯瞰着往大西洋去的旅客。
拐过一道河湾,友好的黑瓦洛村庄看不见了。两岸都是林木茂密的林莽,河道大约100英尺宽,水面平滑如镜,但河水却在匆匆地向前流,仿佛赶着去赴约会似的。四支桨除了把船摆顺外,就无事可干了。
“瞧那些鸟呀”哈尔喊道。
罗杰抬起头往上望。
“不,看下面,水下面。”
果然不错,在清澈见底的浅水滩,一种小黑鸟正在振翅觅食。
船仍在飞快向前,来不及仔细看它们。
“水黑鸫,”亨特说。
“可它们在水底飞翔。”
“你也可以把这叫做飞。它们拍翅膀是为了在水里运动,它们在捕捉蜗牛和水中的昆虫。它们能在水底呆两到三分钟。”
一片阴影掠过水面,仿佛是一小片乌云。他们抬起头来看到的奇异景象,比他们刚才在下面的水里看到的还要令人惊叹。
“一只神鹰”亨特惊叫起来。不难目测出,这只鹰翅膀两端的距离足有10英尺。
船上那位印第安人十分激动不安。“坏极啦,”他用他以前给收购金鸡纳霜的美国人干活时所学到的有限的英语说。他在头顶上划来划去,好像在为自己划护身符。
“印第安人对神鹰非常迷信,”亨特说,“他恐怕以为,这对我们的探险是不祥之兆。你们知道,神鹰总爱在死了或垂死的动物上面盘旋。”
“看呀,它飞回来了。咱们倒要看看是谁先死。”罗杰抓起他的22汽枪。
“省点儿弹药吧。这鸟不会伤害咱们,肉也不好吃。再说,用你那支蹩脚枪,也打不伤它呀。”
“它可真大啊”哈尔喃喃地说,神鹰又转了一圈。
“世界上最大的飞鸟,”亨特说,“而且,尽管它硕大沉重,却比任何别的鸟都飞得高。必要时,它可以一连四十天不吃东西。可是,一旦它碰上食物,却可以一口气吃下18磅肉。”
“我知道。”罗杰说,“它们专门叼小羊羔,还有别的动物的幼畜。”
“不全对。体型巨大的动物,如果看起来病弱,它们也会去袭击,不会害怕。但它们从不叼着食物飞走。它们的爪子没有足够的力量抓着重物高飞。”
神鹰泄气地飞走了。但那位印第安人却因此而忧心忡忡。
“不好,不好,”他不停他说,一边使劲儿往回划。“我们回头,我们回头。”
但这时候想往回划已经不可能。强大的水流把船一直往前冲,因此,也不必和他争辩了。
河湾那边传来急流空洞的吼声。汹涌的、急速旋转着的涡流在船的四周飞溅,仿佛成串成串的炸弹在河底爆炸,滔滔白浪起伏不停。
他们飞快地拐过河湾,河水狂暴的吼声震耳欲聋。河面上,河水撞击在嶙峋的礁石上,水雾四溅的喷泉腾空而起,像无数白精灵在狂舞。遇上圆滑的石块,滚滚的流水就变成一个个硕大的驼峰。
那位印第安人,纳波,在船头,约翰亨特在船尾。一道激流从两块巨石间冲过,纳波往那儿一指,于是,全船人台力划桨,船飞箭似地越过窄窄的激流,划呀,划呀,划得越快越好。在这种河道里,必须有极高的舵效速率。要想让船顺利地在礁石间行驶,必须使船走得比水快。
河水在岩石间冲过,涌起山丘般的浪峰。独木舟行驶在浪峰之巅,就像马背上英勇的牛仔。水花四溅,船上的人都浇成了落汤鸡。
小船在岩石的间隙中左躲右闪地颠簸,一会儿被托上波峰,一会儿跌入浪谷。和它相比,冲浪滑板平稳多了。
“嗬”罗杰一声呐喊,其他人不论老少都齐声呼喊起来。经历了这一类事情,白胡子老头也会变成意气风发的小伙子。血液在体内轻快地奔腾,礁石滩终于闯过来了。
小船冲入一片浅水湾,船头几乎垂直地扎进河底,纳波在水里不见了。
约翰亨特和哈尔用力倒划。让船头抬起来,纳波还在,仍然安然无恙。他又惊叫一声,这一回,可就被水呛着了。
独木舟正在作精彩的杂技表演。一条仅用一根圆木制成的小船,竟能行驶得如此灵活自如,真令人惊叹。它几乎像一条蛇一样穿行在礁石之间,在岩石上面掠过时,它仿佛能像蛇一样拱背收腹。如果它会说话,它一定会像它的乘客一样大声欢呼。
最后一次胜利的俯冲后,桨都停下来,小船靠着惯性,驶进一道平静宽阔的河湾。
松弛一下来回顾他们刚刚飞越的咆哮喧嚣的激流,令人十分愉快。
“在亚马孙的支流里,这一类事情多着呢。”亨特说,“我想,你们知道亚马孙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吧”
“它不是和早期探险家所发现的一个尚武的妇女部落有关吗”哈尔说。
“那是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是,亚马孙河是以印第安语的一个词命名的,这个词的意思是毁船者。使它名符其实的不仅是众多的急流,还有遍布在一些河道里的圆木。这些圆木藏在水下,贴着河面漂浮,非常危险。
到了主河道,亚马孙河变得像海一样宽广。那儿又常有很厉害的风暴。此外,还有海啸。“
“什么叫海啸”罗杰问。
“那是一种像潮汐波似的活动水堤。它从海洋冲入内河,有时高达10到12英尺。”
“我倒想看看海啸。”罗杰说。
他父亲苦笑了一下。“你会看到的。不过,我希望海啸发生时,我们能乘坐在一条比这条船大一点的船上。”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一条大一点的船,好能搜集一些动物”
“一驶出这段河道就有。比这大的船是不能在帕斯塔萨河上行驶的。不过,我们何必一定要等到那个时候呢现在,我们就可以收集一些小动物呀。
况且,小动物有时候也和大动物一样重要。“
前面传来一阵阴森的咆哮声,收集小动物只好推迟一下了。这次的咆哮和上次的不一样。这种轰鸣更加深沉,而且找不到声音发出的地方。河水转眼间变得无影无踪,在它消失的地方,升起一片水雾。
“瀑布”哈尔惊叫,“我们最好停下船来好好看看。”
右边有个小小的河湾,湾里有打着转的旋涡。他们靠了岸,把船推上沙滩,然后,小心地穿过丛林来到河边。在那儿,他们可以仔细看看瀑布。
在一个岬角上,河水从12英尺高的地方飞流直下,落入一大堆突出的礁石间。
“我们可不能从那地方下去,”约翰亨特说,“看见那边的滑坡了吗”
我们冲不过去,但是,我们或许可以用缆绳把船放下去。
这个方案和飞越激流一样刺激。小船划到离瀑布顶不远的一个地方,那里的水流不算急,人人都在紧张地期待着,纳波好像已经忘记神鹰投下的阴霾。
他们蹚水走着,湍急的河水只有齐胸深。真是避开赤道炎日的好去处啊
猎手们不用穿北部地区常见的那种笨重的猎装。一件薄讨衫,一条薄裤,还有一双叫做阿尔帕吉塔的南美凉鞋,这些便足他们的全副行头。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怕潮湿的东西除非你把约翰亨特烟斗里的烟丝也算进去。
独木舟里所有的东西都包装得很好,甚至连枪都已经装进防水的盒子里。弹药装在防水性能像玻璃瓶一样好的铝盒内,照相机、胶卷、药品和珍贵的文件也放在一个铝盒里。
但黑瓦洛人头查理,却只是用他自己的头发系在一块坐板下。他生前经历过无数次风吹浪打太阳晒,现在也应该经得起风浪。
哈尔和纳波抓住缆绳。这根缆绳系在船头,它是用藤编的,像麻绳一样结实。他们紧紧地靠在岩石上,一次放几英寸缆绳,使船尾朝下放到瀑布当中。
罗杰和他父亲牢牢抓住船尾,他们的任务是把握住船的方向,让它从礁石之间穿过。
“罗杰,要是河水把你冲倒了,你可要紧紧抓住船舷边。”
船漂在一个水坡上,这水坡像屋顶一样倾斜。河底崎岖不平,在水深仅及脚踝的地方,罗杰有时会踢着石头,但一转眼,他又会掉进没颈深的水潭。
他死死抓住船舷边。他扶着船漂过激流,船也同样搀扶着他。
“别放太快,”约翰亨特向放绳那两个人大喊。但水的咆哮几乎淹没了他的呼喊声。
他还是喊迟了。船尾继续向前冲,他站脚的地方滑溜溜的,人一下子被带倒,跌进白沫翻滚的漩涡里。
这很危险。被漩涡带着在水下打转,很容易撞到瞧石上弄得遍体鳞伤。
他也许会被撞晕,不醒人事,浮不上来。
上面的三个人焦急地寻找他的踪迹。为了营救亨持,他们打算丢掉小船,由它自己漂下去。正在这时,他的头从船尾下露出来了。头慢慢地探出水面,哈尔看见他父亲还叼着烟斗,松了口气儿,不禁开怀大笑。
亨特脸上露出既惊讶又恼怒的神情。做父亲的可不习惯被大自然这样肆意戏弄。
过了一会儿,亨特自己却大笑起来。事情是这样的:他们全体重新登上小船后,便顺着一段湍急但不危险的河道划下去。两岸树木的枝叶低悬在河面上。哈尔弯着腰,正在船舱里摸索什么,一根树杈上的枯枝穿过他的皮带,他还没来得及对眼前的形势发表自己的意见,就被吊到半空中。船继续向前走,他呢,却挂在那儿啦。他挣扎着用双手去抓船,却只抓到了一袋土豆。
他吊在那儿,模样可不怎么体面,头朝下,屁股朝天,还抓住一袋土豆死不放手。枯枝啪嚓一声断了,他和那袋土豆都洗了个澡。
独木舟停泊在一片狭长的小沙滩上,哈尔摇摇晃晃地从水里爬出来,手里还提着他的那口袋土豆。他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午饭就摆在沙滩上。下午的航程激流更多,而且越来越多。直到傍晚,当他们把独木舟推上一片河滩时,一行四人已是筋疲力尽。几棵大树的浓阴覆盖着河滩,这儿正好当作过夜的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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