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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节 怀念贝尔博士


我在华盛顿的演讲到底是安排在威尔逊总统就职典礼之前或之后,已经不复记忆了,可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是,当时贝尔博士和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段最愉快的时光。

        其实那一次在华盛顿,并不是我第一次与贝尔博士同时站在讲台上,早在我10岁时,就曾与贝尔博士一起出席聋哑教育促进大会了。

        对于一般人而言,一提到贝尔博士,大家就联想到电话的发明者,或者致力于聋哑教育的大慈善家。可是对我个人来说,他却是一位至亲至爱的好朋友。真的,贝尔博士与我的交往历史最为长久,感情也最好。

        我之所以如此喜欢贝尔博士,可能因为他在我的生命中比莎莉文老师出现得更早。当时的我仍生活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却对我伸出了温暖的友谊之手。也由于贝尔博士之助,安那诺斯先生才会把莎莉文老师介绍给我,因为博士自始就非常赞赏老师的教导方式,他曾经钦佩地对老师表示:“你对海伦的教育方式,我认为可以作为所有教育家们最宝贵的参考资料。”

        贝尔博士对聋哑教育的热心可以说是众所皆知,这种热心还是家传的呢!原来贝尔博士的祖父正是口吃矫正法的创始者,而他的父亲梅尔。贝尔先生则发明了聋哑教育上的读唇法。梅尔。贝尔先生相当幽默,他从不因为自己对聋哑人的贡献而沾沾自喜,反而轻描淡写地对儿子说:“这种发明一点都不赚钱。”

        贝尔博士则一本正经地答道:“可是这种发明却比电话的发明更重要。”

        贝尔博士更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儿子,父子间感情之深之笃,知者莫不敬佩羡慕。

        博士只要有一两天没有见到父亲,就会说:“我得去看看我父亲了,因为每次跟他聊天都会有所收获。”

        博士那幢典雅美观的住宅正好位于波多马克河人海口的河畔,风景十分优美。

        我曾见到他们父子二人并肩坐在河边,边抽着烟,边望着过往的船只,十分悠闲。

        偶尔有较稀罕的鸟声传来时,贝尔博士就说:“爸,这种鸟声应该用什么记号来代表比较好呢?”于是父子二人便展开了忘我的发声学研究。他们父子分析任何一种声音,然后将之转换成手语表达出来。或许由于他们专门研究声音,因此父子二人的发音都非常清晰,也极为动人,倾听他们的谈话可以说是一大享受。

        不仅对父亲,贝尔博士对母亲也是非常孝顺。在我认识他时,他的母亲患有严重的听力障碍,几乎都快聋了。

        有一天,贝尔博士驾车带我和莎莉文老师到郊外去玩,采了许多漂亮的野花。

        归途中,贝尔博士忽然想到要把野花送给母亲。他俏皮地对我们说:“我们就从大门直冲进去,让我爸妈大吃一惊。”

        话是这么说,可是当我们下了车,将要登上大门的台阶时,博士忽然抓住我的手,告诉我:“我的双亲好像都在睡觉,请大家安静点,轻轻地走进去。”

        我们三人都以脚尖着地悄悄地向前走,把花插在花瓶里又折回来。当时,他的父母安详沉睡的神态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两张并排的安乐椅上,博士的母亲伏在椅子的靠手上,因此看不到脸,只见到一头银白色的头发,而他的父亲则仰头靠在椅子背上,神态庄严,有如一位君王。

        mpanel(1);我很庆幸自己能结识这样一家人,而且常常去拜访他们。老太太喜欢编织,尤其擅长花草的图案,她抓着我的手,亲切而耐心地教我。贝尔博士有两位女儿,年纪与我相近,我每次去的时候,她们都把我当成自家人一般看待。

        贝尔博士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有不少知名的科学家常常是他的座上客,如果我正好也在场的话,贝尔博士就会把他们的对话——一写在我的手上。贝尔博士以为:“世界上的事情无所谓难易,只要你用心去学习,一定可以了解的。”我用心倾听,乐此不疲,不管是否真的听懂了。

        贝尔博士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雄辩家,只要他进入房间,短短的两分钟之内,就一定能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每个人都乐于听他讲话,这是他异于常人的魅力所在。虽然如此,贝尔博士并不会因此就把自己的主观意识强加于他人,相反地,他非常虚心,对于不同的意见,往往很客气地说:“是吗?也许你的想法是对的,我要再好好思考。”

        惟有一项他十分坚持的,就是在聋哑教育上,他坚持口述法比手语法更好,理由是:“当一个聋哑者以手语来表达时,必然引来一般人异样的眼光而产生隔阂,也因此使他们很难达到普通人的知识水准。”

        也许有人不同意这种意见,但相信每个从事聋哑教育的人,一定都不会不敬仰贝尔博士在聋哑教育上的伟大贡献。他没有任何野心,更不企望任何回报,只有本着科学的态度,大力推广聋哑教育事业。他曾自费从事各种研究,还一度创办过学校,英国聋哑教育促进协会就是他创立的。由于发明电话而得到一笔钱,他把这些钱用来作为聋哑者的奖学金。为了使聋哑的孩子们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贝尔博士尽了最大的心力。

        贝尔博士本是苏格兰某一偏远地区的人,但移居美国已经很久,所以算是真正的美国人了。他热诚开朗、秉性善良、待人亲切,因此深获朋友们的敬爱。

        在日常的闲谈中,他常把话题转到与科学有关的方面去。某次贝尔博士告诉我们,打从他年纪还小时就想铺设海底电缆,不过直到1866年此梦成真之前,他失败过不计其数次。当时,我年仅12岁,所以把他的话当成神话故事般听得人了神,尤其听到他说人们将可经由深海里的电缆与遥远的东方通话时,我的印象极为深刻。

        贝尔博士曾经带我到首次把电话应用在日常用途上的那栋建筑物里面去,他告诉我说:“如果没有助手汤玛斯。华生的帮忙,也许电话的发明不会像目前这么完备。”

        在1876年3月10日,贝尔博士对在另一个房间工作的华生先生说道:“华生,我有事,请你过来一下。”。

        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启用电话时所说的就是这句话。突然听到这句话的华生,当场吓了一大跳。

        “第一次通话应该说些更有意义的话才对呀!”我听完了贝尔博士的描述后,说出自己的意见。贝尔博士马上回答:“你错了!海伦,这个世界必将越来越繁忙,利用电话来传送的应该是像‘我有事,请你来一下’这类有实际需要的话。”

        除了电话之外,贝尔博士还发明了对讲机、感应天平等许多有用的东西。如果不是由于贝尔博士所发明的电话探针,恐怕无法找到谋杀加富尔总统的凶手吧!

        在我的记忆里,有关贝尔博士的事情太多太多,很难说得完,尤其是他所留给我的都是最美好的回忆。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到匹兹堡去看烟火,当烟火冲上天空的那一瞬间,我们竟高兴得又笑又叫:“哇!看哪!河水着火了!”

        现在,仍然可以很清楚地回忆出贝尔博士与他的女儿们一起坐在游艇的甲板上赏月的情景。

        那天晚上,与我们同住在船上的还有一位纽康博士,他兴致勃勃地对我们大谈月蚀、流星及彗星的种种情况。

        贝尔博士对我的关心不亚于我的父母,他时常对我说:“海伦,你还年轻,来日方长,所以应该考虑一下婚姻问题。莎莉文老师总有一天会结婚的。那时候,又有谁来陪伴你呢?”

        我总是回答:“可是我觉得自己目前很幸福,何况有谁愿意和我这样的人结婚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可以感觉出贝尔博士是真心地在为我的未来担心。当莎莉文老师与梅西先生结婚时,贝尔博士再次提到这件事:“你看,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吗?不过现在还不算迟,你应该听我的话,赶快建立一个家庭了。”

        “您的好意我完全了解,可是一个男人若娶了我这样的妻子,岂不是太可怜了吗?我根本不能做任何事,只会徒然增加丈夫的重担。”

        “也许你不能做很多家事,但我相信会有善良的男孩子喜欢你的,如果他不计较这些而同你结婚的话,你可能会改变主意吧?”

        正如贝尔博士所说,我后来确实曾经动过心,这些暂且不谈。

        我最后一次见到贝尔博士是在1920年,当时他刚从苏格兰回来,对我说:“虽然应该算是回到故乡去,可是内心里却有一种身处异国的落寞感。”

        然后他又谈到飞机,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而且表示要研究飞机的制作。他预测,不出10年,纽约与伦敦之间就会开辟航线,而且在大建筑的顶上会有小型飞机场,就像现在家家有车库一样,以飞机当交通工具的时代将来临。博士还说,下一次世界大战将会以空中为主要战场,而潜水艇在海上的地位将比巡洋舰更重要。

        他的另一项预言是:“学者们将来会发明出冷却热带空气的方法,或者是使热气流到寒冷地带去,然后让南、北极的冷空气流到热带来调节冷热,使地球上的每个地方都适合人类居住。”

        我每次听到这类乐观的科学预言总是倍感兴奋,不过我没想到预言会那么快应验。因此,当我在6年后听说法国的学者们真的利用海洋来调节气候时,还着实吃了了惊呢!

        那一次会面,当我与他挥别时竟格外感到依依不舍,似乎已预感到这将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我的预感竟不幸成真!

        贝尔博士在1922年8月3日去世,遗体就葬在本市雷山顶上,说起来这个地方还是他自己选的,记得某次他指着山顶说:“海伦,那就是我长眠的地方。”

        他很坦然地说了这句话后,还随口朗诵了一段布朗宁的诗句:流星飞,在云际雷电闪,星云交会处当我从报纸上读到贝尔博士去世的消息时,我清楚地意识到已经丧失了一生最珍贵的友人。

        当我们结束长程的演讲旅行后,疲累地回到连杉,我和莎莉文老师都不禁对未来感到茫然而不安。我们的经济越来越桔据了。过去,洛奇先生定期支助我们生活费,在老师结婚之后,这笔生活费便减少了一半。我们本希望靠稿费来弥补,可是无法如愿。

        我们的贫困并不是秘密,有人自动表示要帮助我们,钢铁大王卡内基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不知从哪里听到我们的事情,1911年他获悉我们在经济上有困难时,曾对我的朋友法拉表示可以赠给我们一笔款项。

        法拉把这件事转告了我,我请他在不失礼的情形下予以婉拒。当时的我年轻气盛,心想不必倚仗他人,照样可以活得下去。

        虽然我拒绝了,可是卡内基先生仍然非常客气地请我好好考虑一下,只要我认为需要,他随时愿意提供给我一笔款项。

        又过了两年,一次我与老师前往纽约,卡内基夫妇请我们到他们家里去。卡内基夫妇都是和蔼可亲的人,他们的掌上明珠玛格丽特小姐当时年仅16岁,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丽少女。我们正在谈话时,这位小姐跑进房中,卡内基先生又爱又怜地望着爱女,笑着说:“这就是我们家的小慈善家,一天到晚就在我们耳边嘀咕着,告诉我们要如何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我们一面喝着红茶,一面很轻松地聊天,卡内基先生忽然想起来问道:“你现在还是不想接受我过去对你的提议吗?”

        我笑着回答:“是的,我还不肯认输。”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你有没有站在别人的立场想一想呢?如果你能体会到对方被拒后的感受时,你还会坚持已见吗?”

        他的这番话,使我大感意外,因为我从来没想到大富翁也有他的义务。他如此重视家人的感受与快乐,更是令我感动!

        随后卡内基先生再次强调,只要我有需要,请不要客气,随时可以向他开口。

        他又谈到我与老师的演讲,问我们要说些什么,人场券一张多少钱等等。

        “我打算以‘幸福’为题发表演讲,人场券大概在1至1.5美元左右。”我如此回答时,没想到他竟说:“啊!这种票价太贵了,我想如果一张5毛钱的话,就可以有更多收入。对了!就是这样,票价一定不能高过7毛5.”

        我与老师仍然继续着我们的演讲生涯。那一年秋天,老师接受了一次大手术,由于身体太虚,无法再继续旅行演讲了。幸好我在夏天写了五六篇文章,因此短期内不必求助于人。我苦撑了一段时间以后,却面临不得不投降的困境了。

        那是隔年的4月,我们前往缅因州演讲。我们自己开车进城,天气忽然间变得很冷。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发觉老师生病了,而且相当严重。这个地方我们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附近又没有朋友,真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好不容易才想到请旅馆的人派车送我们回家。一星期之后,我只好写信给卡内基先生求援。

        他的回信很快就来了,同时附了一张支票。他在信上说:“老实说,我觉得命运对我太优厚了。你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是如此崇高而德善,竟然肯给我这种机会,我觉得太幸福了。施比受更幸福,因此,应该说感谢的是我而不是你呀!”

        就这样,我与老师暂时可以不必为金钱伤脑筋了,可是却发生了一件令我伤心的事——梅西先生和老师分居了。

        梅西先生确实也很辛苦,不过导致这种结果当然还有许多其他的原因,对于这些,我是不便发表任何意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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