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郑王世子
在临清停留一日,张敬修便按计划折道而行,赶往河南新郑,只是队伍中多了宋金保、钱小川两名锦衣卫百户乔装随行,二人还对张敬修折道有过疑问,张敬修对此未加理会。
运河水路堪称明朝版高铁,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张敬修乘坐的官船只用四日,便抵达河南河内县,与新郑只有一河之隔,不过这条河乃是黄河。
到了河内,因连下两日大雨,黄河水势汹涌,为安全起见,众人决定在河内停留一日,待黄河水势平缓下来,再渡河去对岸的新郑。
河内是怀庆府府治所在,郑王一系便受封于此。
张敬修在城内客栈一安顿好,即写好帖子命家丁送去郑王府。到了河内,怎能不去拜访一下多才多艺的郑王世子朱载堉?为此,他连官员结交宗室的忌讳都顾不得了。
可张敬修不把这点忌讳放在心上,郑王朱厚烷却顾忌与官员结交,回帖拒绝了张敬修的拜访。
对此,张敬修也是理解,他知道郑王朱厚烷曾被嘉靖皇帝削爵,还被禁锢在中都凤阳十几年,直到隆庆皇帝即位才复爵,有这样一番遭遇,朱厚烷行事小心谨慎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张敬修却有些不甘心,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与朱载堉这位皇室中的学者有交集就难了。在他看来,在被当成猪养的朱明宗室中,朱载堉就是其中好不容易孕育出来的金麒麟,若要缓解宗藩之患,还得从其入手。
于是,张敬修带上自己撰写的《新算学启蒙》,亲自拿着拜帖去郑王府投帖拜见。
郑王府坐落在东大街上,座北向南。共辟有四门:东曰体仁门、西曰遵义门、南曰端礼门、北曰广智门。端礼门为王府正大门,王府四周围有砖砌的高大院墙,使它成为一座与外界隔绝的独立大院。
张敬修递上拜帖,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人出来回话,就耐心地待在府门外等候。
郑王府厅堂中,两个面容清矍的男子正对坐谈话,二人眉眼之间极为相似,只是年纪有些相差。显然,这二人就是这座王府的主人——郑王朱厚烷和世子朱载堉。
朱厚烷是第五代郑王,在嘉靖六年袭爵,曾在嘉靖二十七上书规谏嘉靖皇帝不要沉迷修道,惹得嘉靖皇帝大怒。
后来在嘉靖二十九年时,因为其伯父朱祐橏埋怨朱厚烷不为他恢复郡王爵位上奏,就趁着嘉靖皇帝大怒,上疏朱厚烷四十条罪行,以叛逆罪为首告发。
嘉靖皇帝下旨令中官聆讯,复报并无叛逆罪,但有以治宫室名号拟乘舆的罪行。于是嘉靖皇帝以此为由,将朱厚烷废为庶人。直到新皇即位,才得以复爵,而且还增加岁禄四百石。不过即使已经复爵,朱厚烷还是如被禁锢在凤阳一样,一直都是穿布衣、吃粗茶淡饭。
而朱载堉,在父亲获罪被关时,刚满十五岁,但表现的很有志气,在王府门外建了一座土房子,并搬出王府在其中居住,而且发誓,父王一天不归,他一日不回王府。就这样,朱载堉在土屋中一住就是十九年,直到去年朱厚烷放出,才重新回到王,时人无不称颂。
此刻,朱厚烷看着张敬修的拜帖,很是有些头疼。他没想到在已经拒绝过一次张敬修上门拜见的请求之后,张敬修这个年少得志的大学士公子居然还会亲自登门投帖。
朱厚烷将张敬修的拜帖递给朱载堉,问道:“堉儿,听闻这位张修撰素有才名,乃是我朝开科以来最为年少的状元,又是内阁张阁老之子,今不知为何会途经河内,还执意要来王府拜见,说是要与你交流音律算学之道,你看是否要见上一见?”
朱载堉正在仔细翻看着随同拜帖一同送进的《新算学启蒙》,点了点头道:“孩儿本不欲与朝臣打交道,不过这位张修撰于算学一道确有些奇思妙想,这本《新算学启蒙》就将泰西数字运用得极好,孩儿倒有心向其讨教一二。”
朱厚烷颔首道:“这位张修撰既是指名道姓要找你,又亲自来了王府,你去会一会他也好,父王就不见他了。注意,切莫谈论朝政之事。”
“是,父王放心,孩儿理会的。”
……
郑王府外,已等候了一刻多钟的张敬修,看着紧闭着的王府大门,叹了口气,心中微有些失望。看来今日要吃闭门羹了,这些宗藩还是害怕逾越礼制结交朝臣的,就连自己这小小的翰林院修撰都敬而远之。今日,他是特意穿着隆庆皇帝御赐的麒麟服来的,就是免得有人说他私谒宗藩。
张敬修摇了摇头,正欲离开时,王府总管带着两个小太监从里边迎出来。
王府总管一眼就看见身穿麒麟服的张敬修,见其转身欲走,忙快步上前道:“张修撰留步。真是怠慢张修撰了,还请勿怪。”
张敬修止住脚步,拱手道:“岂敢,是本官贸然来访,做了不速之客,要请王爷莫见怪才是。”
王府总管满面春风道:“王爷说了,张修撰乃是贵客,特命咱家来请张修撰入王府一叙,请!”
张敬修含笑应了,在王府总管的陪同下步入王府,过承运门、承运殿、存心门、存心殿,一直来到王府的后花园。
花园假山迤逦,曲廊飞檐,还有一小片翠绿的竹林。
一个三旬上下的男子,一袭棉布玄衣,丰神如玉,墨发披肩,盘膝而坐,手中正抚弄着一具古琴,眉宇之间颇有些洒脱之意。
张敬修心知这男子应该就是郑王世子朱载堉,当下无声地向他拱手笑了笑,大方地在一旁盘膝坐下,瞥了一眼古琴旁的《新算学启蒙》,静静听着朱载堉抚琴。
朱载堉一曲弹罢,向张敬修清婉一笑,说道:“久闻张修撰声名,张修撰以万言廷策被陛下钦点为今科状元,乃是我大明朝开科举以来最为年少的状元郎,小王心实慕之。听父王说,状元郎要与我谈论乐律、算术,既是交流此中之道,我又素来不喜欢讲究什么官场规矩,便邀请状元郎在花园一叙,还请状元郎勿要见怪。”
张敬修笑着说道:“那实是要多谢世子了,在下也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交流学问,坐而论道,自是要无拘无束、轻松自若最好,只望世子莫要怪在下不知礼节。”
朱载堉诧异地看了张敬修一眼,见他双眸澄澈如水,非是顺意而言,不由添了一份好感,笑吟吟道:“状元郎名不虚传,难怪能将异国算学写得这般浅显易懂,实让我好生佩服。”
张敬修道:“世子谬赞,在下在京中就久闻世子为鸣父冤,筑土室于宫门外,席藁席独处十九年,诚孝感于天地。又闻世子通乐律、精研算术及天文历法,在下素来喜其中之道,因此从京中南下途径于此,便冒昧来王府求见世子,以向世子请教。”
朱载堉闻言,脸上微微动容,同时也有些心喜,只当张敬修是同道中人,方才会不怕逾越礼制,执意进王府与他相谈,当下兴致勃勃道:“既是如此,我等就不必多说虚言,便互相印证一番如何?”张敬修自是欣然从之。
朱载堉笑问:“状元郎想必也精通音曲,你觉得我方才那一曲如何?”
张敬修哪里懂得什么音曲,他只是为了求见朱载堉,才说要与其交流此道,因而老实说道:“好叫世子得知,在下对乐律之道实是一窍不通,只是对数学、格物之道有所研究,因在下担心再被王爷拒之门外,便在拜帖写上此言,倒是让世子看笑话了。”
朱载堉朗声大笑,觉得张敬修非是那种虚伪作态之人,乐道:“原来如此,其实,若非你这本随拜帖一同送进王府的《新算学启蒙》,还真会被父王和我拒于门外。”
说着即与张敬修谈论起算术:“这些年来,除了研究乐律外,我一直想要利用算盘研究珠算开方法,对数字进行开方计算,如今也算小有所得。”
而后便命人拿出一个横跨81档的特大算盘,在张敬修面前一边演示,一边说着他的开方法,直让张敬修看直了眼。
所幸张敬修在程大位那里学了些珠算方法,倒也勉强能跟得上朱载堉的思路,偶尔还能插上几句,让朱载堉更加有了谈兴。
张敬修不知道的是,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朱载堉不仅仅是一个音律学家、数学家,更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大科学家,其研究出的“十二平均律”震撼了整个世界。只是这样一位可比肩宋应星、徐光启的大科学家,在后世却声明不显,他的著作和创造也一直被束之高阁,其原因不过是他的朱明宗室身份而已。
张敬修想要将自己掌握的函数和微积分知识基础,在这个时代传授开来,从而让大明的科学家,通过领先时代的数学,去率先推开科学的大门,程大位和朱载堉就是他选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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