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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晋党”


  隆庆二年六月十九,皇帝正式下诏,允许年已六十五岁的内阁首辅徐阶致仕回乡安享晚年。

  而徐阶接到皇帝谕旨后,只留下管家徐三在京中处理财产,自己则未在京城多留片刻,立即就和老妻张氏低调地南下回乡,以至于徐阁老的门生故吏都未能送上一程。

  一时间,徐阁老致仕并急切回乡的消息震惊了整个朝野上下。

  先是内阁李春芳、陈以勤、张居正三位大学士联名上疏,以徐阁老“内阁首臣,谙达政体”力劝隆庆皇帝,派人将徐阁老追回。

  但隆庆皇帝答复说,“阶年高,且求退再三,故卒从所请,故宴劳,锡予之隆,一如杨廷和故事”。这就很有意思了,满朝大臣谁不知道杨廷和是因为与先帝不和才被迫离去,而且致仕几年之后还被定罪削职为民,皇帝用杨廷和来比喻这是意有所指啊。

  在皇帝答复三位阁老之后,吏部尚书杨博、兵部尚书霍冀、刑部尚书毛恺等人各上请挽留徐阶。得到了隆庆皇帝一个“知道了”的答复。

  于是百官终于明白圣意已决,事情再无转机,都为徐阁老离朝而陷入悲痛之中。尤其是那些因徐阁老草拟的先帝遗诏而平反的那批官员更是真正难过的流出泪来。

  至于科道言官,则是为在朝中少了一个庇护者而陷入悲痛。要知道,在嘉靖朝时,言官基本上成了摆设,直到徐阁老晋为首辅时,才又重新焕发出以往的威势。

  这不,深受皇帝信任的帝师高拱不正是被他们联手逐出朝堂的吗?而参与满朝倾拱的言官们,有远见的已经预料到他们未来的下场。

  正是如此,言官们纷纷将怒火撒向了弹劾徐阁老的张齐,上本请求皇帝将张齐论罪,这也是皇帝给徐阁老面子,没有把徐陟密奏抖露出来。当然,也并非所有言官都是拥护徐阁老,刑科给事中骆问礼、韩楫就上疏抗言论争,说张齐无罪,言官怎么能指责同为言官的张齐因言得罪呢?

  针对于此,左都御史王廷抖出了张齐父子受晋商杨四和贿赂之事,指明张齐弹劾徐阁老是借此掩饰自己受贿的罪状,请求将张齐正刑典入。

  为了平息朝臣们的不忿之情,隆庆皇帝下旨,令锦衣卫将张齐父子逮入镇抚司鞫实以闻。不过徐阁老已经走了就别想回来了,所以科道官们你们还是歇一歇吧。

  只是可怜张齐这位参倒徐首辅的功臣,非但没有因此在朝野中扬名,反而还锒铛入狱,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而张齐被逮入镇抚司时,心中只一个想法:这和大冢宰说的不一样啊。

  ......

  张齐被逮入狱时,宣武门外大街,离徽商会馆不远处的三晋会馆中,朝中几位山西籍官员正在会馆深处的幽静小院里谈笑风生,除了官员之外,另还有一个商人打扮的恭恭敬敬地候立在侧。

  而在这些官商中,两位须发花白的长者坐在凉亭中石凳上,旁若无人地下着围棋,其余人则是在旁含笑观棋。

  若是张敬修在此,必会认得在凉亭中对弈的两位老者,一位是被徐阶称为出入将相的吏部尚书杨博,另一位则是户部右侍郎总督仓场王国光。

  观棋的三位官员,一位是日讲官、詹事府左春芳左逾德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四维,一位是张敬修的同年好友、庶吉士王家屏,另一位则是高拱门生、刑科给事中韩楫。

  张敬修不知道的是,王家屏外看是耕读传家的普通人家出身,实则乃是山西晋商大族王家子弟,与王国光及三边总督王崇古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同宗同族。

  至于张四维和韩楫,与杨博一样,都是山西蒲州人,杨博的儿子杨俊卿是张四维舅舅王崇古的女婿。杨博的孙女也跟张四维的儿子张定徵定了亲。

  而张敬修更不知道的是,高拱族中之人,也与这几家有过联姻,称得上是关系匪浅。当然,这种盘根错节的政商关系,外人自是很难拎得清,更不用说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张敬修了。

  至于那商人打扮的,正是被指出贿赂张齐的山西盐商杨四和,是吏部尚书杨博同族晚辈。

  此时,杨博和王国光两位大佬在棋盘上已有四十余颗黑白棋子,都集中在棋盘的左上角,杨博的一块黑棋占据了角地,另一块黑棋将王国光的两块白棋分割开,一块带着两块,三块未活的孤棋向中腹奔突厮杀。

  二人都是不假思索快速落子,一刻多钟后,棋盘上已是满布棋子,已是到了决胜负的时候,不过看场面似乎是王国光占据上风。

  王国光露出些得意的笑容,看着杨博蹙眉苦思,而张四维、王家屏和韩楫则都是屏着气等待杨博落子,不敢打断杨博思棋。

  盏茶功夫后,杨博忽然眼睛一亮,从棋笥里捻出一枚黑棋,含笑落在右边的一个星位上,黑棋局势瞬间盘活。

  这回轮到王国光捏着棋子苦思。良久之后,王国光仍未想出该如何落子,无奈地从棋笥又拿出一枚白棋,与手中原有的棋子一同放在棋盘右下角,投子认负。

  杨博朗声大笑数声,朝王国光笑着道:“你的棋艺还算不错,不过比起老夫还是差了些。”语气之中满是得意。

  王国光不甘示弱道:“让你偶然灵光乍现,侥幸胜上一局而已,之前却不知是谁求着老夫让子。”

  两位大佬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嘴上也毫不相让。直到张四维、王家屏提着茶壶上前分别给二人斟茶,两位大佬才不约而同举杯品茗,停下争论。

  等两位大佬消停下来,提着茶壶的张四维才笑着问道:“伯父,此次徐华亭被亲弟以密奏弹劾,宫中大珰大多也除徐华亭后快,我等为何还要往里插这一手?”

  王家屏也道:“子维兄说的是,那左都御史王廷还抖露出张齐与四和兄的关联,您老这不是惹火上身吗。”

  杨博老脸淡淡一笑道:“你们是觉得就算没有张齐弹劾,徐华亭也会致仕离朝,我等没那个必要掺和进去是吧。”

  这正是张四维和王家屏疑惑之处。

  杨博看了着“晋党”中的两位俊杰,继续说道:“没错,此番徐华亭是必走的,可若是徐华亭轻易离去,’徐党’官员却不会大动,在朝仍是势大,如此就算有我等相助,高胡子怕也是难以回朝复位。”

  张四维恍然大悟道:“经张齐这么一闹,陛下定然也是有所触动,想必会调整一批’徐党’官员。”

  杨博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徐华亭操纵言路,各部院也多是他的人,陛下再是无心理政,也必是看不过眼,要动各部院堂官不易,但调整一些位卑权重的官员却非难事。”

  张四维、王家屏听得连连点头,深以为然道:“伯父远见,我等却真未想那么多。”

  这时,王国光打趣笑道:“别听他瞎扯,他一贯就是小心眼,去年因京察事,被徐华亭摆了一道,这次是报一箭之仇呢,你们以为他真会想那么多啊。”

  张四维、王家屏、韩楫、杨四和听了都是在一旁陪着笑。

  杨博抄起茶壶,呷了口茶,不以为意道:“出气嘛,确实有这么一层意思,不过这也是顺势为之。徐华亭致仕,高胡子离还朝也是不远了。韩贤侄是高胡子的门生,到时候也是你用武之时。”

  韩楫谄笑道:“还需大冢宰多指点,也好为我们山西人谋事。”

  杨博点了点头,又朝那商人道:“四和,你去招待好韩贤侄。另外,再派人去镇抚司衙门去和那张齐说一声,让他无需担心,等过一阵子风头过了,自会给他安排一个好去处。”

  “伯父放心,侄儿这就去办。”杨四和笑着应道,又和韩楫向众人行了一礼退出小院。

  等到两人出去,杨博示意张四维、王家屏一同坐下,笑盈盈道:“那张太岳果然没有帮他老师说话,’徐党’之中也非是铁板一块呀。”

  王国光摇头道:“张太岳非是常人,其与高胡子都是国之干才,自是不甘心久居人后,而且严格来说,其也算不上’徐党’中人。”

  杨博呵呵一笑:“看来汝观很佩服张太岳之才啊。不过是否是’徐党’中人,可由不得他,张太岳在朝中的根基连赵贞吉都比不上,其若是想要一展抱负,势必要笼络好’徐党’众人,否则便只是个空头阁老。”

  张四维了然道:“这就和高胡子必须得与我等联手一个样。”

  “孺子可教也。”杨博笑着道。

  而王国光则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今后高胡子和张太岳还有一斗?”

  杨博笃定道:“若无意外,以二人的脾性与志向,相斗乃是必然!”

  “唉。”王国光叹了口气道:“国家艰辛至此,此二人皆是治国大才,可惜’既生瑜,何生亮’。”

  杨博也是叹道:“自古权位之争便是如此,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将国家之利放在心上。”

  王家屏听两位大佬这么说,忍不住插嘴道:“既然高、张二人皆为治国大才,为何不能如’三杨’那般,同心治国辅政?”

  杨博嗤笑一声:“高、张二人是何等样人,岂愿居于人后,如何能做到’三杨’那般。”

  王家屏是有心干一番事业的,对于朝中明争暗斗实则有些看不过眼,但也明白,身在此中,又如何能是说一句同心为国就真能如此。

  见王家屏默不作声,杨博忽有问道:“忠伯与张家子相厚,觉得那张家子如何?”

  “大才,胜我十倍。”王家屏毫不犹豫道:“观其万言廷策,便知其胸中丘壑!”

  听王家屏说起张敬修的万言策,三人也都是点头,但也有些不以为然,想出解决积弊的好办法不难,难在于实行。

  “你们猜猜看,这张家子被陛下派出江南查诡寄投献、海贸走私,会如何去做?能否建功?”杨博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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