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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扬弃’与‘实践’


  听了张敬修的提问,众监生心中都是一怔。

  对啊,直接说‘一即是实’不就行了,何必要‘一为心,心为实’这样多此一举。

  台上的赵贞吉手抚胡须,脸上一副‘我就知道有人会这么问的’的表情。

  当下,赵贞吉微微一笑道:“人心惟危,然人心并非不可控制。以人心得道,人心便成了道心。而道心惟微,‘微’者玄之又玄、不可名状也。

  因而,我等当如何以人心寻道,使人心变道心?其只在‘精一’二字而已。所谓精,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者,皆所以为惟精而求惟一也。

  ‘一’,心一也,自人而言,则曰惟危;自道而言,则曰惟微。故曰一即为心。

  惟精惟一者,所以执中而已,即为允执厥中。如何执中?唯有以正心辨之,而要修得正心,则需知行合一,在实中修得正心。故曰心即为实。”

  赵贞吉这一段话什么意思呢?

  其实主要讲的就是一个修心的过程。人心难测,道心微妙,只有通过‘精一’才可修得正心。而‘精’就是格物,就是一个分类演绎的过程,‘一’则是聚类是归纳,是形成‘正心’的过程。以‘精一’修得‘正心’,就需要知行合一,以事实说话,也就是通过事实使‘心’能够做到不偏不倚。

  总的来说,这有种主观唯心主义和机械唯物主义结合的意思。

  听到这里,众监生都是恍然大悟。

  但张敬修却继续问道:“先生言以‘实’正心,然人心惟危,且人心各异,不同的人,其心中‘实’亦不同。其次,‘实’亦因时因地而动,其在此时此地或为‘是’,在彼时彼地却可能为‘非’。因此,‘实’当以何为准?”

  此问一出,不仅众监生感到困惑,赵贞吉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回答,心中讶异之下,不由问道:“你是何人?”

  张敬修恭声答道:“学生张敬修,见过先生。”

  “张敬修?”赵贞吉想起来了,“那篇范文《不以规矩》是你作得?”

  他上次隆庆一同到国子监,也看过张敬修那篇被当作范文的时文,对其有些印象。

  此时,听了张敬修的名字,他一下就想起了那篇皇帝夸过的时文。

  张敬修道:“未曾想先生竟看过学生粗浅之作。”

  赵贞吉含笑道:“你的文章写得还是不错,就和你这问题一般。”

  张敬修听了连道不敢,而众监生都带着羡慕的眼神的看向张敬修。

  为何羡慕?赵贞吉可是礼部侍郎、翰林院学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主持会试,得到他的赏识可能就会获得一次机遇。

  这时,赵贞吉已在心中思索过张敬修所问,咳嗽一声后,沉吟道:“正如你所言,我心中之‘实’,可能并非你心中之‘实’,且‘实’因时因地而变,故若要求得天下公认之‘实’,唯有以格物穷极事物之理,此即为‘实’。”

  张敬修点了点头,道:“多谢先生指点。但学生还有一问,若格物得出之‘实’与圣人之言相悖当如何?”

  听了此问,众监生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张敬修,他们实未想到张敬修竟敢在太学问这样的问题,这已是亵渎圣人。

  赵贞吉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心中是崇尚格物之‘实’的,但在这太学之中,怎好回答此问。

  赵贞吉正想出言将此问揭过,却听得底下一个监生大声道:“自然是以圣人之言为准,圣人之言又岂会有错!”

  很多监生跟着附和,而坐在张敬修前边的监生还说道:“我曾听到张敬修在言语中对圣人多有不敬,其曾言‘圣人之道不能言尽天下事,圣人之言亦多有错误’。”

  张敬修看着前边的监生,心道:之前与陈于陛的闲聊果然被有心人听了去了,还被添油加醋了。但他并不准备辩解。

  当下便有一些监生指责张敬修为狂妄之徒,竟敢指责圣人。

  见台下场面有些乱,赵贞吉面露不悦之色。

  学正在后面见了,喝道:“肃静。课堂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听到学正的喝声,堂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只听得赵贞吉道:“格物所得之理,与圣人之言有相悖之处,便需自省、自思、慎独。”

  众监生听了都连连点头,深感赵贞吉言之有理。

  而张敬修却道:“我等读书人,当要有实事求是之心,若所穷之理与圣人之言相悖,为何不能质疑圣人,反要罔顾真理逢迎圣人乎?”

  不待他人打断,张敬修继续道:“刚有同窗言在下对圣人不敬,其实此非不敬也。读书人治学,当常怀质疑之心,若尽听圣人之言,只不过一木偶耳。

  古圣贤之言,不过为其时需要所言,或附和当时之事,然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事物人心岂是一成不变?后人将其奉为圭臬,将其中的一些无用之物当作宝贝,只会蒙蔽自己的灵知罢了!”

  张敬修这离经叛道之言,犹如洪水猛兽,惹得在场众多深信程朱理学的监生不满,皆欲与张敬修争辩。

  赵贞吉和边上的助教、学正皆是瞪大眼睛,惊骇地看着张敬修,他们实未想到张敬修竟如此大胆,敢当堂说出这样的话来。须知,国子监课堂中的言论是要记录成册的。

  若是在国初之时,张敬修当然不敢这么口无遮拦,那个时候要是敢在太学课堂中说这些话,那必定会被朱重八给咔嚓了。此时,国子监虽仍是国初之时的那套规矩,但真正执行的却是不多了。

  在众人惊骇之时,张敬修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吾以为,对于圣人学问,于今适用者,当尽力扬之;不适用者,则当弃之。此即为扬弃也。

  我等读书治学,为的是经世致用。为此,我等为学,必得‘扬弃’不可。否则,明知圣人之言与格物、实践得出之理相悖,却仍以圣人之言为准,又如何能够求得真理!

  再有,今之学者,则无事乎读书穷理,言理学者,所读之书不过经书之章句,其穷之理不过字义之为。一旦有大夫之忧、当报国之时,则蒙然张口,如坐云雾。因此,对前人学问,岂能尽信?

  须知,唯有实践,方能求得真知。也唯有实践,才可检验自身所穷之理与圣人之言孰对孰错!”

  这也就是后世常说的‘实践出真知’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了。

  这也是张敬修对‘精一’的理解,一即为实,实便是客观规律。

  张敬修为何要当堂说这样一番话?

  一来,刚好今日赵贞吉讲到这‘十六字心传’,激起了他往日所思;二来,张敬修在穿越前读明史时,深知明中后期众多士人空谈死读,无能报国,是明亡国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此,在这大明最高学府,张敬修不由将心中所思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张敬修静静坐下,做好了与众人辩驳的准备。

  谁知,此刻满堂却是鸦雀无声,众人都是若有所思,就连赵贞吉都是一副深有所得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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